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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来一去 ...

  •   张之颖要走这件事已经越来越铁板钉钉了。她从上次大休假回来,就明确向马俊义提出了辞职意向。
      马俊义很矛盾。她在,他看她不顺眼,处处要压她一头;她不在,他还真有点心里没底。张之颖负责的那摊事他插不上手。从前是瞧不上内地娱乐市场和艺人,如今局面变化飞快,他再想插手,他一个精神、信仰上差不多全盘日化的人,不动则已,一动就成了靶子,处处受制,时时吃亏。所以张之颖对他很重要。
      很重要也没办法,张之颖铁了心地要走。她还算有职业道德,答应马俊义,等她把接班人培训出来了,她再离开。
      她所谓的接班人,自然是全公司学历最高的员工——高步芸。
      按理高步芸入行不久,还算是个新人,但她很能服众,且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有种错觉,觉得她是公司老员工了。一些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她是张之颖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人才。
      对于张之颖的全力栽培,高步芸自是没有意见。她觉得张之颖很有眼光,不愧是这家公司内唯一有真本事的人。
      而马俊义对于这个接班人,就更矛盾了。经过《惊雷之地》,他隐隐明白自己根本控制不住高步芸。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既不能阻止张之颖辞职去北京嫁个比她小的玩命货色,也不能立时掘地三尺挖出个张之颖替代品来。
      但马俊义到底是马俊义。他改变不了现状,但他依旧可以找点琐琐碎碎的由头,恶心下他讨厌的员工。他规定高步芸必须给公司带艺人。
      在司钦离开上海拍戏的半年内,高步芸过得异常忙碌。
      她现在手下除了她自己挑的司钦,还多了五个公司硬塞给她的艺人。
      凭良心讲,她用尽了挤最后一滴羊奶的劲,也没发现那五个人中任何一个有红的潜质。
      这五个,三男两女。男的没一个长相达到人类平均水准的。女的个个好看,就是玻尿酸打得脸有点僵。长相放一边,演技也约等于没有。
      高步芸看过他们的面试视频,差到她以为有人在故意坑他们。她特意留出时间,把他们一个个叫进自己办公室来展现才艺。演戏、唱跳、脱口秀……什么都行。
      结果证明,所有的“被害者说”都是她妄想出来的。没人害他们,甚至还尽力做了美化。
      这五个人都是科班毕业的关系户。想来是高不成、低不就那类人,攀不上真正业内大佬们的粗腿,退而求其次,见第三只眼出过个葛丰,又能把艺人弄进熊宏声的剧里演男二,便巴巴托人走了张之颖的关系,和第三只眼签了约。有一个男的签的还只是半卖身合同,不肯在一棵树上吊死。
      高步芸向张之颖提出过抗议,委婉地让她挑一挑,别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回揽。
      张之颖不接受抗议,对她生起一股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气恼,她说:“你以为我不想?每年新鲜出炉的就那么些人,稍有几分资质的早被人挑走了。这几个还是我经过多重考量后抢来的。你不是非科班不要吗?喏,就这些了。”
      有时她看到高步芸带人带得要崩溃,也会以前辈的口吻安抚她几句:“你也别太挑剔了。人尽其用,反正能捧出来是奇迹,捧不出来是常态。要紧这几个背后都有一定人脉。你懂我的意思吧?”
      高步芸听取张之颖的教导,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带领这五人奔赴在演艺界的崎岖小道上。
      她现在彻底了解了第三只眼这家公司。真就是家没什么底子的小公司。纯粹是走了狗屎运,出了个葛丰,一时风云激荡,给人造成公司很大牌的错觉。葛丰倒了半年,公司完全现出了本来面目——没资源。
      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的五个艺人依旧在综艺节目里扮丑搞笑,或者在粗制滥造的偶像剧里演男女主角爱情中的炮灰。
      那个签半卖身契的居然是第一个拿到古偶男主资源的。是他自己搞到的资源,和他签约的两家公司无关。但正式和剧组签合同时,两家公司同时来了人,借着维护艺人的利益,撸起袖子为自己公司谋夺好处。
      高步芸皮厚心狠,占据了更多的好处,让另一家公司的来人很是不忿。那男演员倒因此高看高步芸一眼。谁不希望有个豁得出去的经纪人呢?
