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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身入龙潭 ...

  •   弘嘉三年夏,尚江宁王于府邸遇刺,伤病加重,不能理事,上书请求入帝都休养,帝应允,并赐其人间仙境清隐别院。
      宁王入帝都后,谢绝访客,闭门养病,几乎不问世事,其终日缠绵病榻,恐怕自己年寿不永,无力统辖尚江,更担心自己一旦有故会致东境无人可守,慎思数日,入朝奉上手中兵权,请求皇帝代为掌控黑甲军,尚江一应册印具可托付皇帝,并道这是他能为东境子民做出的最好的安排。
      宁王怜佑百姓,信任帝都,心系大雍。
      一时,在人们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人间山水色,卓世尚江郎。
      即便他伤重到这种地步,也不曾放下对黎民百姓的忧虑,哪怕失去手中的权力也想看到东境安宁……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欣赏他的人更加欣赏,原本猜疑他有狼子野心的一些人则放下了成见,而忌惮他权势的人也会松一口气。
      当然也有一些人觉察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臣子向皇帝进言:暂时收拢尚江之权并无用处,万一宁王痊愈,万一宁王有后,帝都就又要归权于尚江一脉,不如趁此良机重整尚江,彻底削弱并收掉宁王之权,集/权于帝都。
      这是拿捏这位最大藩王的绝佳机会。
      皇帝犹豫不决。
      他的母亲太后给了他定心丸:这是宁王的诚意,他到帝都来奉兵符于你,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然,过犹不及。
      就在皇帝打算把那些臣子的建议付诸于实际的时候,另有一些老臣觉得不妥,此举恐怕会寒了尚江一脉的心,并引起四方诸侯的恐慌,到时却是无尽祸患。
      这些老臣认为:皇帝刚刚继位三年,现在还不是削藩的最佳时机,如果动了尚江,其他诸侯会怎么想?
      久不问前朝事的太皇太后则把皇帝叫到了跟前,问了他两个问题:当年你因何成为太子?羲玄因何而伤?
      成为太子,是因为老宁王的拥护,羲玄重伤,是因为替他挡了毒箭。
      城府深沉、心性薄凉的帝王难得的感到了羞愧。
      而这些争端丝毫没有影响到宁王,当皇帝到清隐别院试探他的意思时,他却只说:微臣是您的臣子,尚江也是您的疆土,尚江子民永远在您的恩泽之下。
      皇帝大为感动,不仅放下了削权的心思,还归还了宁王的兵权,并嘱咐宁王好生养病,东境局势平稳,万不可过分忧思。
      最后只是派了两个臣子到尚江协助尚江之臣料理事务。
      ……

      “以退为进。”
      承阳王府里,贺云潇的面前站着他的几个心腹臣属,他们得到了帝都来的消息,没想到楼羲玄会有这番操作,免不了议论一番。
      “以退为进。”贺云潇重复了一遍,声音渐渐放轻,“没想到他会妥协到这种地步。”
      这种以退为进首先要退,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的“退”,轻描淡写几句话,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他见过这个人少年时的风光恣意,无数人仰慕,高傲的仿佛天山之雪,冷淡孤高遥不可及,所以能理解他以伤病之躯进入帝都请求皇帝代为掌权的屈辱退让,这太不容易了。
      臣属们觑着他的脸色,附和道:“是啊,这么一来,他就是把自己送到了皇帝手里,就算现在帝都没有介入尚江又怎么样?他万一死在了帝都尚江不是一样完了?他又没有孩子。”
      以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进入帝都,便是以己身为质,风险太大了。
      贺云潇:“帝都没有在此时削权,也就轻易不会伤他的性命,恐怕还要使人护卫他的周全,一样的原因。”
      有人不解:“皇帝实在顾虑太多,就算现在动了尚江又能怎样?黑甲军还能反不成?”
