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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素衣凌仙 ...

  •   那是充满不详的一个夜晚。
      江上冷风呼啸,江水打在身上,透着沁骨的潮凉,雨势也分毫不减,携着一股骇人的腥气不留情面的卷过来。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因此水寇们粗野的呼喝声更显得清晰而恐怖,有人嚷嚷:“抓住贺云潇的小娘子!他毁咱们总舵,咱睡他媳妇儿!”
      偶有未灭的火把闪过,照亮了甲板上、大船四周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长刀,刀上则黏连着鲜红的血色。
      尚江王府的人大怒:“安敢造次?!知道船上的人是谁吗?若敢妄动,黑甲军定教你们粉身碎骨!”
      “黑甲军?哈哈哈这里又不是尚江!楼羲玄那个病秧子如果知道他妹妹跟了水匪,不会气死吧?”
      紧跟着是一通嘲弄的狂笑。
      侍女们护在绯衣身侧,侍卫们则与水寇拼杀,风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力,又因这些水匪与他们往常交手的敌人不同,一时非常吃力。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船就像一堆被推散的土砾一般,分崩解体,散于江浪之中。
      一时间,惨叫声、呼啸声齐齐乱响。
      冰冷的水浪包裹在身上,绯衣完全不由自主。
      “郡主!”身边有人护着她爬上了一艘小船。
      然而很快被水寇发现,那些人踩着木板、挥舞着大刀追上来。
      一刀便能把人从脖子到腰部劈成两半,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声,周身迸射出的血水比天上雨水、江上流水还要汹涌,残破的身躯不待停留就被冲走。
      “郡主!快走!”
      尽管如此凶险,身边的人仍旧前赴后继的护在她身边,要护她逃出这般炼狱。
      绯衣的腿在她掉进江水里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刺中了,后背也被划了一道,她从未受过这种疼痛,几乎令她昏厥。
      可她不能昏厥,她嘶哑着大喊:“别管我了!你们自己走吧!”
      这是一场屠/杀。
      她意识到了,护着她的人都会死。
      “郡主,你说什么傻话!”
      小船被江水冲到了泥岸上,有人扛着她往苇草丛中逃。
      可身后粗野的笑声却仿佛越来越多了。
      怎么也逃不开。
      雨水冲刷在背上,伤口火烧一般的疼,绯衣咬着牙忍耐,感觉五脏六腑都似燃烧了起来,喉咙也裹了盐一般的呛涩,本来就发胀的脑袋更似塞了一千斤棉花,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我……为什么来到承阳?
      ……
      雨还在下,但是雨势变小了,天色似乎稍亮了一些,奇怪的是,喊杀声已经消弭,除了雨声,四周都平静了下来。
      不,还有一道剑鸣。
      绯衣紧缩眉头,费力的掀开眼皮,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挣扎着眨了几下,视野才逐渐清晰。
      她看到一把雪白的长剑,江浪之上剑影横扫而过,数颗头颅便轻而易举的离开了它们的身体,长剑上一丝血迹都没留下,紧接着又挑开了另一拨人的长刀,并一一穿过了这些人的喉咙。
      剑的主人是一个素衣长袍的人,披着一身素色的斗篷,随意扫了一眼,见再没有追来的人便收剑入鞘,踏着水却如履平地,有如仙人般轻盈缥缈,转眼之间便上了岸,来到了绯衣的面前。
      绯衣怔怔的看着这个人,看清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楼绯衣?”女人低头望着她。
      绯衣全身虚弱无力,嗓音也暗哑发沉:“……我是。”
      听到回应,女人便笑了一下,又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解了身上的斗篷扔下来给绯衣,道:“在下素凌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言谢。”
      绯衣:“……谢谢。”
      “说了不用谢。”素凌仙蹲下扶起她,送到她嘴边一颗药丸,待她服下又看了看她身上的伤,轻描淡写道,“不算严重,敷点药很快就能好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大概是外敷用的伤药。
      绯衣疼的牙齿都在发颤,听她这么说,便感觉自己太娇贵矫情了,连这点疼都不能忍,于是便咬牙忍着痛接了药瓶:“多谢素姑娘,能不能……请你也看看他们?”
