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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斩缘 ...

  •   二十七斩缘

      喀的一声,很轻。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见。
      春桢整个人像离水的鱼猛然抽动一下,右手抓住左臂。沾灰的黑发簌簌颤抖成一朵揉进轻尘的花。
      葵慢慢抬起脚,鹤盯着他,“等等。”
      葵竖起一根手指嘘一声,看着发抖的春桢。
      “韧带撕裂离位。痉挛肌肉缠绕骨骼。”
      他缓慢地说着,鹤吃惊地看着他。
      “压迫血管,脉搏消失。”葵笑了笑,“很痛,是不是?”
      冬青临死时却比这更痛。
      春桢翻过身,撑着地面慢慢跪起来。呼吸在喉咙里哽咽。他左手软软垂着,单手按紧右胸,血从指缝里缓慢溢出。
      “想说点什么吗,和•田•君?”
      敏代微笑,“多走运,Inuki不在。这种事,Shiva向来不管。”
      春桢凝视她片刻,默默垂下头,“鬼束君……随便你怎么样吧。”
      鹤一震,葵眉一挑便要上前。鹤抓住他,轻轻摇头。
      “敏代。”景树忽然叹了口气,几乎可以算作他罕有的表情之一。“放手,敏代。”
      葵把手收进衣袖。景树笑了笑,“你杀了他吧,像那个女孩一样,划花他的脸,刺穿心脏。”他看了一眼敏代,“然后我也做同样的事。我们都学会这样,无论对谁。”
      “别说了景树!”春桢吃力地抬头,“……别说了。我受够了。”
      景树看着他。春桢花了很大力气才站起来,他摇晃着,右胸一片血红浸透外衣。景树脸色渐渐失去光泽。
      春桢伸出右手,对他摊开掌心。血沿着掌纹精致驯顺地滴落。
      鹤低呼,“这不行的。”
      “够了没有……景树。这样。”
      我欠你的,我还。
      他没有说,只是微笑。笑容和他本人一样摇摇欲坠。景树呼吸急促起来,“……敏代!”
      泉敏代陡然放手,踉跄后退一步。

      景树静静看着他,“你终于学会逼我了。”
      春桢痛楚地摇头,叫了一句景树。他已经站不稳,胸口的伤不知多深,血一直在流。
      “我错了。可是我没错。”
      他喃喃地说完,双膝一软,又跪坐下去,瘫倒在景树脚下。景树伸手扶他,观望的人群忽然轻微骚动。
      葵抬起头,同学让开的缝隙里,他看到夜一失色的脸。

      瑶二叹了口气,又捏南南的耳朵,“你怎么这么手快。”劈手夺过他藏在身后的手机。南南噗地哭了出来,忍太久快要窒息。瑶二发愁地看他,“哭什么,又没骂你。”
      春桢抬头,看到夜一时他开始微笑,却痛得直不起腰。景树想拉起他。夜一冲过来,春桢勉强膝行向他蹭了一步,身子一侧,栽进他怀里。
      夜一抓住他软软垂下的左手看了看,还好只是脱臼,用力扳回关节。春桢闷闷呻吟了一声,偎在他臂弯只是抖。
      鹤看一眼葵,葵冷冷凝视景树。景树无言地看着春桢和夜一。
      “谁做的?”
      “别问……”春桢咬牙抬头,“带我回去……痛死了。”
      夜一扶他起来,春桢费力地呼吸,拖着步子。
      “菅野绿名呢?”
      夜一一震。在身后,葵的声音极冷极清。他回头,“Inuki没事。”
      “和田春桢说人是他杀的。”
      夜一怔住。春桢苦笑,“你别问。”
      “我知道不是。”葵冷冷地说,“你仗着谁给你撑腰,敢玩这花样捣乱。可是和田君,那伤是怎么来的?”
      春桢不语,手指抓紧夜一衣袖。“带我回去。”
      “春桢……”
      春桢凝视他,夜一受不住那眼神,他别开头。春桢轻轻说,“我求求你。别问,带我……回去。”
      血愈流愈多,旁观者都看得出他已站不住。
      景树突然走近,春桢向夜一怀里靠得更紧。
      “怎么伤的?”
      春桢一阵寒颤,不答。景树突然抓住他肩头,夜一抬手劈他手腕,却碍着春桢。景树躲开,一把拽起春桢,唰一声扯开衣襟,连同里面棉布衬衫,春桢叹息般叫了出来,没力气抗拒。右胸简单包扎的伤口早就裂开,苍白胸膛上竟是五个血肉模糊的孔洞。
      鹳轻轻吸气,“我的天。”
      景树陡然回头,“敏代!”
      女孩长袖一拂,转身就走。景树眼角微微抽搐,看了一眼春桢,去追敏代。
      夜一再不说话,打横抱起春桢便走。葵拦住他。两人脸色都阴沉。
      “叫他把菅野绿名交出来。”
      “有话去柳岸说!”
      鹤皱眉。夜一是真的怒了。无论那是对谁。
      葵忽然微笑,“如果冬青真是他杀的,我不会放过他。”
      “如果他这伤是你做的,我也不会放过你。”
      葵眉峰一挑,鹤太了解他,想要打断的同时人已抢上去,“葵!”
      “他那只手可是我弄脱臼的。”
      夜一眉心蹙得纠结,葵微笑,突然出手。鹤大惊,伸手搭向他肩头,瑶二动作却比他更快,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扑到跟前,借着葵吸引夜一注意,一把将春桢从他怀里捞了过来。夜一被葵缠住,鹤竭力想隔开他俩。
      夜一拼命想避开葵,一面大吼,“浅香瑶二!你敢碰他,我跟你没完!”
      瑶二面无表情地看着夜一,立刻伸出手指捅捅春桢脸颊。
      春桢靠在南南肩上,两人都苦笑。
      瑶二看春桢半晌,突然好玩地笑了笑,“你跟仓持做过了?”
      南南目瞪口呆。春桢低声咳嗽,笑都笑不出了,抬手点点瑶二,“你把他俩拉开,我就告诉你。”
      瑶二轻哼,“你聪明,不用给谁找台阶下。”
      他和鹤联手,制住葵倒是不难。
      春桢无力地靠着南南,轻吐一口气,“……这世界真他妈疯了。”
      南南吃惊地看着他,“哈?”
      春桢反手抓住他,求恳地凝视,“别跟瑶二说……别跟任何人说,你看到的那些。答应我。”
      南南拼命点头,盯着春桢的伤,眼泪啪哒啪哒地落。春桢想替他擦,伸出手看到自己满手鲜血,不由停住,苦笑,“真是小孩子。”
      一句话刚出口,他只觉眩晕。神志清醒的片刻想着切莫倒在小孩子身上,身体却不听使唤。鹳冲过来一把接住他,南南吓得大叫。那四个人同时停手。
      夜一扑过来抱起面无人色的春桢,鹤立刻叫医生。
      葵看着瑶二,“那个伤?”
      瑶二微笑着伸手成爪,比划一个姿势。葵点头。
      由伤口大小看得出,那是女孩子的手指。