      其他人纷纷色变,对这人斥责起来。
      贺云潇却没有责怪,道:“黑甲军反不反倒在其次,四方诸侯的态度也在其次,关键在于帝都的那些人。”
      帝都一半元老都跟老宁王是袍泽兄弟,其中不少人在太/祖皇帝在世时甚至是支持老宁王为太子的,他们的子孙很多都跟楼羲玄是好友,金武卫大将军霍弈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后来两人因为一些事闹掰了,而一向有贤名、在朝臣之中颇得敬重的太皇太后更是非常疼爱楼羲玄楼绯衣两兄妹。
      诸多种种,贺云潇在帝都时便多有了解。
      这些也是皇帝一登基就想对付楼羲玄的原因,完全不顾念楼羲玄为他挡过箭,只因威胁太重,如鲠在喉,不除则难以安宁。
      于是从各个方面着手对付,然而那么多人看着,又不能做的太明显,事事皆要以正当的名义实施,楼羲玄的弱点也很难找到,实在是一筹莫展。
      后来有人献计:不如逼着宁王犯错。
      他弱点虽少,却也有怎么掩藏都掩藏不了的一个——他唯一的妹妹荣安郡主。
      楼羲玄这个人,看似理智冷漠,实则非常重情,就像他为了给霍弈去深山寻药差点断了一条手臂一样,就像他可以给身为同源兄弟的皇帝挡箭一样,为了他疼爱的妹妹,他一定会做出不理智的事,如果他的妹妹受了委屈向他哭诉,他一定会受不了的,说不定会激起内伤发作而死。
      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楼羲玄的确做出了超乎常理的事。
      可是……
      “如今局面竟完全反转。”
      他的妥协退让令他得到了贤名,身在帝都,反而比在尚江更有优势,许多针对他的暗箭也不得不收一收,他如此表露忠心,皇帝当然要表示宽厚,有他在手里,自然不会再教为难荣安郡主,更甚者……搞不好真的会被感动。
      真的会感动吗?
      那么此前谋划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于承阳王府来说,帝王之心当真是决定荣辱的关键。
      贺云潇头一次有了杀死楼绯衣的想法,最好是受尽折磨、死相凄惨。
      她死了,楼羲玄不可能还稳得住,他在帝都有任何动作都会让皇帝再次猜忌,引去灾祸。
      很快的,贺云潇想起了楼羲玄给他写的那封信,内容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他的戾气褪去了一些。
      这个人为了楼绯衣向他服软,那么他就会对楼绯衣好一点。
      又想到楼绯衣那晚的哭诉,戾气突然消失的不见踪迹。
      这么美好的女人,杀了会很可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一直留她在眼前,相安无事。
      何况事态也并非全然糟糕,尚江已遭遇各方势力的渗透,尚江一脉有很多助力却也有很多对手,楼羲玄又自己把自己放在了危险的境地,虽然皇帝暂时不会想杀他,但天下间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
      皇帝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那么感性的人呢?
      ……

      “哥哥身上的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绯衣忧虑道,“如今又受了伤。”
      纸上墨迹寄托着千里之外的关怀,唯一能让尚江宁王像个有烟火气的人一样表露如此情感的或许只有楼绯衣了。
      素凌仙从食盘里拿起一牙刚刚冰过的西瓜,咬了一口,爽甜可口,美味至极,她道:“郡主,不是我说你,你从前当真是不谙世事啊。”
      “嗯?”绯衣懵懵的看着她。
      素凌仙:“你知道宁王府一直培养的有暗卫吗?非寻常侍卫可比,他们可是个个身手不凡的。”
      绯衣:“……隐约知道。”王府中事,没人会瞒着她,但也不会刻意跟她提起。
      素凌仙:“旁的我不了解,就我那大师兄,今年又调了不少门下高手给你哥。”
      绯衣:“……哦,那哥哥是安全的了?”
      她皱眉道:“不对,世事难有万全,”横江湾之变就是一个例子,何况……“纵然有那么多高手护卫,还是有刺客潜入了尚江,哥哥他……”
      还是受伤了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素凌仙丢了西瓜皮,顺手又拿起两牙,塞给绯衣一块,自己吃着另一块道,“我的意思是说,除非他自己想受伤,否则没人能让他再受伤,信上不是写了‘身体无碍’吗?你还不相信?”
      绯衣愣了愣,又把信函看了一遍,道:“我以为他是不想让我担心才故意这么说。”
      “这家伙没有那么委婉纠结吧?不过……他的操作倒是有他一贯的风格,”素凌仙拍了下绯衣的肩膀,“遇刺之事是真是假不好说,但他再次受伤一定不是真的,那只是为了迷惑某些人的眼睛而已。”
      绯衣咬了口西瓜:“嗯,我放心了。”
      串联起前因后果,很容易便能把事情想明白,他们都希望从困局里挣扎出一点自由,只是……所要付出的代价就难以估量了。
      承阳是浑水狼窝,帝都又何尝不是龙潭虎穴?
