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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假空 ...

  •   宫墙,朱红色的斑驳的壁面在金色的瓦沿对比下,透出隐隐的威严来。一众人在此下轿停步,宫内派来的引路的营事的太监静默地站在门口,目光平淡不知情绪地扫视着众公子。
      参选人数众多,数十上百位公子都是随着来自在都任职的中央官员而来,职位或高有低,便各自呈现出不同的神态来。家父位高的,自觉自己有望入选,看向同样具有强劲竞争力的,眼中不禁会流露出较劲敌视的意思来;自信自己能选中的,则丝毫不为他人所动,盯着通往宫中的漫长而深的路,一幅翩翩君子模样;剩下如肖家子弟类的,则姿态更为多样,有的蠢蠢欲动、好奇张望,有的则低着头用眼睛四处地瞥,更有的群聚而小声议论起在场的其他人来,这些是多嘴的,家教不严,肖子初便混在这群人之中,乐于嘲讽穿着寒酸的公子。
      即江岁跟在肖子季身后,不动声色地将在场诸人观察了一遍。要说这竞选太子伴读之事,即江岁本也该有资格,不过比起肖子季、肖子初二人的希望飘渺,即江岁明白自己能被看到的可能性可比从泥沟里登上仙梯入九重天,故他在前几个月竭力在肖子季母子面前表现换来陪同竞选的资格,为的是能结识有才智识人之人,将自己从肖府那吞人的地方拉出。
      固然知道这个法子也不见得能如何起效,但尝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即江岁是这样渴望他的存在能被人所看到,这样希冀着他能被认可———他不是生来就注定是的烂泥,也不是生来就该遭人践踏的垃圾。
      可惜肖府不会是给他一线希望的地方,肖侍郎也不会是能够把他当人看的人。即江岁心里明白,所以他从不寄希望于此。
      清点核对完前来人的名单,一众人才随着步行穿过宫墙,往那权势浩荡的地方去。离开始选伴读还有不短一段时间,皇帝那边传话过来让众公子可在选拔点附近的前花园内先行交流。即江岁由着这个机会,被肖子初拦住,带到了一处回廊拐角、花柳荫浓的地方。
      “贱奴才,就该乖乖趴在地上,别管那么多。”即江岁刚止步,还未站稳便被肖子初身边的奴役一脚踢在后背上,只来得及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脸,就趴倒在地,一只脚紧跟着便踩在他的后脑勺。脚的主人无不得意地唾了一口沫在即江岁面前,是肖子初。肖子初用脚踩着即江岁的后脑勺碾着,一边骂道:“有人生没人养的贱种,脏肖家名的杂狗。即……即江年,以为你家主子能被父亲看到,你就能跟着鸡犬升天?哈,你就该和你的出身一样低下地活着,和你来历不明的母亲一样乖乖地受着。别以为流着肖家的血,你就是个人。你就是条狗!”
      “狗要学会乖乖趴着,知不知道?”肖子初骂起兴,在即江岁的身上左一脚右一腿地乱踢,靴上沾的泥也随着留在即江岁的衣物和头发上——他在拿即江岁擦鞋。
      即江岁意识到这一点,手臂垫在脸下一动不动,手指紧紧抓着草皮不放,连指甲缝都被草碎和泥土填满,挣扎着抬起头,将面仰起,在肖子初拿自己撒气之时,他沉默着,脸上露出可怖的神情来。仇恨像火在他心头燃烧,眼中闪着执着而疯狂的色彩,嘴角却违和地上扬着,一声不响,头发乱着垂在额边,沾着泥土,他就像是一只从地里爬出的恶鬼,脸色苍白,要来索去一切。
      无人察觉时,宋景序站在廊上观看了全程。
      原只是当一出戏看,宋景序静静地站着观看,心中没有一丝可怜,直到他看见即江岁的脸,那纠结诡异的表情和眼眸的癫狂,令他感到意外,并由此生了几分兴趣。
      奴仆的脸常是麻木的,可怜的,但即江岁的脸却不是,没有认命、没有忍耐,处处蓬发着恶意,散发着仇恨和反抗的气息,趴在脏污的泥土之上遭人殴打,看起来却像是要置他人于死地。宋景序很好奇他在接下来会怎么做,挣脱?回击?甚至是杀死面前如此欺辱他的人?