      春桢很快清醒。医生检查过,伤口总算比想象中浅些,只是受伤后没有及时包扎,失血过多。
      “绿名呢?”
      春桢笑了笑,“醒过来当然回房间了。”
      夜一看他一眼,“打晕她干嘛。”
      “怕鬼束君对她不利。”
      夜一淡淡说了句,“你替她出头。”
      春桢抓住他手掌贴在颈间,有些讨好的妩媚姿势。夜一忍不住轻轻抚摸他温暖皮肤。
      “鬼束君还不是一样……我们都得为自己的人,我总是个樱啊。”
      夜一平静地说,“来我们班好了。”口气过分平静仿佛深思熟虑了很久。春桢几乎呆住。
      沉默半晌后夜一看他胸口的绷带,“谁做的。”
      春桢轻轻叹息,“……薇薇安。”

      回莲楼后四人组都聚到瑶二房间,南南拼命想溜,被瑶二牢牢扣住。
      “……我答应春桢哥哥了。”
      鹤微笑,“说出来是帮他。不然他可能还会有事。”
      “春桢哥哥没杀人!”
      鹤安静地说,“我们都知道。”
      葵冷冷坐在一边,有些发呆。套话这种事他不喜欢,鹤足够温柔所以拜托给他。在不惹恼瑶二的前提下,没人不想知道南南和春桢拼命隐瞒的那些事。
      鹳插嘴,“瑶二你一大早叫他去竹林干嘛?”
      南南脸又涨红。瑶二嘘气,“我后悔了行不行,不许问。”他拍拍南南,“到底怎么了啊?”
      鹤微笑,“南南看到什么了?”
      “……春桢哥哥,和樱的那个漂亮姐姐。”
      “绿名?”
      南南摇头,“今天那个穿和服的,很凶的姐姐。”
      鹳叹口气,“敏代。”
      “他们做什么了?”
      南南脸色忽红忽白。鹤安抚地看着他,“别着急。南南你知道,我们不会把事情搞乱的。”
      “他们……”南南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狠狠摇摇头。
      “……他们在接吻。”

      确切地说,是敏代在吻春桢。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争执,春桢神情凝重,敏代出其不意出手制住他,吻上去。
      然后身手轻盈却不够镇定的南南被发现。
      南南瞧着神色清冷的四人组,害怕地向瑶二身边蹭。瑶二抱着他,心不在焉地抚摸。
      “春桢哥哥是护着我才给打成那样的。”
      鹳抬头,“呃?”
      “他不还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还手。那个姐姐身手特别好,她说……说该杀了我。”
      “她还说了什么?”
      “她一直在说‘景树景树’”南南看着四人组,“她哭了。说春桢哥哥虽然说得煞有介事,可是注定要对不起‘景树’。还说‘景树’一直爱春桢哥哥。”
      瑶二无力地抽动嘴角,重复,“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啊……”

