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雏]昭泽年间：皇子公主逸事记》桐泽玥千音

8、第二章：清鸾（6）

　　床榻上，一个病弱的女子不施粉黛，她的身体及其瘦弱，头上没有一丝装饰，长长的头发夹着雪丝，甚至没有梳发髻，散开下来。
　　明明是皇后，樰璟安宁却没有穿明黄或者正红正紫，而是一身雪白，像丧服似的，肃静，更衬托出她脸上并无一丝血色。
　　自己这位婆婆，是林黛玉式的美啊。清鸾感叹。
　　但是憔悴的神态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明明年近四十，却依旧精致美丽。反而更加反衬了她的美——一种易碎的美。
　　更重要的，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气质。
　　清鸾愣愣神，这功夫，樰璟安宁已经挣扎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清鸾连忙上去扶朱她，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
　　“是阿泽吗？”樰璟安宁颤抖着声音，摸着她的手，仔细地辨认。
　　荀清鸾身体微微一颤，看向她的眼睛——果然，空洞无神。
　　杀人诛心，什么是杀人诛心——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被生生夺取生命。有时候，死亡是一件比较简单而幸福的事情。
　　杀人诛心，是让作曲家失去听力，让演讲者失去嗓音，让美术家失去双手，让数学家失去大脑，让调香师失去嗅觉，让摄影师失去视力，让一个才华横溢、美貌无双的年轻女子，失去她的精神与健康。
　　杀人诛心，是让你眼睁睁看着你最在乎的东西被夺走，却无能为力。
　　荀清鸾轻颤着声音：“母后，我是清鸾，是阿泽的妻子。”
　　樰璟安宁空洞的眼神焕忽地发出一丝光亮。她的手顺着清鸾的肩膀摸上了清鸾的脸，仔细在脑海中描摹：“清鸾……是阿鸾啊……阿泽的太子妃……你长得一定很好看。可惜我看不到。”
　　清鸾突然滴出一滴泪。这被触觉敏感的樰璟安宁摸了个正着，轻声告诉殷泽子夏：“阿泽，你要对清鸾好。”
　　殷泽子夏认真地答：“母后，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樰璟安宁释然地笑了笑，眉眼中都是幸福与慈祥。
　　“母后，我给您弹首曲子吧。”荀清鸾突然提议。她突然就想起这首曲子，特别特别的想谈。
　　绒星姑姑立马摸出一把上等的古琴，清鸾悠悠坐下，弹了一曲《龙雏》，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是她的贤云母后教给她的。那时候，贤云母后还活着，她还是她的秦国大公主。夏梨那时，也是像樰璟安宁这样静静地、温柔地听着她弹琴。
　　她的泪不断滴下。殷泽子夏眼角也伴着乐曲淌下一摸晶莹。樰璟安宁空洞的双眼下多了两道泪痕，望着天空静静发呆。
　　——她想她的母亲。她想她的家。她的家不是这皇宫，她的家是安宁府。她永远是安宁府的姑娘。
　　樰璟安宁和荀清鸾，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心甘情愿离开了家、进入了一个牢笼。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明明不懂音乐，却能从这样一首欢快的旋律中听出一丝悲伤呢……殷泽子夏擦干眼眶的晶莹，呆呆望向远方。
　　“龙翔雪箫悠，雏奔黎忘休。秦寒冬暮影，荀玥晚时秋。”
　　一曲终了，荀清鸾早已泪流满面。她一头扑进樰璟安宁怀里，抱住樰璟安宁的身子，完全不顾身份地大声哭泣：“贤云母后……梨姐姐……我想你了呀……”
　　贤云皇后夏梨曾经开玩笑似的让清鸾叫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梨姐姐”，但是，她去世后，清鸾就再没叫过这个名字——一直叫她“贤云母后”。
　　樰璟安宁也紧紧抱着清鸾，抚摸着她的背，就像八公主病逝那天她紧紧抱着八公主冰凉的尸体那样安慰道：“清鸾，别哭了，夏皇后在看着你。”
　　八公主的离世，是樰璟安宁精神错乱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是失去过女儿的女人，现在，她把这些年来亏欠殷洛子夏的母爱，在这一刻，都倾注给了荀清鸾。
　　寿溪国现任和未来的两任皇后，一个想起了故乡逝去九年的、如同姐妹般的母后；一个想起了自己故去十二年的小女儿，抱在一起哭了很久。
　　殷泽子夏静静地看着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阿洛，总有一天哥哥会给你报仇”，这是殷泽子夏内心的一块伤疤。
　　回去的路上，殷泽子夏让荀清鸾靠着自己肩上，淡淡说道：
　　“八妹妹笑起来特别好看，像一朵花一样，可爱极了。那年，八妹妹才两岁，才刚刚学会叫母后、叫哥哥，就那样成了他们的牺牲品……他们怎么能对那样小的孩子下手？！”
　　荀清鸾无声地抱住殷泽子夏：“阿泽。”
　　殷泽子夏的心微颤。
　　“阿泽，我想母后。”
　　“我想父皇，我想母妃，我想哥哥。”殷泽子夏的胸襟已经被清鸾的眼泪润湿了一大片，他只能抱她抱得更紧。
　　“阿鸾，我爱你。”最后，他只能用这句话让荀清鸾抬起头，然后虔诚地吻去她眼角的眼泪。
　　荀清鸾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刺中了她的心房一样。几乎没有犹豫地，她搂过殷泽子夏，将自己的唇印到他的上面，蜻蜓点水般地一吻。
　　泪痕还未干透的殷泽子夏，眼睛却笑地像个孩子。
　　荀清鸾的眼中也泛出笑意，压下泪光。
　　“我保证，最多三年——阿泽和阿鸾可以一起回到秦国，这次，轮到我去见你的父皇、母妃，我们一起去给贤云母后道喜。”那天晚上，殷泽子夏这样向荀清鸾保证。
　　那晚，是迟来的洞房花烛夜，是阿泽和阿鸾故事的起点，也是一段世纪佳话的起点。
　　当秦国的大公主爱上了寿溪国的太子，当他决心给她一个能让她能够每天笑着睁开眼睛的世界，殷泽子夏就是坚不可摧的。
　　他扳倒东方家和父亲的理由不仅是给母后和妹妹报仇了。现在，他的肩头，除了国家和复仇，还有着她。
　　东方家一天不倒，她就一天要心惊胆战、要去会面拉拢各个不喜欢的贵妇，不能做荀清鸾自己。东方家一天不倒，他们的爱情始终有一层灰色。东方家一天不倒，他就不能实现她的心愿。
　　而我爱你，海枯石烂，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