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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胧月夜 ...

  •   二十九 胧月夜

      明明是温暖春日正午,春桢却抑制不住寒战。玉宠离开后他僵硬地坐在地板上很久,然后踉跄着把自己拖回卧室,扔到床上,死一样沉睡过去。
      他没有放开手里的玛瑙瓶。那名叫香雪的药丸清香流溢。他不在乎。不在乎是否会被发觉。发觉又怎么样,一切都像一场谎言。
      也许有睡,也许根本没有。

      可是玉宠。你究竟想帮我抑或害我。究竟想靠近我还是想扔下我。
      你不该把我带来这里,当然我并不是在抱怨。
      你不许我感谢,也不准我拒绝。
      然后今天你告诉我有些什么会结束。
      可是是什么。你来做什么。京都梅园的雒玉宠。LON前代当家人的贴身侍卫。是你,那是你。可是你究竟想做什么。

      陡然惊醒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暮色四垂,夕阳一线。他跳起来,牵动伤口,一阵痛楚像耀眼苍白闪电穿过身体。这痛让他想到一些事。
      绿名凄然而坦率的微笑。
      “我不会亏欠你的。”
      她那样说。
      直觉令春桢无力。敏锐的,作为未来杀手的直觉,那让他几乎有理由痛恨自己。他摸到手机,拨绿名的号码,却无人接听。
      他跳下床,头晕得有些站不稳。电话打给夜一,是关机。头一次,他恼怒得险些摔了手机,无法自制。
      有些什么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等待他亲眼验证。
      他不愿承认自己在害怕。找不到夜一,自己撑着也罢,何况有些事他拿不准是否该让夜一陪自己面对。
      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扯件风衣裹上便出门,直奔兰楼。
      现在的身体状况,倘若是白天,要神不知鬼不觉爬上去根本做梦。幸而已近日落。尽管如此,沿外墙爬到兰楼顶层时也已费尽力气。春桢伏在那块石板上,半晌不能动弹。
      他的手在发抖。尽管如此仍然握拳敲了下去。机关启动。他滑进那小小的秘密花园。那是绿名的说法。
      他跌落到血泊中。
      小房间一片凌乱,窗边的望远镜碎裂。女孩横躺在床上。羽绒枕头盖住半边脸和脖颈,却露出一双微笑的眼睛。
      那眼睛真的在笑。
      春桢颤抖着手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把浸透鲜血的枕头从绿名脸上拿下来。湿漉漉的手感。像提着一块新剥滴血的皮毛。枕头中间一处刀痕。隔了枕头,刀锋刺穿女孩颈动脉顺势割断颈椎,一击毙命。杀手十分清醒,做得干净利落,是不想染血的人。手法却狠辣熟练,用力之大,攻击计算之准,接近于恨。

      ——“杀了你好吗?然后我去陪你。”
      ——“我爱你,我爱了你这么久。”
      ——“给我个机会,不行吗?”
      ——“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亏欠你的。”
      我,不会亏欠你。
      我看到听到明白懂得你的秘密。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可以安慰你报偿你。

      春桢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昏倒。他扔下浸血的枕头后退,靠住墙壁慢慢滑下身体。一幅摔落地上的小油画撞到他膝头,他看了一眼然后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声音窒在喉咙里却更像一只被血噎住的吸血鬼发出惨淡而可笑的呻吟。
      手机突然响了。夜一的号码闪烁。按下接听键几乎是本能反应,却无法说话。夜一的呼吸在听到情人凄惨古怪的声音时陡然急促。他勉强镇定着自己,低声清晰地命令:“告诉我你在哪儿。”
      他努力重复同一句话。一再恳求春桢不要挂机。
      “春桢。告诉我你在哪儿。求求你。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泪水落到膝头,火热冰凉。那温度让人清醒。
      “……兰的顶层。”

