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相见》木生林

12、艰难

　　刘勇没有说话，跟在她们俩的后面，走着。

　　其实她们俩也没有说话，王慧很累，她拿不出一点精力来和这个高中的孩子攀谈。

　　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赵乐也是一样的感觉。人和人久别重逢大多都是问这些年干了什么，过的是否开心。

　　这也是两个人聊天谈话的一个开口，可偏偏她不能问这些，她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可怜的姐姐，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维持着奇怪又安静的气氛，他们三个终于走到了。

　　是在一楼的房子。
　　进楼道的时候一股湿潮气扑面而来，刘勇动了动鼻子，这个味道他熟悉的很，以前在狱里，他睡在靠墙的位置，墙壁发霉就是这个味道。

　　一楼的房子，打开门，味道从阴暗的小走廊飘出来。

　　赵乐先进去摸着打开灯，转头笑的有些害羞，说一楼比较暗。接着把拖鞋拿出来。

　　一室一厅的结构，刘勇拿着包放在沙发旁边，直起身，他拍了拍王慧，说我走了。

　　王慧没有送他，只是点点头，她很累，这个不亮的房子很适合睡觉。

　　他走了。

　　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反而有些放松，王慧回头看了看赵乐，她也放松下来，她好像很怕刘勇。

　　“姐～”赵乐闪着眼睛，暗黄的脸上露出一个酒窝来，她很高兴。

　　“我想睡一会儿。”王慧说。

　　“哦哦，好的。这边。”赵乐带着她走到卧室，一张大床，不足以睡下三个人，王慧躺上去，闭着眼睛，安安静静。

　　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微凉的宽大的盖在自己身上，是被子。

　　“躺下来吧。”王慧邀请她一起。

　　赵乐躺下来。

　　看不见的时候，一切变得自然。

　　王慧“过得还行吗？”

　　开心或者难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过得去。

　　“还行。”赵乐躺着点头，旁边的人看不见。

　　“那就行。”

　　赵乐没有再说话，王慧也没有，她们就这么躺着，躺着。

　　窗外的风一阵一阵的刮着，窗户被拍的直响。

　　慢慢的，声音远了，房间开始变冷，人也就睡着了。

　　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外面的风越看越大，叫嚣着吹进来，却伤不到他们分毫。
　　她把门关上，没有打扰。

　　王慧醒来，自然的，久违的不是因为噩梦，是被尿意憋醒。赵乐还在旁边睡着，卧室门缝外钻进来一片光老，米饭的香味也飘进来。

　　她走出去，女人背着她在厨房里面忙碌，她很开心，嘴里还哼着什么，没有发现她。
　　“舅妈。”她出声，说自己想喝水。
　　“哦哦，好的。”女人急忙把手上的水渍擦到围裙上面，转过去给她热水，嘴里还招呼着她去沙发等一等。

　　王慧点点头，先走去洗手间，伴着一股灼热刺痛，痛苦的结束。
　　等热水的时候，打开手机，入眼就是他的消息，杂七杂八的发了一些没用的，连晚上睡觉穿衣服，不要喝冷水这些都写进来了，她笑着往下翻消息。

　　最新的一条，“该吃药了，粉末的饭前，颗粒的饭后。”
　　“好的。”王慧发过去，舅妈也端来热水。
　　“这是......”女人眯着眼，看她手里的药，一端详就认出是治什么的，她抿抿嘴唇，没再说什么，一切都能联系起来，她是护士比起普通人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五年呢。

　　晚饭后，不等她们说什么，王慧就已经开口，她要睡在沙发。
　　“你身体不行呀，让乐乐睡吧，正好她也是高三的时期，睡不了多长时间就起来上学，睡在沙发上面还不会打扰咱们。”舅妈一口气说下来，生怕王慧拒绝。
　　但她还是要拒绝，“我要是睡在床上，那我可能住不了几天就得搬走。”她看向赵乐，露出极淡的笑来，她觉得她可以听懂。
　　是的，赵乐听懂了，她拦住还要再说话的妈妈，然后走进卧室把被褥搬出来，放在沙发上面，说“晚上睡觉记得关窗户。”