      高步芸在得到好处以后,对这名艺人态度也有所缓和。
      她对自己说:“我看人太偏激,还是颖姐老到。我看这人无一是处,可兴许别人能看出他身上的闪光点呢?就像葛丰,他比这个强在哪里?碰上对的人设,公猪也会有大把人奉为梦中情猪。要宽容!”
      然而,她强行在心里搭建的“宽容”,在看了半天这艺人穿着古装演戏后,就被她像对待违章建筑一样,毫不留情地拆掉了。
      太丑了!她努力回忆,觉得这人平时也没有这样露骨的丑。头皮被发套拉着,一张脸像面具似地往上吊,所有缺点被放大后晒在外面——单眼皮、三角眼、土豆鼻,活像被仇家按住削了骨的两腮……外加佝背缩颈,台词说得有气无力……这男主是个军功显赫的将军,十二岁就杀人无数,名扬天下,堪称武中甘罗,战场修罗。女主对他一见钟情,为了他连杀父之仇都抛在一旁,甘愿一辈子侍奉左右,成为他众多女人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高步芸尝试着将自己代入了下那个很娇俏可爱的小女主,她心情顿时有所好转。
      她看不下去,她至少可以选择不去看。
      高步芸从古偶剧组探班回来后过了三天,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修复。她甚至怀疑起自己并不适合当经纪人,目前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在本科学了三四年,拉出来还是这等水平。就算以后有好剧本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又怎么接得住?而她劳心劳力地捧这帮货色,万一捧红,她算是对中国影视业做了贡献呢,还是相帮荼毒了少男少女的心灵与审美呢?为什么别的经纪人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带着各种不堪的艺人当宝贝吹嘘?
      就在这一天,马俊义又将她叫去办公室,让她见了见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艺人。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是日本某小有名气的偶像组合中的一员。第三只眼母公司的日本董事们一致决定让他尝试在中国发展。
      这小鬼子为进军中国特意学了中文,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瓜嘉裕”。他个子不高,穿着高帮球鞋约到高步芸下巴。方脸上满得要铺出来的胶原蛋白。头发很柔顺地贴着头皮。他未语先笑,毫不吝啬地展露着自己的两颗小虎牙。
      马俊义展示日本国宝一样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他,然后将他交到高步芸手上。
      瓜嘉裕作为一名纯血统日本人,比他大多数同胞给人的普遍印象要活泼许多。他惊艳地看着高步芸,握住她一只手行了吻手礼,又不断点头哈腰,一副将自己托孤给她的架势。
      高步芸全程保持微笑,即使瓜嘉裕荒腔走板的普通话像电钻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连眉毛也没抬一下。
      瓜嘉裕恋恋不舍地离开后,马俊义窥探了下高步芸的脸色,他说:“日本方面,是希望小瓜……”他顿了顿,改口说,“是希望嘉裕能接几部大制作偶像剧。男主最好,男二也可以接受。你这方面经验丰富,你看着办吧。”
      高步芸没有接受这顶高帽:“打铁还需自身硬。他想到中国来演戏,那得好好练习下中文。”
      马俊义斜了她一眼:“有什么关系?你别欺我不了解行情,现在的中国演员演戏也都用配音。小……嘉裕这点中文水平,用来演演偶像剧,是足够的。”
      高步芸依然没有翻脸,她好脾气地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两个人的谈话,再次不欢而散。
      高步芸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她心里的委屈忽然潮水一样漫上来。
      她想,自己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留过洋、脑袋比大多数人聪明,性格比绝大多数人坚韧的人,到底为什么进这种公司,把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栽培”这些人身上?她不如回去干老本行,或者去做金融,累积资本投资给高科技行业的人才也好啊。
      她打开微信,编辑了一段话:“又要接收一个艺人了。这回是个日本人,中文一级差半级。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凭借配音闯荡影视圈。妙不?你姐心累,不想干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没有发出去,一条微信先进来了。
      失联一个多月的司钦通知她:他杀青了,明天回上海。
      高步芸将他的微信仔仔细细地看了六遍。她还是删掉了要发给高行止的那段话。
      XXXXXX
      高步芸一进办公室,就引来一片惊呼。毛豆子和糖心两个围上来,看西洋镜一样对她看个不停。萝卜干心直口快,直接说:“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要去哪儿浪?”
