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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春日里京中少见大雨,一夕之间桥上只剩残花败柳,行人渐少,离人渐多。

      护国将军府一夕败落,门庭寥落,长达一月的白事磋磨了美人,也磋磨了人心,曾是煊赫一时,被京中清贵竞相追逐的唯一将门女儿,阮宓,双亲皆离世,惨遭退亲。

      近些日子,来往于将军府的,不是门庭早已败落的世家想来纳妾,便是沉溺于酒色的二世祖想来养做外室。

      好好的一个京中第一美人,便是沦落到了此种地步。

      阮宓站在靖王府邸的朱漆大门前,整个人静悄悄的,洒落的雨丝沾湿鬓发,脸色冻的发青,她已然在此处站了两个时辰,往日里鲜活的眉眼间只剩一片死寂。

      一旁刚及笄的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衣袖,二人皆是一身缟素,素白的衣裳沾染了许多来往马车溅起的泥点。

      “小姐,可还要等下去?”她上前叩门数次,管家刺耳的话语犹在耳边,那位靖王府内的清秀郎君想来是不会出来了。

      阮宓低垂着眼皮,手指被捏的青白,水葱似的指甲早已因着这些日子的来回奔波不再留下去。

      方才管家的字字句句扎在她心头,她是不知脸面,被说攀权附贵竟还能坚持等了如此之久,现下淋了雨,脑子里反而清醒了。

      往日里她只当尹如月是个王府表小姐,与裴良远是远方表姐弟,便是她与裴良远的单独相处,总有尹如月跟在身旁,也未曾怀疑这二人有其他猫腻。

      从不曾想过,这二人早有暧昧,更是有了床笫之私。

      是她蠢钝如猪,经年日久的年月相处下来,只当对方是知心姐姐,还将羞于宣之于口的心事尽数说与她听,尹如月的羞辱让她哑口无言。

      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裴良远一早便想好了迎尹如月进门,府门上下也早已将尹如月当作未来夫人养着,只当她是个能抬高朝中权势地位的物件罢了。

      平日里那个总是跟在她身旁的人,终究不是为着她这个人而来,将军府倾覆,她一介孤女自然是什么也算不得的。若是裴良远真不想再与她有所牵扯,也无可厚非,如今就连往日受着恩惠的亲戚都不愿见她,更何况这没有血亲关系的可笑竹马。

      “走。”少女笑了一声,带着冷意,说罢转身走入磅礴的雨雾之中。

      刚及笄的小丫头名唤雪竹,小脸气的圆鼓鼓的,亦步亦趋的跟在阮宓身后,到底是年岁小些,肚子里也藏不住话。

      “这裴良远也太过不仁义了,想当年靖王府何等落魄,不过是个没了实权的,承了几位,早就没了风光,更何况那裴良远只是个庶出,还是夫人不介意,小姐也好说话才与他们结了亲,如今可好,不仅只托人来说取消婚约之事,更是连面都不肯露,我们只是想借些银钱做敛葬之用竟被这般挤兑,白白让小姐受了这一番折辱。”

      阮宓的脸上挤不出笑容,往日里爱穿红的小丫头到底是被接二连三的波折催着长大了,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而去,如今便是连从小便带着她的奶娘也重病不治,往日里巍峨的护国将军府再无法重现往日荣光。

      “你也道是从前,物是人非罢了,这些日子咱们经历的还少吗。”

      雪竹啜喏着嘴唇,冰凉的小手抹了把眼泪,她也不想再加重小姐心中的负担,可如今将军府里能换钱的东西都拿去折了现银,将军一生清廉,小姐当遍了家中物什,连首饰衣裙也尽数送进了典当铺,才将将办好了将军和夫人的丧仪。

      如今奶娘病逝,府里已是连一副棺材的银钱也拿不出了。

      往日里来往不断地将军府,已是家徒四壁。

      阮宓身形微晃,连日来的奔波有些吃不消,今日本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思来了此处,想要抓住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成想,到底是痴心妄想。

      世人皆逐利。

      她这样的身份哪还有利可图,她的父亲为贼人所害,背上了通敌的罪名,如今她孤伶伶一人活在世间,若是连她也不在了那还能有谁为父亲洗刷罪名。

      靖王府离着护国将军府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少女白着脸面,牙关紧咬,低着头疾步往将军府走去。