      她身边倒着不少人,匆忙扫了一遍,却不见如梦的身影。
      素凌仙放开她,一一去探其他人的脉,最后道:“有几个人还能救,剩下的都死了。”
      又提醒她:“方才我来的时候,见江水冲走了不少尸体。”
      死了?冲走了?
      绯衣大脑一片空白,脸色也惨白无比。
      素凌仙给那几个还有气出的侍女喂了她的药,又去检查了一遍周围的尸体,微蹙眉头,转眼看到绯衣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别在这里了,我……”
      “绯衣!”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急匆匆的朝这边奔来,他身后跟着不少武士,这些人衣服上都有承阳王府的标识。
      素凌仙冷笑了一声。
      贺云潇扑到绯衣面前,神色间满是担忧:“绯衣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绯衣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有很多疑惑,更有惊惧未定。
      “你们赶来的真是及时啊。”素凌仙道。
      贺云潇警惕的看向她:“你是什么人?”
      “路人。”素凌仙起身,对绯衣道,“早点处理伤口,后会有期。”
      说罢便转身离开。
      “素姑娘……”绯衣受了这一夜的惊吓,人变得迟钝了许多,听到素凌仙的话她想再道一回谢时,却发现人家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贺云潇对着那陌生女子消失的方向眯了一下眼睛,又很快调整了表情,扶住绯衣的肩膀道:“都怪我,这些人是先前承阳剿灭的那伙巨匪的余孽,昨夜若不是中了这伙人的调虎离山计去追剿他们也不会让你遭遇这样的危险,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恶匪。”
      “还好你没事,绯衣,方才我快急死了。”
      情真意切,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一丝虚假。
      绯衣却莫名觉得不真实,或许是已经有了此人言行矛盾的前车之鉴,这个人的话已很难再让她动容。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绯衣急道:“贺世子,请你帮忙找找我身边那些人的下落,救救他们,帮我找到如梦!”
      贺云潇满口答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人找到他们。”
      ……
      昨夜出事的地方在孤鸣山下的横江湾,渡过了横江湾便进入了承阳腹地,不必再乘船,换乘马车再行一日便可到承阳王府了,不过出了那么大的事,念及绯衣有伤,贺云潇便安排一行人在孤鸣山下的镇子里先行休整。
      他调了兵马过来团团护卫住了落脚的驿站,又找来医女给绯衣处理伤口,考虑到随侍绯衣的人或死或伤,他又安排了三四名伶俐的小丫头给绯衣使唤,一如前几日的体贴细心。
      绯衣身上的伤正如素凌仙所说,并不十分严重,她给的药医女验过之后说是上好的疗愈伤药,绯衣只要敷上几日伤口便会慢慢痊愈。
      可她身上却开始发热,想来是泡了水便着了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一整夜都不见安稳。
      荣安郡主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尚江王府的每一个人都把她视若珍宝,平日里连磕着碰着都不许,从不会让她有遭受这些折磨的时候。
      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娇嫩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白皙的皮肤好像一碰就会碎掉,整个人虚弱的令人怜惜。
      尚江宁王如果知道此情此景,会不会动怒呢?
      贺云潇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神色不明。
      绯衣醒来,还未睁眼便先有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人在注视着自己一般。
      她睁开眼,却看到贺云潇一脸担忧的神色。
      “绯衣,你醒了?”贺云潇俯身过来,温柔的问。
      绯衣忍不住想躲开他一些,但她心里还有挂念的事:“怎么样?人找到了吗?如梦怎么样?”
      “别急,”贺云潇伸手想抚摸她的额头,“我正要给你说,如梦姑娘找到了。”
      绯衣避开了他的手,挣扎着坐起来:“真的?她怎么样?”