      很快夜一灵巧地跳下来。匆匆扫视房间之后他迅速把蜷缩在墙边的春桢抱紧,尽可能用力,轻轻拍打他的脸。一系列反应让任何人来评分都可谓完美。
      “没事了。没事了春桢。”夜一揉着春桢额角,吻他,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他杀了她……”
      “谁?”
      “……他杀了她……他答应我不碰她的。”
      夜一把他的头按到怀里,低声说,“安静一点。”
      那并没能让春桢镇定下来。相反他开始挣扎,夜一不知道自己的方式哪里刺激到他,让他在这一刻像只不能言语的兽拼命撕扯蹬踹,想要挣开。向来春桢即使不是他们当中最冷静的一个,至少也比其他人更多那种令人安心的气质。但此时他连自控都困难。
      夜一搂着他,把手指放进他狠狠呓咬的齿间。春桢咬伤了他。血味透进唇舌,比房间中弥漫的杀气更直接也更尖锐。夜一不想打晕他。那后果也许更坏。春桢慢慢不再发抖,他睁开眼睛,瞳孔在微弱的光线里猫一样紧密地收缩起来。夜一几乎吓了一跳。
      “我们出去。”
      做这个决定时他不再哽咽。夜一明白他已足够镇静。他把春桢从来路拖出去。相拥坐在楼顶,两个人不由自主又开始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怖。抑或二者皆非。
      春桢缓慢地说,“我哥哥杀了她。”
      夜一抱紧他。春桢眯起眼睛。刚刚日落,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映进他明亮的眼里,像燃烧的水。
      “她看见了那天早晨的事。她不能动。他让她不能动。他是故意的。明知道敏代很快就会来……他逮到冬青,当着我的面划花她的脸……她不能出声。”
      春桢看了看夜一无表情的脸,微笑,“我看见了。他是怎么做的。用绿名的刀。很细致,他做什么事都很细致。他说,把眼球挖出来的时候,手一定不能抖,不然形状就不会漂亮了。”
      夜一的嘴唇发抖。他很想叫春桢别再说下去。可是他不能否认,自己想听,很想听。春桢轻柔而神经质的声音也像种咒,窒息着他的咽喉。
      “我们都不能阻止他。绿名不能,也许我能……我能吗?我从来没违背过他。他做那种事的时候一直用着Inuki的脸。”
      夜一打个寒颤,“春桢!”
      “是的他能。他可以。”春桢微笑,“他告诉绿名,他是我的哥哥。绿名……她全看到了。”
      夜一紧紧捏住春桢手腕,“她死了。”
      春桢看他,夜一看着他的眼睛重复,“她死了。菅野绿名死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她和你看到了什么。一切都结束了。没人知道……那个人是你的哥哥。没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即使他们知道人是他杀的,也跟你无关。你懂我的意思吗?春桢。”
      春桢苍白地看着他,继续微笑,“没有人?”
      夜一连沉默和犹豫也没有,“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去死。”
      春桢软软地栽到他手臂上。夜一吃了一惊。他从未看过春桢那样绝望的神情。一瞬间他后悔起来。但春桢只是伸手抱紧了他,苦涩地叹息。
      “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死都不会。”
      “为什么,他总是做这种事,想象都让人难以忍受的事……为什么人要有秘密呢。”
      夜一扶起他,安慰、仿佛也带些警告意味地吻他额角,“我带你回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葵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他讨厌戒严讨厌杀戮讨厌在紧张情势之下无所事事,所有的一切都很讨厌,最讨厌的是Inuki让人怀疑。比这更讨厌的是流言蜚语。
      所有的好奇心都集中在Inuki和当家少主的关系上。甚至超过了莲班学员的死亡案件。
      葵再次在日落后跑到柳岸旁的训练场。他坐在沙坑里,仰头看Inuki的房间。没有灯光。但他知道Inuki最近几天都没有回月凉院,且上课时明显脾气暴躁。
      瑶二耸肩说感情不睦当然心情不好。葵很想照着他俊俏的鼻梁来上一拳。
      他不相信Inuki会杀人,当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但是这是个麻烦。葵抱怨地想着,无论那个家伙是谁。
      鹤同他们说过一些事情,听上去有些诡异。但前因后果综合起来,葵有点发抖。
      在此之前一星期左右时间里,很多人在不同地方看到Inuki,但很快消失,事后目击者更记不得当时具体情况。唯一的共同点是……
      鹤淡淡地说,“他们都看到了白衣的人。”
      鹳说,“鬼啊。”被所有人狠瞪。
      思及此葵想要狠狠给自己几下,倘若那时便提起警惕,或许冬青就不会死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他自言自语。
      无论那凶手是谁。

