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来》甚思汝

2、2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杨长兴换上官服，一路直奔养心殿。
　　明帝知晓他的来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长兴，将奏折缓缓合拢：“杨爱卿可是找到线索了？”
　　杨长兴道：“正是。”紧接着双手呈上一根簪子，崔玉贵接了以后递给明帝。
　　明帝仔细打量着簪子，许久才道：“这是红瑙。”
　　“陛下英明。”杨长兴伏身趴地，“世人皆知，红瑙为前朝所产。自陛下登基以来，红瑙已从世上消失。陛下虽下令大力寻采，却终是未果。臣以为，除了前朝余党，我朝再无人使用此物。”
　　明帝将簪子握在手心，侧首睨着匍匐在地上的人：“你怀疑谁。”
　　“还请陛下容臣将证人带上来。”
　　明帝挥袖道：“带上来。”
　　话落，一个婢女被侍卫带了上来。
　　那婢女头一次面见天子，还是在此等情况下，不免失了心神，一边抖着身子一边跪下：“奴……参见陛下。”
　　明帝将红瑙簪丢到了那婢女面前：“此物你可认得？”
　　那婢女望了一眼，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认……认得，奴婢见阿楚姐姐戴过。”
　　“阿楚是何人？”
　　那婢女低着身子：“就、就是宸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张映楚……”
　　此话一出，明帝的内心紧了几分。
　　朝中上下人尽皆知，欧阳氏乃是前朝弃妃，理性与前朝帝王一同陪葬，抑或是做个婢女。可是明帝非但没有将她废黜，反而还提升她的妃位，并赐封号——宸。

　　一个宸字，足以证明帝王的真心。

　　而此刻，爱妃竟成了京兆尹一案的嫌疑人，他内心万般不愿相信，便刻意冷了几分语气，问道：“你可确定？若你指认错了人，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那婢女吓得一身冷汗：“奴、奴不敢欺瞒陛下！”
　　事已至此，明帝挥挥长袖：“将宸妃身边的宫女带上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张映楚被禁军位捉着臂膀提了进来。
　　宸妃跪在殿外，声线夹杂着颤抖，却格外坚定：“陛下，妾的侍女与妾一直都是形影不离。昨夜妾更是在房中与她倾诉衷肠，她未有一刻离开过锦绣宫。还望陛下明察，还妾一个公道！”
　　明帝大步走下台阶，来到殿外，二话不说便将身上的龙袍披在了宸妃的肩头，冷道：“送宸妃回宫！”
　　宸妃依然紧紧抓住明帝的双手：“陛下……”
　　“朕知道。”
　　雨声中，她听见他掷地有力的三个字。
　　一瞬间，让她内心觉得无比安心。

　　明帝重新坐回了龙椅。他此刻褪去了龙袍，身上独剩一件单薄的中衣。殿内昏黄的烛火映着他一双锐利的鹰眼，竟也柔和了不少。
　　“你就是宸妃的贴身侍女？”
　　“回陛下，奴是。”
　　明帝手肘搭在案前，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映楚：“昨日京兆府遇刺，现场遗留了这支簪子。你好好看看，这簪子可是你的？”
　　张映楚闻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红瑙簪。
　　红瑙簪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这不仅仅是一支簪子，更是她和另一个人的信物。
　　然而此刻，她不得不掩饰重见红瑙簪的喜悦，冷冷垂下了眼睑，半晌才道：“不是。”
　　“怎么可能！”一旁久跪的杨长兴怒道：“你这贱婢，到了天子脚下还敢狡辩！”
　　张映楚却挺直了脊梁，面上并无过多神色：“这位大人，奴并不认识您，您为何要如此血口喷人。”她拿起手中的簪子：“您说这簪子是奴的，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你身旁的婢女就是！”
　　张映楚偏头望向了身旁的婢女。
　　那婢女经不起旁人仔细打量，一下就慌了神：“奴、奴真的没有说谎啊……阿楚姐姐，你为何不承认这簪子是你的？我明明看见你戴过！”
　　“你何出此言，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这簪子是我的。”张映楚续道：“宫中侍女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了。簪子本就廉价，千千万万中总有相似之处，难道宫中只有我一人戴簪子吗，你又如何一口咬定这不是其他人的簪子？”
　　杨长兴道：“你这贱婢休要在本堂面前装蒜！这簪子乃红瑙所制，红瑙稀贵，自前朝覆灭便消失于世。宫中除了你与宸妃此等前朝余党，还有何人使用此物？！”
　　“大人的意思是，宸妃难道也是昨夜夜闯京兆府的刺客吗？”
　　“你…！”
　　二人几轮对峙，杨长兴已是怒火中烧。

　　“杨爱卿。”
　　案前男子举手打断，眸中散发着冷光，转而对张映楚道：“你好大的胆子。”
　　张映楚闻声伏身于地：“奴只不过是在替锦绣宫自证清白。”她于暗中咬紧牙关，却不得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先不论这簪子到底是不是奴的，即便是，是否有其他人偷窃此簪前去作案也未可知。况且奴只是一介宫婢，久居深宫，又如何能知晓京兆府在哪儿。奴是一个连剑也拿不起的女子，又如何能刺杀京兆尹。就算是奴刺杀，奴也断然不会留下此等明显的证据。奴恳请陛下明察！”
　　“伶牙俐齿。”明帝道：“杨爱卿，你有何辩？”
　　杨长兴颤抖着身子，气的说不出话来：“臣……臣……”
　　“朕也觉得，一个宫女，做不出此等凶险之事。依杨爱卿所言，当时不过片刻贼人便没了踪影，可见是位武功极强的人。杨爱卿不妨再看看你面前这位宫女，觉得她像是贼人吗？”
　　“陛下——”
　　“若她当真是那贼人！”明帝无视杨长兴的话语，接着说道：“那她也早该在朕攻打旬阳之时，带着宸妃远走高飞了。”
　　那指认张映楚的婢女受不了这种场面，堪堪晕了过去。明帝晃了晃手，两个禁卫上前将那婢女拖了下去。
　　“杨爱卿认为，朕之所言，对与不对？”
　　天子所言，哪有不对的道理。
　　杨长兴冷汗湿了一背，而他自知今日局势已无法扭转，便只好磕头认罪：“臣一时听信小人所言，请陛下责罚！”
　　明帝却如寻常语气般说出了令杨长兴无比绝望的话语：“只是听信小人所言，便害的朕的宸妃差点落下个刺杀朝廷重臣的罪名。”
　　可仔细一听，却不难听出话里的血气与杀意。

　　到底是真枪匹马地上过战场，夺过政权的帝王，杀伐果断，从不心软。

　　鸿华三年的第五个月，京兆尹辞去京兆尹一职，自请任职朔州刺史，京兆尹一职暂时空出。

　　张映楚一个人撑伞走在淌满雨水的甬道上，周遭无一人，雨夜衬着她的背影单薄又瘦弱。

　　有一句话，明帝说错了。

　　若她是那贼子，她的确想过带宸妃远走高飞。可是她没有。

　　因为，夺回失去的疆土才是她心中所愿。

　　而张映楚不知道，漆黑且遍布雨水的甬道上，她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