      夜一吸一口气,“为什么。”
      春桢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凝视夜一眉目良久,低声说,“要是我可以,要是你可以……我一定跟你走。”
      我好累啊,夜一。
      他把脸贴进夜一掌心,夜一半晌无言,某些时候自己对春桢毫无办法,他知道。探过手去抱他,轻轻扶进怀里,那瞬间他尽可能克制地僵硬了一下。
      那种气息。春桢身上的梅香那么明显,比每一次都更浓郁。方才太紧张,一直没有察觉。他想起孟予琛。
      那个人,哪个人?给春桢“香雪”的那个人,二十四小时内不会消失的香气。那个人,他不久之前还在筇园。
      他低下头,春桢注视他的眼神那么悲哀,酷似他无声痛哭的那夜。夜一闭上眼睛,抱紧他。
      “你放心。”春桢低低地说,“我会给你个交代。”他咳了一声,“敏代伤我,是气我做不到她期望的事。”
      “她说,要我跟她联手。”他苦笑。
      “做什么?”
      春桢无力地耸了耸肩,“杀了景树。”
      夜一看他半晌,“你信?”
      “我不信。”春桢微笑,“夜一,我很自私吗?”
      夜一摇头,“自私的是他们。”
      那摆明了是一场试探。
      春桢笑得灰心。“我是经不起考验的人。”
      “谁有资格考验你。”夜一的声音里毫无表情。春桢凝视他,“你,现在,只有你。”
      “……你总是让我有理由生气,没勇气责备。”
      春桢微笑,“别说这话……我会骄傲的。”他向夜一手腕上蹭了蹭,带点撒娇的味道。
      “敏代约我清早去竹林。同我说那些。我拒绝。但是,南南看到了太多。”
      夜一看着他漆黑无光泽的眼睛。春桢要保全景树的体面,他明白。为此宁可肆无忌惮,哪怕被疑心成凶手,被伤害。
      “如果是他叫泉敏代约你的呢?”
      春桢笑了笑,夜一毕竟没有他懂得景树。
      “如果不是他……敏代怎会做这种事。”
      夜一已经很生气了。春桢明白,他努力想要假装不察觉。很多时候坦白都并非最好方式。但此时他不想瞒骗他。
      闭上眼睛,很多时候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从很久之前就是了,努力想要保留许多依恋,却总是伤人伤己,弥深。
      如果强大起来,就真的可以解决一切么。他问过自己也问过信仰的那人,但那种开放在昙花容颜上鬼魂般的笑容让他的心都冷透。

      有人敲门然后进来。春桢脸色大变。夜一回头,陡然放开春桢站起身。双方静了一静,夜一肩头一动,猛然扑了上去。
      春桢咬牙叫了一声夜一,景树躲开攻击,斜斜看他一眼。冰冷眼神像一滴悬在唇上的冰珠,让他寒颤。
      春桢抓着床头站起来,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两个人。
      景树倏然掠过来,夜一迅速拦住,趁景树分神,一拳打在他脸上。景树一顿,却不后退。春桢变色,伸手抓住夜一肩头,裹着冰袋的左手用不上力,痛得倒吸一口气。夜一惊得手一慢,春桢抢上两步,挡在他俩中间,站不稳地倒向地面。
      夜一再次切上来的手掌在他倒下的瞬间定住。
      景树搂住他,姿势罕有的温柔。春桢闭上眼睛。
      “够了。都够了。”
      景树安静地问,“什么够了。”
      春桢微笑,“对不起。”
      夜一微微细长的眼角抿紧,气得胸口起伏。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春桢和景树的羁绊,但无法置身事外又被事实隔绝,那感觉太不好。他不能责备春桢,无论是不敢还是不舍。当一个莲爱上一个樱。患得患失,那是不是唯一的方式。
      景树突然握住春桢咽喉。
      夜一怒吼,“泉景树!”
      “什么够了。”
      春桢眼里涌出泪光,嘴唇微颤,“景树……”
      为什么,我们的心都不够狠毒。总不能百无禁忌。渴望温暖,是因为寒冷还没有完全把希望打磨成绝望。但我们从来都不能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直觉又有什么用。
      他轻轻说,“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像你曾经为我做的。”
      但只有这些了。
      再多牵绊,也逃不过时间。
      景树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睛失去光泽,黑得看不清瞳孔,令人感觉恐怖。
      夜一紧握着手指,微微发抖。
      景树突然提起春桢,劈手掼进他怀里。春桢痛得低呼。景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春桢用力抓着夜一衣襟。景树关门的同时他放松下来,放任眩晕再次征服自己。
      “GAME OVER。”他轻轻说,然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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