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行》望淮月

18、chapter.18

　　直到站在病房门口前，白堇还觉得有些恍惚。隔着玻璃窗，她一眼便望见了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明明不久前，她还精神十足地骂她是小王八蛋。

　　白堇颤抖着手，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白羽花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如同一张风干的纸，风一吹便会碎裂。

　　她看见江咏戈拉着医生站在床前说着什么，听见动静，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她。

　　医生说：“你就是患者的家属吧，你的母亲她……”

　　“胃癌，”白堇轻声打断了他，“晚期。我知道。”

　　医生愣了半晌，看看白堇，又看看身边的江咏戈，不明就里。但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认真说道：“以你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要……”

　　“接受化疗吗？”白堇抬手，替白羽花把额前的碎发拨开，“等她醒了，问问她吧。不过她应该不会想做的。”

　　医生哑口无言，他彻底放弃了，摆了摆手，说：“既然你都清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患者醒后我再过来看看。”
　　说完，连忙走出了病房。

　　身后的江轻琼听了个一清二楚，她问白堇：“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你母亲她，她……生病了吗？”

　　白堇此刻眼中无神，却有问必答，道：“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那你……”江轻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及时制止。
　　江咏戈喊住女儿，肃然道：“轻琼你先出去，让她跟羽花两人独自呆会儿吧。”

　　江轻琼张了张嘴，却触碰到父亲严厉的目光，只得作罢，安安静静退出了病房。
　　她在病房门口看到了迟迟未进去的闲承月，奇道：“你在这做什么？”

　　闲承月瞥她一眼，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不说话，然而他眼里暗沉的情绪分明在隐瞒些什么。可是他不说，江轻琼就算把他放在火架上烤都问不出什么的。
　　江轻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泄气，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病房内，江咏戈原本想出去，下一秒却被白堇喊住了。

　　“江叔叔。”白堇唤他。

　　江咏戈转头，看见白堇在病床旁坐了下来。她视线落在白羽花的脸上，却是在对江咏戈说话。
　　白堇道：“江叔叔，我妈她一直以来拒绝你，是因为她觉得她配不上你对她的好。”

　　其实白堇作为旁观者，能看得出来白羽花对江咏戈的上心，可是她觉得她自甘堕落了多年，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这样的自己，配不上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男人。

　　“我妈跟你说过我父亲的事吗？”
　　这是白堇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父亲。她其实从未见过他，就连名字，都是从旁人嘴里打听来的。

　　江咏戈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他很快反应过来白堇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沉声道：“羽花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白堇看他一眼，说道：“我跟她姓是有原因的。我妈她原本是个职场上的女强人，只要再沉淀几年，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可是那个男人偏偏出现在她的上升期。被恋爱冲昏了头的女人什么也不是，她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了前途，选择为他生孩子，可是她哪里知道，男人原来是有女朋友的。”

　　白堇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对她总是指指点点的。那时她不懂，懵懵懂懂地将那些刻薄又难听的话听在耳朵里。
　　直到六岁那年，白羽花带着她搬去了慈悲巷，那些声音总算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白羽花依旧看起来不喜欢她。

　　白堇直到稍大一些的时候，才逐渐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关于那些声音的由来，关于白羽花讨厌她的原因。

　　江咏戈听得眉头直皱，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却是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败类！”

　　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竟然也会爆粗口，白堇一下觉得稀奇，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江咏戈自我察觉到了失言，咳嗽了一声，摸摸鼻子，说：“所以，这就是她总是拒绝我的原因？”

　　白堇看着他，点点头：“当她知道那个男人有女朋友的时候，她的肚子里面已经有了我。那时她怀着孕，直接闯进了男人的办公室，当着公司上下的面扇了他一巴掌。”

　　江咏戈听完，蓦地笑了，点头称赞道：“像是她会干出的事。”

　　白堇也笑了，感觉这个积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是做出这个举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打了那个男人意味着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她是个小三，她也因此被公司开除，被周围的人嫌弃。”

　　“可她还是留下了你。”江咏戈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他的目光认真而和善，像是春日里的一道徐徐而来的风。

　　白堇被这股风吹得愣神，下意识点了点头，跟着念道：“是的，她还是留下了我。”
　　可她还是讨厌我。看见我，就会令她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

　　白堇盯着白羽花的安静的睡颜，将自己心里的话轻声说了出来：“江叔叔，如果你不介意这段过往，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要放弃她。”

　　江咏戈没说话，人却走近了，他蹲下身，抓起病床上那只冰冷的手，缓缓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她。”

