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死了白月光》夜沙灯

43、执故妻之手

　　总被人当作筏子的梦沼小神君病病歪歪地躺在塌上，对于接待这些比他年长又觊觎心月狐大神的神君们已经有了一系列熟稔的经验。
　　炎萤离开后，梦沼笑着眯起了弯弯的眼，稚气的笑容充满了孩童般的纯真。他的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带着一点让人无法责怪的调皮。
　　“衡神君，恕我直言，你的战力连十方真君也不如。”
　　“我要是排在第三，你可能是在六七八呢……”
　　神界规矩繁多，崇尚和睦友爱。衡师陵突然怀念起了在凡间时快意恩仇，十步杀一人，百里不留行的日子来。
　　正在衡师陵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的时候。女子的哭声忽从厅堂处传来。他心头一紧，顾不上梦沼小神君的冷嘲热讽，飞也似地冲了出来。
　　厅堂之中，炎萤正好好地坐着，并非发出哭声的来源。
　　但她的客座上却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百里雅，“心月狐大神，柳白神女和泰莱神君有事相禀，我委实不敢擅专。”
　　面色凝重的泰莱神君和抽泣不停的柳白神女走到二神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准确说来，泰莱神君跪在了炎萤面前，柳白神女跪在了百里雅面前。
　　衡师陵初来乍到，还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内情，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到了炎萤，“泰莱神君，你这是……”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九尺硬汉泰莱神君就连惨败于百里雅之手，落入轮回也愿赌服输，此时却猛虎落泪。
　　“心月狐大神，这多年以来受你照顾良多，又劳烦你帮我寻回了坐骑梦貘的精元。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一跪……”
　　炎萤和泰莱都知道，他所跪的并非是这样的“恩情”。而是他终于做出了选择，选择回归过去，告别未来。
　　决定从此之后执“故妻”之手，永远地斩断与炎萤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炎萤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虽然能感知到泰莱神君在与流波神女极度相似的柳白出现后，陷入了魂不守舍，撕扯割裂的情绪漩涡中。
　　也猜测到在这样的强烈搅扰下，自己与泰莱神君将不得善终。
　　但那个人明确地告诉自己，她是被放弃的一方，是不被倾向的选择。
　　这一切实在让她很难欣慰地说出祝福之语，原来被人视作选项的感觉是这样啊，实在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
　　泰莱是个品行端正的神祇，即便有过徘徊挣扎，也从未想过要享齐人之福，将二位女神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炎萤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百里雅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炎萤从震惊变作失落、又兼杂着解脱的神色，随后望向地上的柳白神女。
　　柳白神女叩首，“真君，我本不欲打搅泰莱神君与心月狐大神的余生，但……”
　　“回忆如潮，日夜不得安生，只能顺从心意，与泰莱神君一同前来请罪。”
　　百里雅吹了吹手中茶的轻烟，“当年你们皆受我所累才流离万年，何罪之有？”
　　“十方真君点将我飞升上界，我却不能为真君效力，白白因儿女私情浪费了真君一个点将的神位，”柳白神女再伏身，“若真君要降罪与我，请收回神位，让我从此堕入轮回，再不与泰莱相见。”
　　百里雅却不向柳白发话，而是问泰莱，“泰莱神君，逝者已矣，柳白非流波。”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泰莱脱口而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果真如此，我亦无悔。”
　　衡师陵见一向冷厉霜寒的百里雅笑得如慈眉善目的佛，就差放出祥蔼的佛光万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点将之位还三剩其二，两位不必挂心。”
　　他转头向炎萤道：“你说呢，心月狐大神？”
　　损失更大的百里雅都已经在说着什么“百年好合”了，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炎萤只能附和一声，“十方真君说的是。”
　　望着二神相携离去的背影，炎萤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柳白真的是流波神女吗？”
