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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千倍万倍 ...

  •   绯衣做的桂花糕宁王很喜欢,乐尧跟她说,自从她回来之后宁王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当然这一点很少有人能看的出来,宁王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事情都是淡然以对,每日静心养病,外人眼中他是风轻云淡、超脱世外,如果不说他是掌着五府十二州的一方诸侯,你会以为他是一名钟情山水、不染尘俗的谪仙隐士。
      连绯衣看着这样的他都会想:若是我们出生在平常人家就好了,那些权势虚名哥哥从来都不在意,却因此而引来诸多麻烦,如果没有这般的身份血脉,如今不知道该有多么自在快活。
      对此,素凌仙则有不一样的看法,她也算是为数不多明晰楼羲玄本性的人了,不过她不会特意在绯衣面前拆穿。
      翠峰山下有一片湖泊,湖水中心建了一座风亭,与岸上连着一条九曲桥,素凌仙坐在桥栏上看着蹲在风亭里钓鱼的绯衣,绯衣穿了一身妃色的齐腰襦裙,俏丽明媚,离开了承阳那个牢笼,整个人就像驱散了雾霭笼罩的蔷薇花一样,美的清晰而畅快。
      鱼儿迟迟不上钩,她等的有些着急了,干脆不管,把鱼竿递给了旁边的乐尧,自己则转到亭中摆着的七弦琴面前,轻捻慢挑,琴音悠悠而来,她很快忘了没有钓上来鱼的那点不痛快,坐下安静的弹起曲子来。
      宁王立在桥上,一身青衣,握一卷书籍,神色淡然的望着湖面上的波澜,听闻琴鸣才稍稍回神,目光转向亭中的女孩。
      “她的琴是你教的?”素凌仙问。
      “嗯。”
      “她的琴声很美妙,能使人神思清明、豁然开朗,你的琴声却没有这样的效果。”
      “人的原因,心境不同,”宁王说,“愿她能永远如此。”
      永远保留一份天真与纯善。
      素凌仙闻言,陷入沉默,静静听完了一首曲子,她才又道:“听说夷沆折损了几条海船?”
      那对夷沆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宁王淡淡道:“一点回礼,眼下不便,来日他们折损的便不只是几条船。”
      那是对夷沆人意图挟持绯衣的回礼。
      素凌仙感慨道:“惹了谁都不要去惹你。”
      宁王没有说话。
      风亭里乐尧大喊了一声,有鱼上钩了,绯衣连忙放下了琴,去跟他一起把鱼拉了上来,然后兴奋的朝这边摆了摆手,素凌仙抬起胳膊朝她打了个庆贺的手势,宁王亦露出笑容。
      绯衣喊:“哥哥!素姑娘!今天晚上我要做红烧鱼!”
      素凌仙笑道:“好!”
      绯衣可能觉得一条鱼不够,又张罗着准备再钓几条,忙碌的开开心心的。
      素凌仙看着她,又问旁边的宁王:“关于承阳呢?”
      这其实没什么好问的,结果差不多能够猜到,但毕竟事关绯衣,她还是想问一问。
      若是别人,宁王不一定会回答,但是对她总有几分同门的旧谊,宁王便也没有顾忌:“他们施加给绯衣的折磨,若能回以千倍万倍,那便回以千倍万倍,若是不能,便尽数抹除他们的存在,承王一脉所有人都不必再留在这世上。”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仍是平静淡然的,淡然之下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冷酷。
      素凌仙眯了一下眼睛,半开玩笑道:“羲玄师弟,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吓人了?你还是从前的楼羲玄吗?”
      宁王看向她,道:“我的利器从不针对自己人,于你于归茫山庄绝不会有出手的那一天。”
      一句话便戳中了素凌仙心里隐隐的担忧,江湖门派掺和朝堂事终归是十分危险,大师兄那个人又不懂得给自己留一条余地,如今见楼羲玄这般狠决,她便忍不住要去担心。
      可也正如她对绯衣曾经说过的那样,她与楼羲玄既非对手也非朋友,仅仅是幼年熟识的同门,隔了这么许多年,终究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那么大师兄呢?”她问。
      宁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澜:“你要说什么?”
