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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既然巅峰留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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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棠刚回家,就看到贺川辞鬼畜的样子。
“你这是高空抛物。”
然后他就看着贺川辞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嘴脸慢慢僵硬。
“你回来这时候还真是牛尾巴拍苍蝇,凑巧了。”
“那是。”宋锦棠笑,从桌上捡起纸包,上边写的对不起三个大字恨不得扭出银河系。
“字写的不错,下次不许写了。”他笑着把东西放在书柜里。
“你不生气?”
宋锦棠拉开窗帘,贺川辞这才看清楚屋内的全貌。
房间里简洁淡雅,就一张床一个书桌,书桌上养了一盆君子兰,活脱脱某位退休了的高级干部。
“不生气。”宋锦棠面无表情的给君子兰打理叶子,贺川辞气哄哄的喊,
“那你放学了为什么去找班主任调位?”
“你想太多了。”
“我是去核对家庭信息。”宋锦棠人畜无害的说, “对了,班主任还谈起你了。”
“他说我和你住的近,让我多辅导辅导你的作业。”
贺川辞满脸无所谓,他倒数第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张娟那人很恶毒,但是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毕业了无非就是进厂。
因为清醒的堕落着,在生活的压迫下无力挣扎,所以每一天都把他压的喘不过气,周围每个人都在想让他老老实实的待在泥潭里,一辈子出不来。
他不甘于沉沦,又抓不住救命的希望。
他这种出生的人,能活着就行。贺川辞的目光碰上宋锦棠,这话却忽然说不出口。
于是话锋一转:“哟,老田还没放弃我呢,这学期读完,九年义务制教育就够我在和平街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找个工作,做我的和平街小霸王喽。”
他说得轻巧,不以为意。心里却莫名腾起星星点点的酸意,四肢百骸都是一阵发凉。
宋锦棠没有急着辩驳他,眼底是贺川辞看不懂的平静。
只有宋锦棠自己知道,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厂里多好,一个月两千还包吃包住。”
宋锦棠坐下来,把任务清单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也不能这么说,”贺川辞实话实说。
“进厂其实也挺累的,反正比读书累多了。每□□九晚五,像我们这种未成年的,工资还比别人少一半儿。”
他进过厂,知道招童工犯法,也知道工资不应该只给一半,可没有人会声张,因为到最后,只不过是他们这种人彻底没人敢招。
这个话题挺不开心的,贺川辞克制内心的苦楚,笑嘻嘻的歪着头。
“那你呢,大学霸,你和我说这么多,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宋锦棠没回答他,幽幽的看着他,只道:“反正你要进厂,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贺川辞没反应过来,只能苦笑。
“初中毕业进厂,那叫辍学。”
贺川辞又沉默许久。
他其实知道宋锦棠想干什么,他从阳台上偷望过很多次,那张占据了整面墙的北大,让他像小偷似的,觊觎,羡慕着别人的未来。
好像多看一眼,都是在偷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不会说太多大道理,但是人生是你自己的,怎么走,也是你自己的。”
“初中知识不难,想补起来也用不了多。加上体育分五十分,上个好高中,不成问题。”
贺川辞叹口气,不知不觉,晚霞已经从北方延伸到西南角,宋锦棠平日里疏离冷漠的脸被晚霞柔化,温瑞如玉,惊心动魄。
宋锦棠这脾气真是不知道随了谁,每次语气平淡的要死,说的话也要死。
人还是没变。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也不读了。”他说。
“打工多好,我问过胖子叔了,一个月起码三千。”
贺川辞提到钱,眼睛里尽是生机:“既然巅峰留不住,那就进厂包吃住!”
宋锦棠微微一笑,像只狐狸狡黠的露出一截尾巴,“你说得对,”
“但是你要是考上大学,以后一天起码是这个数。”
夜色阑珊,贺川辞看着宋锦棠比了个五,颤抖着声音问到:“五…十?”
