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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hapter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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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升顶,微光斜射高树,粉体剥落大半的围墙上划过几道细密的光影。
站台上的人在38℃的高温时刻静驻在稀疏的树影下瞻望。即使那个人的容貌已经被厚实的帘子遮挡。
空调冷气掺杂着膨胀的躁动,公交车里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无所事事地歪头沉默,午后的热气把人烘得散发出一种将醒不醒的慵懒和木讷。
发动机轰鸣,在死寂的车内成了唯一的声源。
售票员在充斥着汗味的车内保持标准的八颗牙式微笑,她一眼扫过车内,确认没有逃票人员,才朝司机机械地点点头。
……
顾虑挺起身子,笔直地伸了个懒腰,交错的树影横入车内,在他纯白的连帽衫上游离。
他合了合眼皮,白光挤成一线,晕散开来,包绕在他周围的热浪让他睡意全无。
他撑开眼皮往右边瞟了一眼,空荡的座位上只留下一个虚掩的猫型布包。
他把视线往上调,正对上一张满布阴云的脸,那张脸莫名有点胀红,颧骨突出,活像施法的酒神。
“酒神”约莫二三十岁,一头干枯泛黄的头发随意搭在左肩,她长着一张富态的面孔,但眼睛又出奇得狭小,并且凌厉地向上挑,让人看起来有点尖酸刻薄。
她在原地急促地跺脚,可能是等得有点不耐烦,时不时鹰一样赤裸地环顾四周,嘴唇眯成一线,两边脸颊的咬肌紧绷,什么也没有说。但落在顾虑身上那种莫名审视的眼神就已经把意图摆在台面上了——想要这个小屁孩给她让坐。
但总不能把人家挑梁子一样直接搬走。
顾虑眼神还是有点迷离,视线迟钝地聚焦在前方,他微思了一会,撇过头,干脆闭起眼睛在那里装死。
他顾虑不是慈悲心肠。不会因为这个给自己脑补征讨一千字小檄文。
酒神在他旁边站了半晌,见顾虑还没有一点反响,也识趣得背过去,寡淡的眉头一皱,选择眼不见为净 。
这时顾虑右座的女孩拿着一张票回来,她的手机叮咚一声,车刚好发动颠了一下,那女孩急迫地握住杆子,摸索地坐了下来。
后座的人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那女孩转过身去连连道歉。
她侧着脸看了一眼顾虑,手机屏幕还亮着,提示音越发急促,简直像催命咒一样,她也无心顾及那个布包了,手指蹭了蹭顾虑,见他睁眼,小声说,“我能把包放在中间吗?”
顾虑揉眼,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一条蓬蓬裙,没衣兜的那种。
这么说所有贵重物品都在这个“要放在陌生人边上的扣式包里了”
他都觉得不安全。
顾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下次别这样。”
女孩闻言,诧异地看向他。
“万一身边是个扒手。”顾虑沉声提醒道。
他的声线低,要是说话语气不对,就有一点鄙夷的味道。
那女孩很快红了脸,顾虑见状收拢了自己这颗爱管闲事的心,就他这种招人黑的体质,多个嘴让人膈应也不是稀奇事。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以表歉意。
女孩一边朝他微笑,一边不自觉地把包往自己这边揽。
顾虑闭上眼睛假寐。
不久,顾虑感觉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牵动他的衣角。
顾虑撇眼,那个穿蓬蓬裙的女孩正注视着他。
顾虑,“有事吗?”
那女孩搓了搓双臂,小声说,“我能把空调关了吗?”
顾虑闻言皱了皱眉,眼尾上挑,眉目中流露出一股凌厉。他的视线滞怠,没有言语。
女孩感觉背后起了一层疙瘩。
眨眼间,“那就关呗。”顾虑突然说,他挽起袖子,拂上了二人间的冷气口。转而从包里拿出了个小风扇挂在脖子上。
窗外尽是人声的嘈杂,模糊不清的人影飞速地出现在窗上然后又在眨眼间跳出这寸纸之地。一阵热风吹过,繁生的枝叶簌簌地洒落在穿行游人的空隙间。
顾虑有意无意地往外看,白纹蓝底的“梩检”站牌一晃而过。他右衣兜里的手机一阵响动,顾虑点开那个数字3的小红点。
——你到哪了?
——顾哥,你的宿舍号是什么,快告诉我。
——哥,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顾虑皱眉,一一回应
——言哥,我到梩检了,你呢?
——不知道,你的?
——我又没死……
段言正愁有点无聊,很快回了消息。可能是怕打字太麻烦,顾虑性子又急,干脆断断续续地发了几个平均十五秒的语音。
顾虑戴起耳机,点开长条方框,原本有些吵闹的环境被段言柔和的声音替代。
“小顾,十天以后我就从长沙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长沙臭豆腐怎么样?”