      雨越下越大,暴雨一股脑地浇在两人身上,路上行人匆匆,时不时投来异样的眼光,无人注意阴暗处驶来的华贵马车。

      年轻的男子端坐其中,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染纤尘。

      马蹄破开雨水,小心的停在二人身旁,雪竹微微拉了拉自家小姐,贵人出行向来是这派头,唯恐挡了路,再叫哪位位高权重的不高兴了去,她和小姐都开罪不起。

      阮宓知晓雪竹的好心,应承的低着头,濡湿的发丝粘在脸颊两侧,看起来好不可怜,她静静的立在一旁,等着贵人马车驶离。

      水气深重,灰蒙蒙的天色之下,身前马车上车帘卷起,一张京中贵女魂牵梦萦的面容露了出来,高雅卓绝,如白雪藏于雪山之巅终年不化,那张向来矜贵的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眼中雾气深重,叫人看不透男人心中所想。

      “阮家小姐?”男人矜贵的嗓音刺破雨幕。

      车里放着的油伞有人拿着撑在了少女头顶。

      阮宓向来知轻重,懂进退,如今听到裴祯先行打了招呼,有些惊讶,阮家有这样一个大的叛国帽子在,这位尊贵无匹的摄政王爷怎还会主动与她招呼,只当是看着多年前一面之缘的客气话。

      “民女本想回府,却不想冲撞王爷车驾,是民女唐突。”少女话说的小心。

      裴祯眸中雾色转深,不再开口。

      阮宓父亲因着诬陷官位已削,祸不及家人,她如今自称民女也是寻常,当今皇帝醉心求仙之道,妄图长生不老,朝野上下唯有摄政王一人把持。

      蓦地帘子掩下,阮宓轻轻吐了口气,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过,方才淋了雨,当下脑子昏昏沉沉,身子有些晃动,再无多余的精力去应付仅有一面之缘的达官显贵。

      马车传来响动,少女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双手精致如玉,默了一瞬,抬起眼,第一次认真看了身前的男人。

      他的身量高些,比着她要高出一个头还多些,是以阮宓对着男人的胸口,看到的是上好的雅青色云锦,没有一丝褶皱,少女微微抬眼,看着的是男人比平常人更白些的肤色,配着浓黑的眼眉,添了些英气,一双眼睛有些勾翘,端是站在这里,就是一副祸水相貌。

      年轻的摄政王身姿卓绝,眼神如鹰,恍若看穿一切,双手只是虚虚扶了一把,便就松开,在无多余的越界行为。

      “在靖王府受了气?”

      阮宓静了静,轻轻的点了两下脑袋,这两处虽说相隔不远,但她与裴良远的订亲之事,并不多为人所知,可见外人都道摄政王爷多智近妖,所言非虚。

      静谧的雨色中,是男人清冷的嗓音。

      “嫁给我,帮你出气。”

      面前少女乌发及腰,沾了冷雨的皮肤有些滑腻,未施粉黛,杏眼桃腮,往日里的红衣活泼的景象,在她身上再不见分毫,独立此处有如翠竹一般,落入男人眼中,一切却都漂亮的惊人,不见一丝狼狈。

      阮宓缓不过神,不过是一面之缘,何以出了此言,当下她也来不及多想,若想翻了家门血案,摄政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冰凉的手指鬼使神差的搭上了那双手,许是这些日子太过辛苦,又或许是心底隐隐觉着眼前人是能将她拉出深渊,心就这么定了下来。

      “好。”

      少女眼神有些迷离,裴祯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抚上她的额头,有些烫,手指热意透过指腹传入胸腔深处。

      男人克制的收回手指,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反复摩挲。

      “既是婚约有定,便让我来送你回府。”

      阮宓张口便想拒绝,偏偏男人久居高位,出口便是不容拒绝的决断,少女脑中一丝清明提醒她方才答应了什么,复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脑袋,她不知道堂堂摄政王为何愿意卷进着这浑水之中,也想不得这样多。

      掌握着天下命脉的大手接过油纸伞,紧紧握在手中,小心的不让少女再被脏污的雨丝沾到一分。

      雪竹看着眼前的事情走向,满眼惊愕,拿起一旁的油纸伞愣了半晌才跟了上去。

      她都看到了什么,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与小姐的定亲之人就从靖王府的那个没名没份的庶子,换成了名满天下的摄政王了。

      想来这位还是今日连面都不愿露的那位的远房表叔,是靖王府一直想要攀附的对象。

      她家小姐这是摇身一变成了前未婚夫的婶婶了?