　　百里雅微微一笑，“不再重要了。”
　　柳白真的是流波神女吗？
　　百里雅想，这应该并不是一个需要纠结的问题。
　　除非很有必要，他是一个不爱说谎的男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
　　逝者已矣，柳白并非流波。
　　如果流波神女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还存留着她一丝一毫的气息。上天下海苦苦搜寻的泰莱神君又如何不能将她找出来，与她再续前缘？
　　既然没有，那就再造一个流波神女出来。
　　然而沧海桑田，万年已过，二神曾经的生活痕迹都已经在时光中消逝。想要找到带有流波神女气息的生前物品，更是难上加难。
　　连身为她夫君的泰莱神君都没有的东西，他百里雅又怎么会有？
　　诚然，就算当真造出这样的傀儡，没有灵魂的木偶泥胎，又怎比得过娇艳妩媚的炎萤？
　　所以，他需要一个鲜活的替身。
　　相同的灵魂不好找，相似的外貌还是很好办的。
　　女修的基数如此庞大，找不到十分相像的，可以找八九分相像的，甚至能够向下拓展，找六七分相像的。
　　多年上穷碧落下黄泉，泰莱神君已经快要在回忆中将流波神女的画像盘包浆了，多年来一直委托各界主神按图索骥。这容貌的原始雏形四处都有留存，甚至不需要百里雅费上多少心力去苦苦搜寻。
　　他将流波神女与泰莱神君的过往捏碎成梦境，如点亮夜空的星辰一般在她们的脑海中走马。
　　那神君的面容一开始是模糊的，而在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会霍然凝聚出泰莱神君的模样。
　　有人一觉醒来，只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梦。有人扼腕叹息，但很快释然。
　　而百里雅则需要那受了极强心理暗示，每日以泪洗面，难以自拔之人。
　　他会一点一滴向那个人透露更多，直到她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就是梦中那与爱人悲惨离别的女子。
　　柔肠百断、生生不灭的轮回之恋，是可以被人为创造出来的。
　　泰莱神君畏手畏脚，无法毅然决然地抛弃过去，奔赴未来。百里雅索性就让他沉醉在过去的世界中，与“流波神女”永远在一起，这又有什么不好？
　　他能够想得出这种杀人诛心的损招，还得拜炎萤当年魂魄离体，而他只能睹一具没有活气的躯壳思人所赐。将他当年的境遇略加以变通，用在泰莱神君身上，果然效如桴鼓。
　　如同请君入瓮，哪怕泰莱的理智知晓这可能是一场美丽的梦，情感也要不管不顾地踏入陷阱。
　　炎萤手中倏地闪过一道金光，有符咒亮起。是青帝少昌离渊传信于她，“古神至，小心为上……”
　　炎萤才念了这几个字，忽觉脚下山摇地晃，坐立不稳。百里雅放在几上的茶杯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府中之神面面相觑，都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神界有神力加持，屏障保护，是风平浪静的永乐净土，就连绝大部分陨石也会在坠落之前化为流星。
　　什么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炎萤出了府邸，发现周遭的神君们都同她一样，纷纷飞身到半空中，想要一探究竟。
　　在众神的惊叹声中，占据了整条玄武大道的庞然身躯蜿蜒前进着。那身躯是虚影，一部分甚至穿进了道路两旁的神君府邸中。
　　虽然不会造成墙塌楼倒，但每一次摆动，都会带来大地的震颤。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见大如门扉的鳞片，炎萤问道：“这是哪方的神龙？”
　　神君们也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非也，哪怕是西方帝君麾下，也不会有这般巨大的神龙。”
　　“听说来者乃是古神东荒泽主啊……”
　　“东荒泽主一梦万年，如今应当还在梦中，怎么突然醒了？”
　　那庞然神兽越来越近了，炎萤不管怎么看，都无法将之与史书中的东荒泽主对号入座，“不是说……东荒泽主乃是上古神兽玄武吗？”
　　她虽然不常读书，但也知道玄武是一种蛇头蛇尾龟身的兽类总称。
　　古神玄武与龙族三代杂交而成的玄武，在血脉和力量方面确有不同，模样应该还是相近的。
　　然而就她所能够看到的部分而言，眼前这位东荒泽主显然并没有龟壳，而看起来更像是神龙或巨蟒。
　　那么，他的壳呢？
　　百里雅道：“东荒泽主以前诚然是蛇头蛇尾龟身的玄武模样。上古神兽随年纪增大，体型亦会随之增长。龟壳空间有限，等到玄武长无可长之时，就会被束缚在龟壳中迎来生命的终点。”
　　“可是……”炎萤看了看精神抖擞的东荒泽主，“东荒泽主活到了至今……”
　　“神兽也可选择通过分体繁殖的方法，缩小自身体型，正如龙神所做的那样。但是精气消耗过度时，最终也免不了一死。”
　　要么挤死，要么耗死，炎萤不禁戚戚：“这就是古神的归宿？”
　　“亦或如朱雀那般。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在焚心噬骨之痛的烈焰中燃尽生命，又在灰烬中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