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相见》木生林

7、重逢

　　第二天早上

　　王慧醒来，他已经走了，冰箱上面贴着便利贴，以后早饭他负责，碗和垃圾她负责。

　　是鸡蛋羹和小包子。

　　吃完饭收拾好，王慧拿着垃圾出门，准备去给刘勇转钱。

　　其实她需要买一些必要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爸爸的，但是王慧不敢独自去商场，一瘸一拐的肯定会变成焦点，她害怕那些目光，也不想丢脸。

　　她想给舅妈打电话，准备拨号的时候却犹豫。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和舅妈说自己和合租的事情，谈话中听出舅妈的声音很疲惫，她独自一个带孩子现在还要操心她的事情，肯定力不从心，王慧不好再麻烦她。

　　作罢，王慧先拿着垃圾出门。

　　一出门，对面那人也拿着垃圾出来，赵云一脸惊喜，“你也住到这里了？那原来的那个男人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慧心里冷笑，假惺惺的关心自己，还问这样的问题，她想听什么答案，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和男人住在一起。

　　二人一同下楼，王慧说自己暂住在这里，合租。

　　王慧看她几秒，问道她一会儿有事吗？她很久没有去银行，想让她帮忙。

　　赵云似乎很高兴，连忙点头。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王慧随口一说。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赵云的回忆，她笑起来，“大学的时候，我们大三的时候认识的。”

　　“大三？”王慧若有所思的想着，那时候自己刚被拐走一年，王鹏就已经和其他人接触，这样的男人自己还一直惦记着，真是犯傻。

　　“对，我们大三认识的。我当时就喜欢他，然后……”说到这她有些害羞，脸慢慢发红，“我就开始追他，但是他当时有女朋友，那个女生不是我们学校，大家没怎么见过，一直都是王鹏一个人。但是我不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呀，所以我就没再继续了。”

　　“等了那个女人一年吗？”王慧不确定的开口，他等了自己吗？那一年里他有没有找过自己。

　　“对，王鹏很喜欢他的前女友。后来，大四我们俩因为社团活动又碰见，我一打听他已经单身了，所以我就追他，然后就追上了。”赵云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一年……王慧无法判断自己现在的感受，她没有理由要求他一直等着自己，但是既然等了又为什么只有一年，既然等了为什么只等一年。

　　王慧随口说着羡慕的话，心里很乱。

　　她要报复什么，那个男人起码坚持一年之久，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个女人也没有翘别人的墙角，他们俩是正常恋爱结婚的，没有错也没有伤害谁，而王慧只是三个人里运气差的那个。

　　那她要怎么办，她活着的理由不就是为了恨吗？，而现在连恨的理由都消失，那她要怎么活着。

　　她要怎么……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王慧走过去开门。

　　“新疆炒米粉，吃过吗？给你点的。尝一尝。”刘勇一身黄色的衣服，黄色的头盔，提着东西站在门外。

　　王慧怔怔的看着他，她不懂，“你为什么老是打断我。”

　　“什么？”刘勇不明白这话，他低头专心的从兜里掏着什么。

　　王慧不再回答，她把这个第一次见的外卖袋放到桌子上面，再回头时眼前就多了一个东西，是巧克力，此刻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手心。

　　“给你的。”他说。

　　“为什么要给我巧克力？”王慧怔忡住，这个男人总是出其不意。

　　“你不是上午给我转钱了吗？为了鼓励你并且感谢你。”他又笑。

　　“有什么值得鼓励的？”王慧总是跟不上他的思维。

　　男人伸手扶了扶歪的头盔，声音闷闷的，“一个人去银行转钱，应该很难吧。但是你做到了，所以我要鼓励你。”

　　这话让王慧想起刚才在银行的情形。

　　进入银行，和她预想的一样，大家的注意力被她的跛脚和奇怪的走姿吸引，频频看向他们俩个。

　　这些充满各种意味的目光在王慧看来就是羞辱，就是鄙视，她局促的瞥向旁边的女人，只见她还是挺着腰板一如既往，似乎这些目光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于是王慧悄悄抻自己的腰，她也想要直起来。

　　转钱的时候，里面的柜员说话声音很模糊，王慧有些听不清，她把头向前探去，想要再问一次的时候，那个柜员突然不耐烦的抱怨，嫌她磨蹭，言语间嫌弃的语气很明显。

　　这句话王慧反而听的清楚。王慧想一定和自己的跛脚有关系，因为她是残疾。

　　她又开始脸红，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声音也不自觉的低很多，就像一个犯人一样低着头，在那个柜台外面忏悔。

　　直到赵云走过来，她的气势很足，里面人说一句她重复一句，又教着王慧怎么操作，这才把这笔钱转过去。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低着头认错而已。

　　“不用鼓励我，是隔壁邻居帮我的。我还是……那副鬼样子。”王慧低声呢喃。

　　她刚说完，刘勇就急着走了，刚才还有人的门口瞬间空荡，走廊的微风吹进来激起她的冷颤，王慧把门关上。

　　她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内芯有些融化，把它放进嘴里，微苦微甜的味蕾盈满她的整个口腔，王慧就这么低头看着手里的包装纸，苦笑出来。

　　她不想再出去……

　　可是，人怎么可能完全脱离社会，下午的时候门就开始一次一次的响，是周围的邻居来看她，给她送各种东西，大家把她堵在门口，左一言右一句，好奇她这五年干嘛去了，还问她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回家。

　　每个问题对她来说都是致命一击，王慧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她站在中间无措的看着他们，又是这种感觉，动物一样被围观。