      承阳王府的人在下游找到的如梦,万幸没有死,但是混乱中受了很严重的刀伤,又被江水浸泡了很长时间,恐怕伤口已经感染,医女说情况十分危险,很可能保不了命。
      绯衣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绝望,如梦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说是侍女,却如姐妹一般,感情与家人一样的亲厚。
      她的心简直是被揪了起来,哀求医女务必尽力医治,又放下诸多犹疑求贺云潇,承阳是他的地方,绯衣在这里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力量,若要寻最好的医者找最好的药只能求贺云潇。
      贺云潇当然还是满口答应。
      在外人眼中,绯衣是他求旨求来的心爱女子,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对于她的任何请求他都会答应,仿佛再多的宠溺都是理所应当的。
      “绯衣,横江湾的事,我派人通知你哥哥?”
      绯衣愣了愣:“好,但是不要告诉他我受了伤……不,还是先不告诉他了,我……”
      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异常,却抓不住头绪。
      贺云潇道:“放心,就算宁王不能顾及这里,也还有我在,那些逃脱的贼寇,我会把他们挫骨扬灰,给你一个交待。”
      ……

      这几日绯衣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伤病未愈,提不起力气,心急如梦的伤势,又为那些死去的侍从难过,于是郁结于心,身体更加难以好转。
      贺云潇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看着这样的他,便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会在迎亲的路上寻欢作乐的人。
      绯衣弄不清是自己怪异还是贺云潇怪异,她始终看不透贺云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奇怪自己,明明这个人现在对她这样好,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安全,心中总是抵触,总想躲开。
      以前有了什么心事她会跟如梦讲,如梦能够给她开解,可如今身边侍候的都是陌生面孔,绯衣自然不会跟她们多说什么,只能一个人烦闷。
      “绯衣。”
      贺云潇推开她的房门,他一进来,侍女们便都自觉的退了下去。
      绯衣道:“贺世子。”
      “跟我还是这么生分?”贺云潇笑了笑,又道,“听说你晚上没有吃东西?”
      绯衣躲避着他的目光:“用不下。”
      “那我来陪你喝酒如何?”贺云潇亮了亮手里的酒壶,“承阳的特产,跟尚江的酒不同,你可以试试。”
      绯衣不想吃饭,当然更不想喝酒,正要推辞,贺云潇又道:“如梦姑娘的伤,想来是有转机的。”
      绯衣只好请他坐下来:“怎么说?大夫有办法了吗?”
      贺云潇边说边哄着她喝了几杯酒。
      孤男寡女总待在一室之内终归不大妥当,绯衣勉强同他喝了几杯,便想委婉劝他离开,她不擅饮酒,有些醺醉,正感乏力之时贺云潇贴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贺世子……”绯衣有些慌。
      贺云潇还是那样温柔款款的一张笑脸:“绯衣,你喝多了。”
      绯衣道:“我要休息,你……你回去吧。”
      “你我是夫妻,我回哪儿去?”
      绯衣瞪大了眼睛:“我们还没有拜堂,你不要……”
      “尚江人总是有很多规矩,绯衣,你到承阳来该顺从承阳的习俗。”说着,便搂着她往榻上去。
      绯衣吓坏了,她只知道,无论哪个地方,断没有成婚之前先必须有夫妻之实的习俗,这不仅不可能是习俗,一旦就这么顺了他,失名声失体统的人就是自己……况且她一点都不情愿。
      可尽管贺云潇脸上带着甜蜜笑意,手上的力气却让人挣脱不了。
      就在这一刻,绯衣突然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件事,顿时心里一凉。
      贺云潇表面上似乎对她很好,却总是言行矛盾,在迎亲的船上寻欢作乐也好,今日要与她行夫妻之实也好,无有一丝尊重,或许都是为了……很可能是为了带给她羞辱。
      没错,羞辱。
      真正的喜欢不是他这个样子。
      “贺云潇,你放开我!”
      她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羞辱于她。
      贺云潇眼中似乎蕴满了情意,一只手按着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他说:“我是真的想得到你,今日与以后的某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总归是我的世子妃,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绯衣却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爱意,她奋力挣扎,可惜徒劳无功,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感,感觉到贺云潇就是想折磨她、想让她难受。
      “不要!不要……”
      于是对这个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谁来救救她?!
      “哥哥!”
      听到这一声,贺云潇的脸色瞬间变冷,动作也变得粗鲁起来,一把扯开了她的腰带。
      “贺云潇,你是人吗?”
      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与声音同时而至的,是一道凌厉的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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