      她垂着眸子,难解自责:“都是因为我。”
      “这就错了,”素凌仙挠了挠她的侧脸,绯衣受不住骚扰只好抬起脸看她,素凌仙道,“你总是喜欢没有原则的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素凌仙并不十分了解那些权力争端,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郡主出嫁,宁王入帝都,这些事怪天怪地怎么也怪不到郡主身上,她何其无辜?竟要被迫承受那么多侵扰和不安。
      况且……
      “有一种人,他本来与天与地与世间万物都能和平共处,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天下君子的一切典范他都能够做得到,就算他拥有莫大的权势,但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他会甘愿俯首于帝王甘愿保持忠义,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心甘情愿,没有人逼迫他,更没有人用他在意的人胁迫他,倘若有人狭隘多疑的揣摩他欺压他逼着他忠心,他就一定不会再心甘情愿了。”
      “我可以俯首,但你不能压着我的头。”
      至于他要做什么?谁又猜得到呢?
      绯衣看着她,心里滋味复杂,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可能也不止如此,哥哥他……从小就很惨的,父王对他实在是不公平……”
      有谁会一心拥护别人的孩子而连番打压自己的儿子?
      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想回忆父王临死前的那番话和哥哥几乎要被逼疯了的状态,当时就连母妃都在逼迫重伤体弱的他……君子端方,竟也有心痛到歇斯底里的时候,而性情大变,也实属情有可原。
      “我想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实在是因为这些年来太轻松自在了。”无论那三个人如何痛苦与相互折磨,却没有一个人牵连到她的身上,他们都很爱她,若非父王身死,很多内情她原本也不知道,每天无忧无虑、享受着万千宠爱,稍稍了解一些他们的痛苦,她就变得茫然无措起来,因为她帮不上忙,劝慰不了任何人,还一直活得那么快乐。
      那时候,曾经拥有的所有美好都会让她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这桩婚事,或许就是老天降给她的处罚。
      素凌仙非常心疼这种模样的她,拿走了她手里的西瓜,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温声道:“他才不惨,他还有你这么乖巧可爱的妹妹。”
      她是真心实意的那么觉着,如果她年少困顿那几年有绯衣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在身边说说话,许多愁闷就不会在心里纠缠那么久了。
      绯衣忍着泪意,拽住她的衣袖默默依了她一会儿,待心情渐渐平复才低声道:“素姑娘好温柔。”
      这评价让素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之道总有几处崎途,但到最后一定会是月明花开、豁然开朗,”素凌仙向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多笑一笑好不好?”
      绯衣点了点她脸侧的酒窝,道:“素姑娘你撒娇吗?”
      素凌仙:“……”
      豁出去了,于是弯了声调:“笑一笑好不好~”
      咦~……一阵牙酸!
      绯衣“噗嗤”一声笑了。
      素凌仙抱着手臂站好,努力恢复自己高冷不可侵/犯的模样:“西瓜还吃不吃?”
      绯衣连忙拿起一块:“吃呀吃呀……”
      素凌仙凑过去从她面前咬了一口,眼里带着几分得逞,似是要报复绯衣方才让她撒娇的事。
      绯衣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你好幼稚啊。”
      接着她就毫不介意的把剩下的吃了。
      素凌仙看着她下口咬刚刚自己咬过的地方,神色突然染上了一抹古怪,有些不自在的把脸扭到了窗外。
      午后人容易犯困,吃完西瓜,绯衣去了内间小憩,素凌仙则把西瓜皮这些垃圾一起胡乱丢到食盘里,端起来去了外头。
      再回承阳王府后,绯衣便不喜欢让侍女贴身侍候了,房内通常不留人,似乎只有素凌仙的身边能让当下的她感到安全。
      素凌仙把食盘交给外头的侍从,在廊下等了一会儿,便看到陈拓过来,问道:“郡主没受惊吓吧?”
      素凌仙:“没事了,午睡呢。”
      陈拓:“那就好,如此宁王也能放心了。”
      素凌仙皱了下眉:“大师兄要你们到承阳还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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