宋锦棠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引导的说到:“大胆一点。”
“五…百?”贺川辞惊了。
“五千。”宋锦棠说。
“真的?”
“真的,我舅舅工资就是这么多。”
“我滴个乖乖…”贺川辞还没从原来上了大学就可以挣这么多钱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两个人的聊天终止于闹钟声,宋锦棠单词打卡时间到了。
“我要去学习了。”他拉上窗帘,贺川辞失落的望着那扇窗子,忽然那个说要去学习的宋学霸探出半个头,扔给他一份任务表。
“有不会的问我。”
他看了眼贺川辞,像是怕他直接翻过来,加了句:“直接敲我窗户。”
贺川辞手忙脚乱的接住宋锦棠扔过来的任务清单,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人头晕脑胀,他愤恨的说:“狗才问你呢。”
“我要睡了!”他大喊。
关上窗帘,宋锦棠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他在本子上默写今天记的新单词,刚写了十来个,秀气白净的手指一顿,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那把散钱。
他把床上的钱一张张叠起来,放在一边。
这钱恐怕是被贺川辞揣一天了,几十块钱,里边儿有一块的,也有五块的,甚至参杂了几张五毛的,钱都起了毛边儿,像是从哪个小摊上拿来的钱。
他翻出以前用来当杂物的盒子,把这些钱全都收进去,随手放在了柜子上。
房间里寂静无声,他望着那张巨大的北大海报,:“你的人生本就该是条光明大道。”
他正出神,撇见窗外梧桐树依旧,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总归是想起来以前小时候的事,忍不住笑,笑完了,听见隔壁沈女士在浇花。
沈君意在阳台上养了不少文雅的植物,从前和丈夫宋远山在一起的时候,家里什么都不能养。
连宋锦棠一出生都得送到姥姥家去,长大了点就送到寄宿学校托管。因为宋远山不喜欢小孩子,说他被小孩子的哭闹吵得休息不好。
她最近精神好了不少,在厨房里给宋锦棠煮了碗红豆粥,在门外小心翼翼,试探性的问到:“锦棠,妈妈煮了粥。”
“好,我来了。”
宋锦棠打开门,双手接过沈君意特意熬的红豆粥,也懒得坐,就在沈君意旁边站着吃。
他赶时间,三两口就解决了满满一碗,沈君意以为他还没吃饱,心想着幸好煮的不少。
“要不要再来一碗?”沈君意欣喜的问。
“不用了,我还有作业没写。”
宋锦棠坐会书桌前,任务清单上还剩下更正试卷和预习两个部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沈君意以为是儿子离开自己太多年,一时之间还不习惯,只有宋锦棠清楚的明白,不是不喜欢,是十几年没怎么相处,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有人说血缘是人与人最难以摆脱的羁绊,自从沈君意病了,他就被这个所谓的羁绊缠得喘不上气。
“对了,家里的牛奶还有吗?”他忽然问,问完自己都是一怔。
“你不是乳糖不耐受,不爱喝这个吗?”沈君意皱眉,才显露出两人眉眼之间的相似。
宋锦棠听到沈君意说他乳糖不耐受时,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在一堆五三高考里面翻出数学五三,蓝紫色的五三封面平整光滑,像刚从书店里拿出来的。
他爱惜书,里面的题目刷了好几遍,书也完好如初。
“嗯,想长高点。”宋锦棠说。
“早上是看你在热牛奶。”沈君意说,
“冰箱里买的有,你想喝早上自己去热一热,水别烧的太热,牛奶温热就可以了。”
沈君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摩挲食指上的戒指,虽然人到中年,可她依旧保养的很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和宋锦棠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倒更像姐弟。
“还有什么事吗。”宋锦棠整个人冷冷清清的,说的话也没什么温度。
沈君意看着眼前一个和自己丈夫如出一辙的儿子,脸上神色有些晦暗。
“沈桢白天打电话了,我接了,和她说了你不在。”
“好,我等下打给她。”宋锦棠想起舅舅家的堂妹,自从搬回这里,两个人都还没有联系过。他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提起沈桢和舅舅时,语气里的轻快。
沈君意退出房间,带上房门,表情晦涩不清。她靠在房门上,手止不住的颤抖,差点打破了手里的碗。
初春的天黑的很早。
写完最后一面作业,宋锦棠长舒一口气,一看表,已经半夜十一点了。这个点,沈桢那丫头应该还没睡,按照她那个性子,不到十二点,不会休息。
他刚想打电话,那边就打过来了。
“喂,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连个电话都不给家里打?”
