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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雪 ...

  •   即江岁知道肖子初个性冲动狭隘,目光短浅,但不曾想才过一夜,未到起床时就有人将自己从被窝中揪出,拿了布蒙住即江岁的头便是一顿的拳打脚踢。
      上次挨醉酒的仆役打的伤还未好全,右腿上还有大把的大块淤青,脚趾掀翻的指甲盖还未长全,仍露着粉嫩的肉,昨天去领肖子季的新衣时,即江岁还拖着右腿在走;而来者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特别关照即江岁的右腿。
      即江岁从小挨打到大,摸索出了一套挨打受伤但不至于需要去找大夫的方法,但拳头打在胃部、脚踢在旧伤上的痛,仍是令人不好受。
      他蜷在地上打滚着,适当躲避着来者的拳脚,一块尖锐的石头恰好硌在背上,刺痛令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来者却更因此更加得意和兴奋,嚷嚷着让即江岁下次多长点眼,少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即江岁的手摸索到他藏在床脚边的一把残刃,手指紧紧地将它攥住,被布罩住的眼睁得很大。
      听着辱骂的话越来越脏,甚至辱骂起即江岁的母亲“放荡下贱,以为自己有两分姿色就想勾引主子;你就是条贱狗,要掐死你还不容易”,即江岁脑子里几乎只剩下杀了他、杀了他的念头。但当他刚想抽动自己的手时,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的手腕,而后一双手将他拖拽到离床更远的地方,他没握住那把残刃。
      真像只贱狗啊。即江岁想,他的眼睛睁得生涩,恨不得透过布,直直地将仇恨照进那个人的眼里。没有力量,没有武器,没有权力,就像一只贱狗,被人拖拽着,被人殴打着、羞辱着,没有人维护,也没有人心疼,他是一只人人都可过来踢一脚的贱狗。他不禁回想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在这肖府中受过多少次凌辱,学过多少次狗叫,被丢进多少次粪池,饿过多少顿饭。数不清,数不清,他无比痛恨自己所谓低贱的出生,痛恨自已因为是没有权力的人,就注定被人高高的踩在脚下。
      他又想象着自己站在俯视肖府的位置上,亲手将这一切毁灭。想到这里,即江岁有如得到最大的鼓励,他困在黑暗中的脸,扭曲地露出畅快的笑容来。
      约莫再挨了几十下打,来者发泄完一通,估计教训给够了,向即江岁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考虑到沿路还有其他的人,虽然以防惹祸上身他们都未曾探看,但保不齐有人要在他回去时抓他的小辫子,于是未过多声张,走了。
      即江岁缓了缓气,待那个人走远,才从地上爬起身来,拿开包住头的布块,他眯眯眼,看向天窗泄出的、天空刚擦亮的光,又喘了口气,拍拍身上的泥土,这才一瘸一拐地向屋外走去。
      他要去清洗一下。
      特别是脸。
      抬手时后背针锥一般地刺痛着,即江岁背后没长眼,也看不清是什么样的情况。那颗石子刺破了他的皮肤,伤口不深,但却将后背硌出了大片瘆人的青紫。
      即江岁脱下外衣,从缸中舀了一壶又一壶的水朝身上,背上浇去。昨夜的霜雾让水格外的凉,即江岁捧着水搓了又搓自己的脸。他何时不恨,何时不想拿起屠刀将这残害他母亲,凌辱他人格,压榨他的肉和血的肮脏之地洗尽。但现在还远远不能,他需要往上走,抓住一切机会,即使是现在受的百般折磨,有日都会偿还回来。
      等肖子季和楚姨娘再见到即江岁时,瞧见的模样已是规规整整,除了仍然走得不便的右腿令他走得一瘸一拐。
      “即江岁,我听下房的说,你早上被人找上门了?”楚姨娘晃晃手让即江岁走近来,坐得略微端正,摆出些主人的气势来。“楚姨娘从哪听来的?和人起了些口角,来找我撒撒气呢。”即江岁笑笑,并没有将实情说出。
      “我们院向来安静,我不希望起太多的是非。”楚姨娘轻飘飘地扫过即江岁的脸,说,“安实本分,少给子季添麻烦,只有子季能让老爷看到,你们才能跟着过上好的日子。”即江岁一言不发,只拱拱手,站在楚姨娘面前垂着头一动不动,直到楚姨娘不耐烦,让他干别的活去,囔囔平时看起来机灵,怎么又像个拎不清的。
      拖着腿一边走着,即江岁想起昨日小仆那没来由的话,关心主子?可没见主子把你当人看。
      这头宋景序趁着早膳的时间到皇后宫中来,陪着皇后用膳。只要在宫中且没有急事,这一趟宋景序都会按时来走一次。人只道太子孝顺,皇后也深感骄傲欣慰,对宋景序来说,却不过是惯用的寻常手段,所谓彰显太子品德、拉拢那些古板的老臣、确保皇后势力的支持罢了。