      这时葵抬起头,突然瞪大眼睛。他看到训练场远远另一端,坐在单杠上的人。洁白柔软衣袂和着漆黑长发在夜风里荡荡欲飞。
      他孤单而婉丽地停在那里,忽然软软地倒垂下身体,慢慢前后摇晃起来。
      那姿势像一条盘旋的蛇。
      葵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Inuki。
      葵缓慢地,用自己最轻柔无声的动作伏下身,将自己像一条响尾蛇埋进寂静。
      他从沙坑边缘看出去。另一个人靠近过来。那高挑漂亮的身姿葵不是第一次见到。凑近时,那双碧绿的眼睛燃着满满的兴奋。葵甚至可以想象那孩子气的呼噜声,猫一样撒娇的习惯,叫着“InuInu”时的样子。
      葵要竭尽全力才能抑制自己。
      Inuki微笑着伸出手,阿雅握住他双腕,小心翼翼地扶起来。Inuki坐在单杠上,居高临下看他,忽然俯身,欲吻的姿势。阿雅兴奋而困惑地抬起头,Inuki的唇却迅速退了回去。他看着阿雅失望的脸,温柔地微笑起来,突然又飞快低头,在阿雅鼻尖上猛地咬了一口。
      葵满脸发热,他握紧一把沙。指甲狠狠插进去。
      阿雅咕哝一声,用力把他抱了下来,揉进怀里。
      葵闭上眼。
      耳畔轻微细软喘息。他不知道那是真实抑或自己濒临崩溃的幻觉。
      “……抱我回去。”
      那一瞬间仿佛没有成真便透进肺腑的声音,既不像Inuki,也不像葵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人。

      良久后葵抬起头,单杠上空荡荡无人。
      他跳起来,确认四下情势,然后向芹泽方向跑回来。他拼命奔跑,也许有种企图想让呼吸将内脏压碎。那样的一种暴躁和绝望。
      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茉莉清香陡然涌入鼻端,葵不由自主大叫出来。
      Inuki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肩上的□□放下来。“你见鬼了?”口气不重,对葵,他向来是纵容的。
      葵牙齿打战,半晌说不出话。
      Inuki仔细端详他,声音柔和起来,那让葵更恐惧。“出什么事了?”
      葵用力呼吸,“你刚才在哪儿?”
      “在打架。”Inuki冷笑一下,晃晃手里的枪。葵认得那是警卫装备。
      “战利品,要不要玩?”
      这讲话方式完全是Inuki的。
      不想知道谁惹恼了他他又做了什么,只是眼前的这一个是Inuki,方才和西君雅狎昵欢好的那一个又是谁?
      或者……是什么?
      Inuki在听完他叙述后脸色没半点变化。葵却看到他握紧枪柄的手指,一点点,死死地扣紧,剜进去。
      “回莲楼去。”他低声命令,然后离开。葵看着他向月凉院方向飞奔。速度惊人得可怖。他看上去像一只在疾风中疯狂逃逸的蜻蜓,什么都没能掩饰。这一刻他根本忘记任何事。包括他不是人,包括他平日努力在众人面前展现的那种克制和漫不经心,满不在乎。
      某个奇怪的东西和阿雅在一起。
      那个认知让他恐惧得遗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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