顾虑嗤笑一声。
段言“继续”说。
“你有没有决定好是住校还是走读,现在高三的学生刚毕业,他们以前租的房子大部分都退了,如果要租的话就要尽量快一点。”
听到这里,顾虑拧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邋遢就邋遢吧,他一向不管这些还没有烧着眉毛的事,即使它很重要。
他倚着靠背,淡笑着打了两行字。
“好啊,论言哥如何用他的美貌让臭豆腐保鲜。”
“让我再想想,哥你会不会和我合租呢?”
然后默默注视屏幕顶端天蓝框里的(对方正在输入……)。
段言照例调侃了一下顾虑几年不改的隔夜菜“文学艺术”,继而又把话题带到了顾虑十几天的住宿上,顾虑了解他向来不会客套的性格,也没有打断他的嘱咐,耐心听他传授经验。
……
七月的午后,空气干燥,让人有种缺氧的窒息感。盛夏的热风在慵懒的人群里穿梭,爆表的温度丝毫没有降下来的苗头。
顾虑连拖带拽地把行李箱拉下,强光从指缝钻入,他找了个树荫避暑,一脚跨在行李箱上休息。
他静静地等待班群里的指令。
不久,一个陌生的ID:长风破浪,排出一长串标题为的“关于此次破冰活动”的注意事项文件TXT,顾虑快速浏览一番,几千字的口水诗式文章,内容只是“你的小孩交给我们管”这个中心和一大片文艺但没用的套话。令人不禁咋舌。
顾虑退回班群,继续往下翻,那个一朵年代感十足的莲花的头像一如既往的在群里疯狂给“没人性”校方穿小鞋。
周通明是一个律师,把几十年的职业病带倒了日常生活里,特别是“智障”儿子的教育事业中。
他的台词固定在“好不容易放假还不让孩子好好过”“要到这十几天来干嘛”又气人又不出格的范围内。
那种想骂人又不敢装逼的中二气息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顾虑对冰冷的屏幕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估计这次新班主任又会暗地里觉得“周玄他爸爸”是周玄本人。
突然,他的手机一阵连环炮似的响,空白的显示器赫然多出了几个小点,顾虑面无表情地点开其中一个饱含苦恼的长条。
“啊啊啊——”
顾虑黑脸听完了这个长达六十秒的哀嚎。
“顾哥,我操了。你知道吗,我爸又在班群里撒疯了,这让我一个当儿子以后的怎么做人呐?!我他妈——”
周玄一个成天在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上幼儿园之前泥巴都没碰过,喷得出口的脏也就仅限于“我艹”和“他妈”。
于是这个觉得说我他妈都有辱斯文的金口青年专门用一个长达六十秒的复读机式“他妈”“我艹”来向顾虑表达此刻的愤怒。
再不给他泄泄火气,他都能顺着网线崩出来。
顾虑干脆给他打了个话。
“你知道吗?——”周玄的声音甚至有点哆嗦,五官拧成一块的表情好像顾虑在身边就能扑到他身上一样。
顾虑现在都能想象到那怨天脸开学后闷在房间里不敢见人的样子。
他爸做什么尴尬的事都不会觉得后怕,因为这些事大部分都是自己儿子丢脸。
顾虑听得出他直达心里的发怵,特意吊儿郎当地问“什么?”
“咱们宿舍十个床位,有九个是满的。”周玄火烧眉毛似的。
“都是男的怕什么。”顾虑跨下行李箱,拉着它在树下徘徊。
“你看了那新班主任发的吗?”周玄期期艾艾地说。
“嗯。”顾虑挠了挠头发,“看了。”他停顿了一两秒,继续说,“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那个通知这么长,少说也有几千字,但写得含含糊糊的,连着十几天去干什么都模棱两可,如果他让我们上课也有道理,这,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顾哥——我刚刚初三毕业啊——”说到后头,周玄那个他妈底气泄了一半,好像在那边画了个法阵叫魂似的。
顾虑,“……”
这还用说,他们有几次是放过61天一天不少的暑假。
周玄继续鬼叫,“梩检一中还有一个称号,叫监狱中学,我听前几批的人说,你待在这里一天就会跟过了几年一样,双休减半,不,是一星期只放半天假,想想都怕。还有它那里的伙食是全鲁昌最差的,顾哥,我们要在这住十几天诶,我都开始想家了。”
顾虑倒不是一个恋家的人,但一个星期只放半天假,想想都有点变态。
顾虑放低声音,“你到学校了?”
“到了。”周玄抽噎一声,“顾哥你在哪个寝?”
还没等顾虑答复,他就自言到,“诶,206,咱俩同寝。幸好幸好。嘿嘿。”
顾虑点点头,有个熟人在还是不错的,边缘化的可能小些。
碰到斑马线,他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一辆改装后“柳绿花红”的违规摩托从他跟前呼啸而过。带起几片枯黄了的落叶。
顾虑“……”
他考虑到马路边上打电话的不要命性,果断选择了挂机。周玄抓紧救命稻草似的赶忙问道
“你几点来。”
“马上来。”
“你中午会在食堂吃饭吗?”
“……当面说。”
顾虑按下挂断键,余下的忙音在他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