      只不过看见皇后掩盖在所谓欣慰下,满足掌控欲的得意表情,时时让宋景序深觉人之困顿愚昧,骨子里掩盖不住的恶让表面的光鲜靓丽显得如此的拙劣滑稽。
      皇后仍在装母慈子孝,亲手为宋景序夹了一箸青豆,柔声说:“景序尝些,本宫觉着这豆子最合口味。”宋景序微微笑着将豆子吃下,只谢了一句。
      瞧着宋景序吃下,皇后笑问,“景序可喜欢?”“皇额娘所喜之物,若赐了人,他人都是要欢喜的。”宋景序看着皇后的笑脸,似讽似恭维地回答道。皇后听着怪味,又思索这句话并无什么不同,只得咽下疑惑,但此时便不再为宋景序夹食了。
      心中玩味皇后的态度,宋景序敛眸看向自己筷尖。因皇后以不重视爱护自己所赐之物为罪名处死三位宫女一事,在宫人中早多传皇后草芥人命,而从来贵养于天下的皇后,何时将下人的命实在看过?自是不可能留意,几个宫女,杀了便杀了,并没有什么特别。
      宋景序并非在意这些宫女的性命。从皇后宫中走出,他脸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差使身边的人去太师那告假,他要出宫一趟。
      一路到城郊,前朝在此的城墙边建造了一座楼塔,这是他此行的目的。顺着楼梯一步步登上前,宋景序的表情逐渐平淡。
      人的脸部最放松的时刻,眼角下垂,嘴角下垂,而眼神无光,像一只濒死的蝴蝶,从空中逐渐下落,飘荡着落到地上,再抽搐着回归寂静。
      蝴蝶的死状挣扎而无力,再渴望向上振翅,也只能落入尘土中。
      宋景序生性淡漠,虽作为太子一直周旋于朝廷之中,在皇帝面前争权夺利你谋我斗,热衷于抢夺皇位和虚伪与蛇,是一众人心中有心机有城府有野心的太子。但实际上,宋景序对这一切都不曾感兴趣,他从不认为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会做这些也只是因为他想要按太子这个身份来行事,饰演好这一角色,按照刻板的印象也好,满足人们所期望的也好,作为一个合格的、正常的太子而存在着。
      在他厌烦之前。
      日复一日的麻烦不断,宋景序不过是因为暂时不想死而活着罢了。既然都没有意义,按着他人所希望的样子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浮云飘动,宋景序脸色不动。他的衣衫规整,是明亮的鹅黄色,宋景序肤色白,这颜色衬得他容貌明艳,但一眼瞧去,只觉是一朵色彩仍稠的枯花,了无生气。

      肖侍郎是在选伴读的前一日回的肖府。
      近来朝中有几位大臣被弹劾,议事争端持续许久,皇帝颇有借此机会削弱朋党之意,放纵争端发酵。他在期间斡旋数日,难免觉得疲惫不堪,竟也无多关心府中诸多。
      伴读一事,肖侍郎虽也有所期待,但清楚家中众子不成大气,难入皇帝和太子青眼,对此事并不上心。就选当日,不说大出风头,能不让他几个老政敌看了笑话,也便过得去。
      然而事端多发,即江岁挨的一顿打免除了肖子季受肖子初的算计,但其他几位庶出的公子可没这么好运气。
      领到衣服时,新衣不是短了一寸,就是被烫破了洞,又或是被野猫老鼠抓破、咬破。时间紧迫,只得勉强穿上,或用旧衣代替。待肖侍郎看见诸公子衣装模样,不禁大怒,见肖子初和肖子季衣着光整,虽脸色稍缓,但见肖子初藏不住的对其他公子得意和幸灾乐祸的脸面,顿时明了这蠢货背地里又做了些丢人的算计。
      一时怒气涨得肖侍郎胸口发闷,他大声呵道:“肖子初!你个没长脑袋的逆子!蠢货!”
      肖子初被肖侍郎的一声呵斥惊得浑身一抖,他战战兢兢地看向满脸怒意的肖侍郎,又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腿软着就要往下跪。
      众公子也被这突发的事件震到,即江岁垂着头站在肖子季身后,默不作声,并不像他人一般躁动。他知道肖侍郎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罚肖子初,太子选伴读才是要事。
      果然,肖侍郎脸上虽仍难掩怒气,但除了口头训斥肖子初几句,也再无其他动作。肖子初面青如铁,略有些狼狈地坐进分配到的车轿厢里,见到同轿坐着的衣裳端正的肖子季,气不打一处,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过这时候的肖子初,明显萎靡了不少。
      父亲正在气头上,他难以对肖子季动手。肖子初眯着眼斜眼瞄着肖子季,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出气。正当他苦于无计可用时,从身旁飘起的车帘一角看见了走在轿外的即江岁的。
      肖子季动不了,那一个奴仆,可就算不了什么了。
      心下已有打算,肖子初颇为自得地靠到了厢壁,摇起扇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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