      素凌仙弹了弹栏杆,很有些不自在,这种事情她是真的不想问,但是……“你予归茫山庄有过多次助力,我猜你也许诺给了归茫山庄一些利益,但是……咱们都清楚,大师兄那么全心全意的帮你可不只是因为这些。”
      天呢……若不是实在担心师门那些傻乎乎的一根筋,她对这些本该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只跟绯衣自在玩耍该有多么开心?可惜现在还要豁出脸去试探,不过她平素淡定惯了,脸上并不怎么显情绪。
      宁王倒是很坦然:“十年前我就拒绝过了。”
      素凌仙:“……那时大家都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屁孩,话说出口多半是玩笑,他或许不会把这拒绝当真……后来呢?”
      宁王淡淡道:“大师兄心里清楚,我无意于男子,更不会屈于人下。”
      素凌仙:“……”
      重点肯定是“不屈于人下”,这个人的性格便是如此。
      这不就是……性别不合上下也不合?楼羲玄素来说一不二,大师兄你原来早就没戏了啊,都这样了还不死心……真是造孽,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
      “素姑娘!哥哥!你俩说什么呢?”绯衣又钓上来一条鱼,提着裙摆兴奋的跑了过来。
      素凌仙随口道:“说你嫂子的事,我问你哥什么时候有心上人。”
      绯衣:“啊?”
      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好奇的转向自家哥哥:“那我什么时候有王妃嫂嫂啊?”
      宁王脸上终于有了点无奈的神色:“连你也来关心这个了。”
      ……

      弘嘉四年秋,南境南尤族联合数个部族起兵暴/动,有造反之意,皇帝以龙行军襄助平南王,同时命居于东南的承王出兵平乱。
      弘嘉四年冬,叛贼平定,龙行军剿除叛党余孽,发现叛贼与承阳有书信往来,皇帝震怒,命平南王与龙行军彻查此事,一查之下发现承阳王府不止与南境部族勾结,更与东南水寇暗通款曲,多次除匪都只是敷衍了事,糊弄君上,逆心甚重。
      事发之后,承王立即上书言明承阳有冤情、请求辩明,然证据确凿,皇帝龙颜大怒之下再看其辩解之辞,更添怒火,下旨剥除承王王爵,命龙行军封锁承阳王府、抓捕承王一脉众人收押入狱,若有不从,便就地处死。
      一代王侯的尊贵荣耀便终止于帝王的一道旨意,圣命一下,便没有回转的余地。
      原来手握权势、搅弄风云者,也终有一天成为他人足下的蝼蚁,大厦倾覆,繁华消散,转眼之间。
      而承阳王府的这一切,与尚江王府的荣安郡主早已没有了关系,皇帝下旨之时丝毫没有提到荣安郡主,那便是绝不会牵连她的意思,人们察微知意,更不敢擅自议论。
      尚江和承阳就像从来没有过牵扯一样,是啊,承阳王府如何能与尚江一脉相比?婚嫁之事?有谁会当它存在呢。
      ……
      承阳之地的雪仍旧是没什么气势,下了一夜也只有薄薄一层,却不知为何甚为寒冷,冻的人指头僵硬、五脏无觉,但是跟北方的冷又是不一样的。
      龙行军中许多人不适应这样的气候,他们更喜欢北地磅礴大雪的酣畅淋漓,而不是在此间裹了厚厚的衣袍还有凉意入骨。
      只有一个人不甚在意,他只穿一身单衣,单衣外头披一层玄甲,仰头喝一壶烈酒,目色深深的看着远方天幕与山峦交错的曲线,脸上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
      “小霍将军!”
      然而面对旁人时,那些深沉之色就很快收敛了下去,他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了?事情都该结束了吧?这几天累死了,我想回去大睡一场。”
      “怕是睡不成,有一个人跑了。”
      霍池道:“谁跑了?”
      “承王世子贺云潇,真是奇怪,他不是都疯了吗怎么还能逃出去?”