      高步芸看看自己,觉得同事们大惊小怪,其实也还好。
      确实是还好,张之颖光涂在脸上的粉就有她的三倍厚了。不过她平时几乎不化妆,惯来素面朝天,实在要见重要人物,才抹点带增白功能的防晒霜,再涂个口红,她冬天也不穿裙子。今天她不但细细地化了妆,还穿了巴宝莉的格子长裙,戴了几样金玉首饰,看着不觉让人目眩神驰。
      毛豆子把买好的早餐放到她桌上,又去给她倒了杯水,笑嘻嘻地伸手摸了把她乌黑如云的长发,赖在她办公室不肯走。
      高步芸咬了两口肉馒头,打开笔记本,一瞥眼见到毛豆子还在,便问她:“还有事?”
      毛豆子笑着摇摇头,跑了。过不了两分钟,她又探头进来:“要不要喝水?”
      高步芸看了眼自己喝到一半的咖啡,旁边还有杯没有动过的温水,她略微茫然地摇摇头。
      毛豆子说:“那我待会儿再来。别客气,有事随时叫我!”
      其实高步芸美归美,美得透出一股杀气,除了毛豆子这种迟钝又无欲无求的傻丫头,别人还真吃不消,更不会“见色心喜”,围着她团团转。
      张之颖一早进高步芸办公室交待工作,一见面就夸张地拿手掌半遮住脸,怪叫了一声:“原来那帮女人没有谎报军情!你今天什么情况?”
      高步芸含着馒头皮叹了口气:“我明天穿短裙过来,公司里的人是不是要手拉手跑去大楼门口跳《天鹅湖》?你们至于吗?”
      张之颖在她对面坐了,上一眼下一眼地看她,边看边叹气:“资源分配真是不公平。你一个经纪人长成这样干吗?倒是给我来两个同等相貌的年轻女艺人。不出半年,我就能把这个圈子搅得腥风血雨。”
      高步芸翻了个白眼。
      张之颖感叹完毕,开始谈正事:“青蛙男现在是你带吧?他今天下午有场小型粉丝见面会,马总说让你一起去。”
      “今天下午几点?”
      “一点?一点半?”
      “给我地址,我来得及就过去。”
      张之颖凑近她:“你今天下午不是空着吗?我昨天早上还问了你的。”
      高步芸看她一眼:“临时加出来的事。司钦今天回来,我晚上有点事,约了他中午出来吃饭。”
      张之颖目光暧昧起来:“我说你和司钦……”高步芸“啊”了一声,静待她下文。张之颖看她两眼清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她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司钦不错,但你也别对他太上心。他的情况很复杂。你入行不深,小心别碰得头破血流。”
      高步芸答应了声,心里并不服气。她知道有人整司钦,但真金不怕火炼。何况整他的人也并非和他本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上一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算是迁怒。她还不是为司钦争取到了一个重要角色?她会把司钦捧出来的。
      张之颖看出来她的固执,摇摇头,不管她了:“我一会儿让糖心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你能去就去。”说完她走了。
      高步芸十分高效地将一整天的工作集中到一个早上完成了。
      她定了公司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厅。司钦在快到那家餐厅时给她发来短信。她快速补了下妆,拎着手提包出发了。
      等高步芸到餐厅时,司钦已在一张小圆桌边坐好了翻看菜单。这家店因为口味太正宗,不大受国人欢迎,店内三三两两的,全是鼻子可以耸起一座桥梁的意大利人。司钦坐在他们中间,竟也毫不平淡失色,反而像一片仙人掌中的君子兰,独自悠然。
      高步芸进来的时候,迎来许多注目礼。司钦也随众抬头,看到了她。他立即露出了笑容。
      司钦在高步芸家放了行李后直接过来这边,他没洗澡,也没刮胡子,高步芸很喜欢他这种天然状态。
      店里老板认得高步芸。高步芸征求了下司钦的意见,给两人一起点了餐。
      司钦稀奇地说:“你还会说意大利语?”
