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雪桑

8、第 8 章

　　白小灰最终没被冻死，老白今天输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灰溜溜回来了。
　　一看屋檐下大门外直挺挺躺着的媳妇，他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幸好天冷，尸身坏得慢，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下葬。
　　下一妙，目光落在蜷缩成团的白小灰身上。
　　老白顿时暴跳如雷，冲进屋去。
　　两个哥哥挨了打，棉袄被蛮横地扒下来，给白小灰捂上。
　　哥哥们不服气，跳着脚要削他爹。
　　两个儿子虽不精壮，但要是一起叛逆，实力不容小觑。
　　老白服软：“你俩给他冻死了，谁嫁给梅闻桦？金山银山还他妈想不想要啦？”
　　哥哥们顿时偃旗息鼓，眼前展开一片蓝图，他们深信，没有裤衩是暂时的，转过年就是穿金戴银的好春光。
　　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父兄有了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白小灰确实日子好过了不少，很少挨打挨骂，除了偶尔会偷偷被哥哥掐一把，掐得青红带紫的。
　　没了娘，他接过了伺候家里人的活，扫地洗衣做饭倒尿桶。
　　活不算太重，衣服几乎没得换，饭几乎没得吃。
　　老白兜里没钱，耐心很快见了底，一天抓起蹲在灶膛前生火的白小灰，问：
　　“梅闻桦怎么不来找你？”
　　“……为啥要找我？”
　　“他不是稀罕你吗？”
　　“啥？”
　　老白怒了，把他拎起来，冲他吼：“他不稀罕你背你回来干啥？！”
　　白小灰双脚离地，在半空中急得手脚乱挥：“他就是发好心，他不稀罕我！没人稀罕我！爹，你快放我下来！”
　　老白给他狠狠墩到地上，白小灰两条小腿骨像被杵裂了，钻心地疼。
　　他的眼泪涌出来：“你就知道赌！把钱还给我，我要给娘买棺材！”
　　老白被揭了短，恼羞成怒，又愿望落空，气急败坏。
　　当胸一脚踹过去，白小灰嗖地飞到墙根下，吐出一口血，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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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灰被这一脚踹了个半死，躺了两天，拖着饿得死狗一样的身体下地了，借粮。
　　邻居借了个遍，谁家也没有余粮，村口的烂白菜帮子都成了抢手货。
　　白小灰心头还压了件大事——娘躺在门外，老白迟迟不发送，虽说天寒地冻尸身不坏，但瞅着让人心发凉。
　　梅闻桦给的五个大洋，他原想用来买副上好棺木，娘苦了一辈子，活着没住上像样的地方，去了那头体面一下，不过分。
　　但钱又被赌光了。
　　退而求其次，用席子好好裹一裹吧。
　　哥哥们却不同意，就这一条破草席，撤了你让全家睡凉炕？
　　白小灰穿着棉衣，脚步虚浮，正要出门，老白问：“干啥去？”
　　“我去……去找点吃的。”
　　“别净顾自个儿，找到啥给我拿回来！”老白灵光一闪，积极出主意，“哎！你去梅老二家，他指定能给你，快去给我整俩钱儿花花！”
　　白小灰没接茬，回头，远远看一眼娘僵直的身体。一张冻得硬挺挺的黄表纸，压在脸上，寒风卷来的雪花，给娘盖了一床白色的薄被。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拐过土墙，消失在风雪里。
　　今天是附近镇上赶集的日子，白小灰又饿又虚弱，走得很慢，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走到镇上。
　　他先到棺材铺问了价，再到菜市场捡了根粘着驴屎的稻草，最后来到人来人往的娘娘庙，找个路边，把草往头上一插，跪下。
　　小时候，娘带他逛过庙会，看到有人领着头上插草的孩子，他停下脚步，好奇地拽娘衣角，娘却不让他看，一个劲儿催他快走。
　　后来娘告诉他，这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要卖儿卖女，去给人当牛做马。
　　“娘，你会卖掉我吗？”白小灰问。
　　“当然不会啦，”娘摸摸他的脸蛋，“小灰是娘的宝贝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