      “我叫即江岁。”
      宋景序只听到即江岁清晰的一声,明白他在纠正肖子初对他的称呼,随即向前轻跨一步,期待看到新的人物表演。正当他以为即江岁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时,事情却并无如他所期待地发展。宋景序略有些失望地看着即江岁依旧一动不动,纠正换来肖子初对他强调自己名字的不满和嘲弄,以及更加用力的殴打。
      顿觉无味,宋景序收起自己微不可觉的期待,毫无在意地转身沿着回廊深处走去。
      身后的辱骂声渐渐飘远消失,宋景序面如静波,闲步离开。
      不多时,各个管事的前来通知众人整顿自身,前去殿前面圣。即江岁只来得及将自己头发上的泥土拧去,对站在衣物上的确是无计可施了,急急忙地垂着头,跟在肖子季身后。即江岁心下痛恨肖子初让自己失去结识他人的时机,一边行走一边思虑如何在选拔会后再谋新机会。
      众人序立在宽敞的殿中,安静等候着。大抵不过一盏时间,便见宋景序跟在皇帝身后一步,随着皇帝落座高位,在右下侧的位置坐下,接受众人注视。
      待众人跪见过,皇帝慢慢讲道:“今日伴读选拔,是为太子。一切按太子的决定来办。”宋景序嘴角含笑,宣布道:“选拔现在开始。”
      选拔过程并无过多复杂程序,不过是各位公子各自走上前,由主理官员执卷立于一旁介绍。纵是如此,也极其无聊枯燥。宋景序看似耐心听着,但保持着一副不变表情的同时,心中思考如何让名为伴读实为奸细变为空位,失去它的意义。
      肖家子弟排得稍后,即江岁跟着肖子初上前站定的时候,已经站了许久了。他依旧垂着头,但宋景序抬起一眼便认出是他。
      不见先前满身的戾气,此刻的即江岁安分透明,宋景序玩味于他安分表面下的恶鬼灵魂,一时兴起,想到一个足够有趣的决定。
      “太子意下如何?可有心仪人选?”皇帝侧头看向下座的太子宋景序,微微敛眸,希望宋景序能够明白自己意思。
      宋景序此刻对皇帝的各种暗示感到无比厌烦,脸上不显,轻缓地开口,在全场安静中,清润而有重量的声音投下一枚惊雷:“吾认为,众公子皆人中龙凤,吾与之共学,长进概无有大差。”正当众人讶异之时,皇帝有些意外地看向宋景序,探究之中带有锐意,他明白宋景序要做什么了。
      “肖侍郎膝下有一位异姓公子名为即江岁,吾选拔会前与之交谈,觉察其天性不凡。”宋景序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轻飘飘地在本就波涛暗涌的海中掀起狂澜,“父皇,儿臣希望能够选即公子为儿臣伴读。”
      即江岁在听见自己名字之时,有如粉身碎骨了一次再重新回魂,猛然抬头,收获肖侍郎、肖子季和肖子初一众肖家子弟不可思议的注视,而因着肖府众人的反应,本张望着寻找不到即江岁的其他人,都向他投射来意味各异的眼神。
      即江岁感觉自己像是被火烤着,各种灼热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烫出无数的洞来,纵使他少年早成,也从未面对过如此令人心悸的场面。即江岁听及宋景序口中的原因,灵魂像是被沉重一击,他想,太子为什么会想要选他?天性不凡,真是如此吗?自己并不曾与太子有任何会面,何来交谈?太子又何处得知自己身份姓名?
      即江岁并不敢真实认为隐没众人中的自己,资质能够惊绝艳艳到能让太子从一众人中看到。
      皇帝有些惊讶宋景序的选择,他知道宋景序会想要选择一个背景平凡、立场中立之人成为父子俩之间的制衡,再凭本事看谁能先将其揽入自己阵营;可未曾想宋景序所选之人,竟是如此无名小卒,虽然条件身份年龄均符合,但如此出乎意料,让皇帝对即江岁不仅也有所探究。“太子真要选……即公子作……”
      “父皇,儿臣已经确定了。”宋景序未等皇帝犹疑的提问问出,干脆地表明自己的决定,“这是儿臣的决定。”将皇帝之前所说的“一切全按太子的决定来办”,利用彻底。
      皇帝沉默几秒后,挥手示意身边宣旨的太监。宋景序的手下从侧旁将即江岁的资料递上,太监即刻往前,高声宣读:“命肖侍郎之子,即江岁为太子伴读,即日入宫就任。”
      即江岁从怔然中清醒,在众目睽睽之下,少见地抬高自己的头,穿过人群,来到高高的台阶之下,跪下谢礼。
      管他是真是假。即江岁站在殿下混乱人群中,各色人或围着肖侍郎恭贺,或是试探着要来与他攀谈,各怀心思,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灰色衣物上不明显的干泥土迹,再次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宋景序,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他看见了自己,只有他,看见了自己。
      宋景序看着皇帝远去的路上,和几位近臣交谈不止,但他已无意再在这件事上与皇帝博弈。察觉到即江岁炽热的目光,宋景序轻轻对上一眼,便不再看,任凭即江岁目光追随,离开这令人疲惫的搏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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