      高步芸毫不谦逊:“我在美国交换留学时住一户意大利人家里。他们老用意大利语对话,我索性也学了点。后来还跟他们一起去意大利旅游了趟。我意大利语水平仅次于英语。”
      前菜上来,高步芸询问司钦在横店的工作情况。
      司钦几句话就说完了。
      他见高步芸脸上含着诡异的笑,有点奇怪:“你笑什么?”
      高步芸说:“隔壁桌两个意大利女人在讨论你,说你太帅了,有点像中东地区的人。还说我们是一对很相配的情侣。”
      司钦不由得看了眼隔壁桌子,果然两个外国女人在偷看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对话被人听了去,她们冲司钦微微一笑,一个人还对着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司钦转头又看看高步芸,想说两句调情的话,又觉得不合适。对方现在是他弟弟的女朋友。想到这,司钦低下头,十分不合礼仪地拿调羹在沙拉盘上刮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高步芸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她在心里盘算:“司钦的长相果然在外国人间也吃得开,实在不行,以后还可以走国际路线。”
      主食刚上,高步芸已经开始和司钦讨论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高步芸暂时没到手什么好的影视资源,只从那五个让她饱受心灵折磨的对象手里拿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户外真人秀节目的常驻嘉宾。
      司钦不反对参加户外真人秀,欣然答应。他自己还搞来了两份工作,一份是林玦牵线,让他演上观一部拼盘古装探案剧里某一单元的男主。另一份是方青回介绍,要他在她下一部电影里出演大反派的贴身跟班。司钦很珍惜这两个机会,把它们交给高步芸,让她去进行后续操作。
      高步芸有些惭愧,觉得作为经纪人,她理应主动挖掘到好的影视资源,喂给司钦,不该由他端了原材料到她面前,让她送到加工场。
      不过司钦不在意。他不喜欢和人谈合同细节,仿佛自己成了件没有感情的商品,任人拆开分析,讨价还价。现在有人代他完成这一步,他感谢还来不及。
      上甜品时,高步芸向司钦抱怨了下她最近的工作内容。她描述她带的其他几个艺人,让司钦听得啼笑皆非,又有点心惊肉跳。
      他觉得高步芸的嘴太毒了。他不禁想:“要是我一直没什么起色,她会不会失望?会不会厌弃我?”但这念头一转即过。他相信自己肯定会出头的。
      他吃掉了整块抹茶蛋糕,忍不住嘴贱:“你和小飞约会时,也跟他聊这些?”
      高步芸一愣,花了几秒钟反应“小飞”是谁。她试探地说:“滕哲飞?”
      司钦努力扮出一脸无辜:“嗯嗯。”
      高步芸摇摇头:“从横店回来,我们只一起吃过两次饭,基本上是他在说话。”
      餐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司钦很后悔自己一时嘴上不把关,生生破坏了美好的谈话氛围。高步芸则第无数次陷入沉思,想滕哲飞到底要干什么。
      回想那次在横店的“求交往”,她至今有种荒谬感。要说滕哲飞看上自己,这很正常,但他追求的手段未免离奇,先把自己告进监狱,坑了她一大笔钱,后又用他亲哥前程要挟她给个男女朋友的名分。在她同意后,他也没有恋人间应有的举动,约自己出去吃饭,真就是老老实实地诠释自己的三观,不断地给自己灌输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高步芸本来已快忘了他给自己造成的麻烦,但每次听到他自以为是的言论,又勾起她一腔火来。滕哲飞到底想干吗?他有没有正经恋爱过?他是真喜欢她,还是在耍她?
      高步芸想得头痛。她摇摇头,把这个人摇出自己的思考范围。
      正好司钦也想换个话题,他说:“对了,既然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我再住你家,也不太合适。”
      高步芸喝了口餐后咖啡:“你找到房子啦?”
      司钦点点头:“林玦介绍的,和他一个朋友合租。那人也是个演员。”
      高步芸警觉起来:“男的女的?”
      “三十多的大老爷们。”
      高步芸放下心,问了他搬出去的日子,又叮嘱他注意起居饮食的合理安排。
      两人同时喝完最后一滴咖啡,将杯子“叮”的一声放到盘子上,愉快地结束了重逢后的首次聚餐。
      他俩当天下午又一起去看了林玦介绍的房子。
      第二天,司钦就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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