　　渐渐的，他们开始不耐烦，那眼神也由好奇变得微妙，似乎是审视。王慧感觉自己被四面八方的眼神扒得精光。

　　“我……”她正要说话。

　　“王慧。王慧。”那女人挤着人群进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说，“我们说好出去逛街的，走吧。”

　　“哦，好。”王慧被她拉着走出去。

　　下午的马路很堵，车走一会停一会儿，赵云看向副驾驶的女人，自从被她拉出来，就没有说话，一直在发愣。

　　赵云咳嗽一声，安慰她，“别理他们，他们也是无聊的就喜欢八卦。”

　　王慧转过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很平静，“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而已。你不好奇吗？我之前的经历。”

　　赵云打着方向盘，把车停好。转过来看着她笑出来，“我以前又不认识你，知道有什么用。还是以后更重要一点吧。走吧，我们到了。”

　　以后更重要……那她过去受的苦算什么，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凭什么呀，这五年她错过一切，失去所有，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她把自己逼进死角，逼到无路可退。

　　她失魂落魄的跟着赵云一个一个的进去出来。那五年在她脑海挥不走，打不掉。

　　赵云也没有过问她的意思，自助主张给她买了衣服和日用品。王慧没有注意到，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苦海里，无法自拔。

　　直到晚上刘勇回家，发现门口堆着很多袋子，他过去打开看了一遍，随口说道 “是你舅妈买的嘛？这么齐全。”

　　齐全？王慧突然反应过来，她这么会知道自己缺什么，而且还突然带自己逛街，她问刘勇是不是他说过什么。

　　刘勇哭笑不得，他都不认识隔壁的那对夫妻，怎么可能说她的事情。

　　那她怎么知道，突然王慧心里有一个疯狂的想法。那个想法瞬间占据她整个大脑，王慧控制不住自己，她不顾现在的时间，穿着拖鞋冲出去敲打隔壁。

　　刘勇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那气势像是要打架，于是他跟在后面。

　　门打开。

　　是他。

　　他们俩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草率的，时隔五年又一次的见面，王慧穿着拖鞋睡裙，头发杂乱，脸色苍白，站在门外，不速之客。而他拿着一个碗，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

　　四目相对，刚才她要问的问题全部消失，大脑恢复一片空白。而男人似乎也懵住，没有想到她会过来敲门。

　　王慧很慌乱，是她要来敲门问清楚的，但是真的和他见面，王慧又感觉不对。不应该这样，她起码要收拾干净自己，要让他看见一个体面的自己才对。

　　她后悔自己这么鲁莽，她想要逃跑，可是脚却好像被钉在那里，无法动弹。

　　没人一个人说话，就这么诡异的安静着。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你好。”

　　是刘勇的声音，王慧像是找到救世主一样，她蹭的回头，一脸恳求的看着他，求他过来带她走。

　　他明明看见她的恳求，看见王慧眼眶的泪，却没有带着王慧离开，而是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自在的打招呼，“你好，我是隔壁的，我叫刘勇。”

　　这时，门里的男人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他们进来。

　　王慧被推着走进去。

　　赵云坐在沙发上，对于她的造访不惊讶，甚至她笑着站起来，给他们准备茶水。

　　手里被塞进杯子，王慧的身体才随着温度回转，她低着头，大脑还是无法思考。

　　“怎么了，突然过来。”赵云说话。

　　“我……”王慧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拼命的扣着水杯。

　　刘勇就算反应再慢也看出一点端倪，他们可能都认识，甚至王慧和这个男人有很深的关系，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刘勇突然想起来自己出狱的事情。

　　他出来之后还去找过一次那个所谓的大哥，他想问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偷东西才可以变成弟弟，但是等他真的到了，才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结婚，他已经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早就把自己忘了。

　　刘勇问他为什么要教她偷东西，那大哥怎么说来着。

　　他说因为好玩。

　　刘勇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王慧有熟悉感，因为她很像以前的自己。

　　可怜又悲哀。

　　“过来谢谢你帮她买衣服。”刘勇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替她说话。

　　男人注意到他的举动，眼神闪了又闪。

　　赵云也注意到，她先回头看一眼王鹏，才接着说话，“没事儿，你不是和我老公认识吗？他和我说过，多关照你。”

　　话应刚落，王慧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这是她进来之后第一个表情。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自己和王鹏的关系了，那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情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她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笑话吗？他们夫妻合伙骗她是吗？看她好笑，可怜她逗她是吗？

　　王慧一刻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她猛的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夫妻说，“你们俩看见我好笑是吗？故意的吗？”

　　赵云被她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俩干什么了，“我们俩干嘛了？王鹏说你是老朋友，让我多照顾你。怎么就是故意了？”

　　这个时候他们还装无辜，王慧扭头就要走。

　　这时，王鹏站起来，他说，“一切都过去了。都变了。”

　　听到这话，王慧似乎气急，她转过来吼道，“凭什么，凭什么。”

　　她夺门而出。

　　刘勇跟在后面。

　　进门的瞬间，王慧再也支撑不住，连唯一可以欺骗自己的理由都失去，她瘫倒在地板上面，不顾有人在场，嚎啕着哭起来，声音凄厉，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呕出来。可能半个小时可能五分钟，王慧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涩的发疼，她才慢慢停下来。

　　刘勇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哭声变小，才伸手扶着她走到沙发旁边，他没有说话，安静的在那里看着她。

　　眼睛很疼，王慧闭上眼再睁开，就看见他坐在地板上面看着自己，黑暗中很不起眼，和上次一样安静温柔。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的等待，等待一切过去。

　　他的眼睛……妈妈的眼睛

　　王慧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妈妈…”哭着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