      想起方才在靖王府门口受得气,这下全找补回来了,雪竹觉得走路都有风了。

      一路上裴祯再没说出些其他的惊人的话语,仿佛真的只是想将她平安的送到府上,两人亦步亦趋,从身后看来恍若相好良久,一副璧人之感。

      身侧有母亲带着年岁尚小的稚童路过,稚童看的好奇,指着两人,声音不算小的问道:“娘亲,昨日夫子教了一篇文章,文中有言佳偶天成,可就是这般?”

      母亲瞧了二人衣着,轻轻拉着孩子离去,声音不大的嗯了一声。

      阮宓有些昏沉,听的不甚清晰,只觉得身侧人握着伞骨的手指更紧了些。

      将军府离得近,不过半刻便到了,阮宓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强自打起精神,想要说些感谢之词,却被男人的话语推了回来。

      “你身子虚,府中之事不必过于伤神,既然应允了婚约,今日晚些时候我便派了管家来料理。”往日里话少的男人,今日说了好些话,有些不自在。

      清凌的声音响在耳边,两人的目光二次相碰,男人低垂了眼皮,将伞骨放进少女手中,转身欲走。

      “多谢。”少女有些哽咽的声音之下藏着感激。

      男人听得清楚,身形顿了顿,复又提起步子上了马车。

      阮宓欠着身,目送着马车驶出小巷才方如释重负的起了身,府里的燃眉之急有了解决的出口,她心下松泛了些,受了凉的寒症才涌了上来,腿也没了力气,身子一软倒在了门口。

      身后传来雪竹的惊呼,她想说些什么,努了努嘴,想要安慰了雪竹,到底是个小丫头,府中也无其他仆从,有些慌乱在所难免。

      只是体力实在不支,单是说了两字,“莫怕”便再没了声响。

      晚间房内点上了蜡烛,烛火明灭间,软榻上的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在病中,也难掩好姿色。

      阮宓缓缓转醒,恍惚之间,软和的被褥让她误以为,这些日子的经历都是个梦。

      华贵的刺绣早已被典当,下人也被遣散,只留了雪竹一人,当下室内温暖馨香,玉石的软枕和金线织就的蚕丝锦被,远远不是她这些天能过的日子,府内没有银钱能去买这样的物件,阮宓心下不解,试探着唤了一声雪竹。

      外间,炉子里用高丽进贡的山参煨着鹌鹑,雪竹吩咐了旁人看火便应声而来。榻上,少女鼻尖残留着微红,高热过后的身子虚软无力,还一味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雪竹见状忙取了簇新的靠垫垫在了阮宓身后,稍稍做了调整方才安心,遂不等阮宓开口询问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方才小姐将我吓了好大一跳,幸好有摄政王派来了宫里的张院判,这高热是能烧死人的,小姐往后再不许一个人强撑着了。”

      “摄政王爷还派人送来了许多补身益气的食材,当下正在外间炖着,连仆役也拨来了好些,那裴良远真是比也比不上,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阮宓默默的不做声,从雪竹的话中多少也听出了些意思,想来这房内一应物什都是他送来的。

      这会子清醒了,阮宓才慢慢想起白日里在长庆街发生的事情,她稀里糊涂的将要将自己嫁出去,有些莽撞了,可当下这境况,这婚事与谁不是结亲,换个人罢了。

      只是她换的这人,是当朝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她前未婚夫婿的表叔。

      这人传闻中不近女色,有白月光意中人,为此多年不娶妻,孑然一身。

      今日这般突兀的要求也应了她的需求,想来裴祯左不过是想将她当作挡箭牌。挡了层出不穷送上门去的桃花,过了门,她便当自己是个摆设,不给别个添麻烦就是。

      夜色渐深,清霜铺地。

      静悄悄的书房里,男人独自坐在案几之后,手边放着皇帝推给他的奏折,浅色的唇瓣略微抿起,乌瞳微翘,逸出轻笑。

      想起白日少女最后的哽咽感激,拿着狼毫的指骨不禁更紧了一些。

      这机会是上天送给他的大礼,叫他抓住了,那双盈水秋瞳便早晚要装满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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