　　白堇心想，不知道白羽花听不听得到他们说话，如果能听见，她知道了江咏戈对自己坚决的爱意与恒心，是否还会选择放弃治疗呢？
　　她会不会想要活下去，想要好好活着与他重新来过？

　　白堇感觉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了，但不想让江咏戈看见，于是她起身，打算往厕所里躲一躲。

　　就在这时，江咏戈喊住她，说：“之前听羽花提起你时，总是有些好奇，今日一见才知道，她说的大概都是真的。”

　　白堇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总觉得你像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一样。有时说话很成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她妈，又意外地固执倔强，就像是经历了许多事情。”江咏戈道，“我不知道穿越时空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如果你是，那么在那个你所见过的未来里，我与她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呢？”

　　他心里明白，自己其实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安慰。然而白堇接下来的话，却真实得令他哭笑不得。

　　白堇说：“在未来，你带着江轻琼出国了，而她放弃治疗后，在一个春天里离开了。”

　　江咏戈刚要说话，白堇却默默补了一句：“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未来，在这里，你们一定会过得幸福。”

　　说完，她掩了掩湿红的眼睛，直接走出了病房。

　　病房内洁白而又寂静，像是森林腹地中的一汪湖泊。江咏戈脑海里久久回响着白堇的最后一句话，片刻后，他禁不住笑了笑，摘下脸上的眼镜。
　　他紧紧握着白羽花的手，就像抓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随后，他缓缓低头，在那只手上轻轻落下一吻。

　　白堇出门后，闲承月正好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仿佛能穿透彼此的眼睛，直视最深处暗藏的秘密。

　　江轻琼还未离开，她就坐在闲承月旁边，直到白堇出门，她眼睁睁看着两人视线聚到一起，活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一样，颇为不爽道：“喂喂喂，麻烦你们眉目传情的时候也看看身边好嘛，还有人在呢！”

　　白堇淡淡收回视线。她让闲承月和江轻琼先回去休息，自己则留下来和江咏戈一起照顾白羽花。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白堇觉得就算是旷课也没什么所谓，但她许是不想让他人跟着一起担忧，还是选择打了个电话跟老师请假，顺便简短说明了一下情况。

　　夜晚十一点左右，白堇坐在病房内，隔着一道玻璃窗，远远听见了外头街道上传来的蜂鸣声。
　　好几辆消防车从街上开过，呼啸着冲向某处。

　　烟花节这天一共发生了两起火灾，一起是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导致烟火掉落到了附近干燥易燃的环境里。好在那层楼内没有人在，只是房屋被烧毁，并无人员伤亡。
　　第二起火灾也是意外，却与烟花无关，起火的是一栋居民楼，一共造成了两人死亡，一人重伤。

　　白堇淡然看着消防车渐渐远离，她敛着眉眼沉默了半晌，随即掏出手机将那条短信调了出来，然后将那串陌生的号码背下。
　　如果她的猜想没错，下一个出事的，将会是闲承月。
　　而伴随着闲承月的死亡，这个世界也会彻底崩坏遗弃，她又将回到2021年，那棵银杏树下。

　　只是她现在不能确定，到时候的闲承月又会因为什么死去。难道绑架也会提前吗？还是说死亡的方式发生了改变？

　　病床上的白羽花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看见白堇，低低喊了她一声：“小王八蛋……”

　　白堇正出神想着事情，听见声音，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坐到了白羽花面前。

　　白羽花精神不济，虚弱地抬眼看了看四周，才问：“这是医院，我是怎么了？”

　　白堇没有打算瞒她，坦然道：“你生病了，是江叔叔把你送来的。”

　　“生病？什么病？江咏戈人呢？”她似乎想坐起来，白堇却安抚她继续躺好。

　　“胃癌。”白堇说，替她盖好被子，“江叔叔回去拿换洗衣服了，他会留下来照顾你。”

　　她好像一点不难过似的，从头到尾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白羽花盯着她盯了半晌，最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从白堇摔了她的酒开始，一切的不寻常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白羽花释然地笑了起来，说道：“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母子俩心照不宣，没有明说。

　　白堇问：“饿了没？”

　　白羽花：“有什么好吃的？”

　　“白粥。”

　　“鸡腿呢？”

　　“……你是嫌胃里的瘤子还不够大吗？”

　　最后，白堇翻出了一包榨菜，只放一点点，和着白粥一起喂进白羽花的嘴里。

　　江咏戈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而安静的一幕。彼此都没有太多言语，却又好像已经说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