女孩清脆的声音质问着宋锦棠,旁边依稀还有他舅舅和姥姥的声音。
宋锦棠听得有些出神。
沈桢喊了两声哥,他才缓过神来。
他舅舅:“这小兔崽子,去他妈那边儿了也不联系咱们!”
姥姥:“接了接了,你个小兔崽子,快别说话了。”
宋锦棠忍着笑意,能想象出他舅舅吃瘪的样子。
“刚搬过来还有很多事忙,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你就打过来了。”他解释到。
沈桢不信,她被她爸和她奶围在中间,三个人紧张兮兮的听着宋锦棠的回复。
他姥姥抢过电话,“大宝啊,姥姥想死你了。”
“姥姥,我也想你。”
沈桢又抢回电话:“哥,你不会这么晚了还在学习吧。”
她爸和她奶使了个眼色,她比了个没问题,然后有模有样的说,
“你别学的太晚,要照顾自己的身体。”
“没学了,刚准备休息。”
宋锦棠收拾桌上的东西,把明天要用的作业和书本收进书包,订正过得试卷也用一个文件夹保存起来。
“哥,那你刚去新学校,肯定又是第一吧。”
宋锦棠笑了笑,叹了口气。
“也算是吧。”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吧,他想起另外一位难兄难弟,不禁发笑。
“不愧是我哥。”
沈桢作为宋锦棠的堂妹,从小就把这个哥哥当做偶像,拼命学习,就为了赶上偶像的人生高度。
“好了,别耽误你哥休息,快挂了吧。”
沈桢白了她爸一眼,喊到:“哥,那你早点睡吧。”
“行,你们也早点睡。”
宋锦棠喘了口气,几天压抑的心情有所缓解。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拿过第二,不过顺数第一是第一,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吧。
宋锦棠没把这事告诉他们,主要是怕他们瞎担心,其次也没那个必要。
他挂掉电话,才发现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沈君意现在门后,看样子听了很久。
沈君意站在门口,听完宋锦棠温声细语,她表情有些凝固,“你就那么喜欢那一家人?别人家就比自家好是不是!”
“没,你别多想。。”宋锦棠看着沈君意忽然暴怒,已然习惯了,他伸手想去安抚自己的母亲,结果被沈君意一把推开。
沈君意犯病起来,平日里的温和优雅通通不见,说话也歇斯底里:“你就是和你爸一个德行!冷血又吃里扒外!你们都瞧不起我,都该死!”
但她强烈的自尊让她始终压抑压抑着音量,嘶哑着嗓子好像恶鬼的诅咒声,压的宋锦棠喘不过气。
她冲进厨房里,开始疯狂砸东西,四处飞溅的陶瓷碎片让人心惊胆战,宋锦棠怕她受伤,冲上去想抱住她。
可沈君意疯狂的挣扎,端起身旁灶上炖开了的红豆粥,全都泼在了冲上前想保护她的宋锦棠身上。
“嘶……”
沈君意看着少年通红的肩膀,恢复了理智,眼眶红了一片:“锦棠…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
宋锦棠一言不发,冷静的把她送回房间,然后在卫生间里擦了烫伤膏,简单的处理了下。
少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肩膀赤红,已经起了水泡,留疤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