      霍池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喝完,道:“你们守着承阳王府,我带人去追他。”
      孤鸣山下。
      雪虽然下的不大,却始终有雪雾缭绕,视野里灰蒙蒙一片,以致看不清山和水的影子。
      但是玄色的甲胄还是能够看到的,他们像鬼影一般包围了过来,堵死了所有的路。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将军,他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身上却已经有了将军的气魄,所谓气魄,也便是手握的权柄和杀伐的戾气,身处高位,不管人怎么样时间长了都会有此类气魄的,这世界便是如此。
      贺云潇并不畏惧他,可是目光一转,却因他手中的兵器而僵住了身体。
      那是一杆银色长枪,枪杆上刻有麒麟图纹,枪头比旁的要更为锋利,乃名家特制。
      这杆枪,曾经只属于一个人。
      少年时的宁王世子。
      雪雾似在眼前翻涌,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之间又翻了出来。
      陌生,却又清晰。
      犹记得那一年,他入帝都为质子,结交了一群王公子弟,整日游玩赏乐,好不自在,一日到朱雀大街上喝酒取乐,却见行人肃穆,尽皆规矩的立于道路两旁,原来是帝王之师逐北川强敌胜利回朝。
      当日,十七岁的少年世子骑马跟随于帝王之侧,与皇子并行,着银甲白袍,持银麟长枪,英气神武,风华卓尘,以神祇之泽,引万人瞩目,人们悄悄议论着他的名字他的身份,更有女子自楼阁之上掷鲜花予他,喧嚣渐起之时,少年侧首朝楼阁这边看了一眼,淡淡一瞥,惊艳无双,他没有特意看谁,却引得所有人雀跃惊呼、悸动不已。
      贺云潇也在那楼阁上。
      人间山水色,卓世尚江郎。
      这一眼,便记在心里很多年。
      那日之前,他跟人们一样孤陋寡闻,不知世间会有如此之美,似乎超脱了男女之别,又超脱天地万物,没有人不被惊艳。
      可那终究是个男人。
      可那人却是楼羲玄。
      帝都三年虽为质子,楼羲玄也仍然是众人拥簇的楼羲玄,尊贵而孤傲,眼中似是没有凡俗之人,他的眼睛从来没有注意过贺云潇。
      因为俗世尘土,连提都不值得一提。
      而他是高山之雪、云边之月,会让人仰望着他……又忍不住要把他拉下云巅。
      想毁了他,想折磨他,想让他失去所有……如果不能,那就让他痛苦,那就把他最在意的人拉下深渊……
      霍池注意到了被围困着的狼狈男人诡异的目光,他看着的是自己手中的长枪。
      只凭这一道目光,霍池便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许多东西,因此,心内有了些暴戾之气。
      遂抬步迈入了包围圈中,走向了那人。
      贺云潇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长枪,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一些从楼绯衣走后他就困惑不解的问题,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已没有余地。
      他不知道自己毁去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他的所有努力在那个人眼中其实仍旧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他,这些年来,究竟是因为妒恨?还是因为爱而不可得?
      “你怎么会有银麟枪?”
      霍池不答,目光冰冷的盯着他,反问:“你认得?”
      贺云潇怔怔的看着银麟长枪,神色忽而茫然。
      霍池突然一脚踹到他身上,把他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胸口单膝蹲下,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贺云潇却没有惧怕或畏缩,他或许是已经疯了,喃喃道:“你帮我跟楼羲玄说……”
      霍池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收回脚,面无表情的插进了贺云潇的胸口。
      “跟楼羲玄说……”
      鲜血喷涌而出。
      霍池擦了擦喷到脸上的血滴,声音里藏着些得意,如讲故事一般缓缓道来:“王爷和我叔叔是至交好友,他们没有决裂,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他们会决裂,是他帮叔叔找到在外流浪的我,让我得以进入霍氏族谱,知道吗?他很关照我,银麟长枪是他送给我的,我的枪法和武功也是他教的。”
      又道:“你这种人,不配死在他的枪下,你的话也不配传到他的耳中。”
      贺云潇躺在那层薄薄的雪地里,神思错乱,心反而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迷蒙的雪雾里,他好似看到了身披红衣的一个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是楼绯衣,她曾对他说:“问出这种话,你就不觉得好笑吗?”
      是真的好笑。
      这一刻他想起的是她的容颜和声音,想起她令人心动的娇嗔和软语。
      爱而不可得,爱而不自知。
      的确好笑,到了最后,将要死亡之际,他却分不清自己究竟爱上了谁……
      确认人死透了之后,霍池起身对手下将士道:“遵圣命,承王一脉,一个不留。”
      斩草除根,全部抹除。
      “是!”
      少年将军看向已经属于他的银麟长枪,神色渐渐转为黯然。
      南境诸事纷杂,龙行军还要在这边驻留很长时间,想再见宁王就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好想见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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