　　客厅就剩下她自己，王慧躺进沙发里，外面又开始下雨，一阵一阵的随着风飘进客厅，她没有起来关窗户，她在想，刘勇在干什么。
　　按照他的习惯，下雨天他会早早的回家，接着给自己煮一碗面，坐在沙发前边看电视边吃，三两下解决掉，然后......
　　桌子上的手机响动，王慧探手拿过来，黑暗中，手机屏幕闪亮，一碗面的照片就这么闪现。还配着文字“我的晚饭，你吃什么了？”
　　吃了什么，她把手机放下，仔细回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分明是半个小时前的晚饭，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她不想敷衍，只好回他，忘记了。
　　？忘记还是没有吃呢。他发过来。年纪轻轻已经开始老年痴呆了？
　　王慧没有回复，她的注意力被电视内容吸引，“今年高考人数已突破500万大关。”王慧想到自己上了一半的大学，人就是这样，得到一样，就开始肖想另一样。
　　从只想活着到想回家，再到如今想到大学的时候，她竟然心里会有一丝难受，她要是顺利上完大学，现在应该是在干什么，她开始肖想，大学。
　　连基本的物质保障都没有，怎么敢，王慧自嘲着，小丑一样的她。
　　脑子还唾弃的自己的时候，腿上的手机嗡嗡的抖动，接起来。
　　“干嘛呢，怎么不说话了。”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怕打扰到别人的声调。
　　王慧闭上眼，靠在沙发上面，仰着头，声音懒洋洋的，“正常说话就可以，没关系的。”这个老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门，厚木板门，隔音效果很好，她不需要担心会打扰到谁。
　　“哦”男人的声音恢复正常，声调又扬起来“我给你分享了一个提高记忆力的小文章，你看一看，里面方法很多，你可以试一试。怎么可以现在就记忆力不好。”这语气又像是长辈。
　　“记忆力不好？这算什么，我现在有哪样算是好的。”她语气轻嘲，又漫不经心。
　　突然的，气氛就这样降下来，电话两头也没有人说话，久久的沉默着，也没有人挂掉。

　　这个语气，刘勇是第一次听，这么久以来王慧一直都是胆小谨慎，对周围一切警惕害怕的，绷着精神。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放松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他想搬过去还是有好处的，起码现在她的心情放松下来，状态也在慢慢调整。
　　刘勇又想，这是她以前的说话方式吗？他很想知道以前的，有父母有朋友的王慧是什么样子。以前的她一定离自己更远，大学生和小偷，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刘勇失笑，自己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那就自己来。他有无数个勇气和决心，他可以一直主动。“明天要干嘛？”
　　没想好。王慧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搬来之后，住在房子里，等着舅妈养吗？
　　或者，去工作吗？王慧下意识的伸手摸上自己的腿，这样怎么出去见人。以为搬出来会清楚一些，结果还是一如既往，废物一般。
　　我......不知道。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大，里面的女人笑的花枝乱颤，王慧跟着扯自己的脸，可怜的小丑僵硬着学着别人，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可面具下那张可怖的脸无法躲藏。
　　王慧关了电视，平躺进沙发，手机放在肚子上面，男人很久没有说话，她想着应该是挂了，她也没有看，就这样躺着，等着自己睡着。
　　“嗯~~~，我列举出来你现在可以做的事情，你听一下。”低沉又轻快，突然在她耳边炸出来。
　　“要。”王慧唔得睁开眼，把手机拿到耳边。陷入沉默的小丑突然被角落的玩偶叫醒，玩偶说我们一起出去跳舞好不好。
　　刘勇真的想了很多，比如他建议王慧每天醒来打扫卫生，做饭，然后还可以给舅妈送饭，还能节省一笔外面的饭钱，然后她可以去医院，检查腿的问题，配合治疗，还可以每天出去锻炼身体，再不济可以每天去警察局，询问案件进展，很多很多，详细到每个小时的事情都有，可是这么多事情里面没有一件和他有关。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的，她知道这样才是对的，她知道.....没有交集才是正确的选择，他要过正常的生活的，不能被一个瘸子拖累。
　　“警局和医院的话，舅妈没有时间陪我，妹妹又在上学，我需要自己去。我不想。”拐着弯，用一句话暗示，意图明显又含糊不清。就是印证那就老话，愿者上钩。
　　鱼儿上钩了，电话里传来他平淡的语气，似乎这件事和每天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他说，“有我陪你。”
　　“好。”
　　临睡前，王慧突然想起来那个老师的脸，很突然的从她脑海的角落里冲出来占据整个大脑，是这样吗，只要稍微开心一点，他们就会重新出现，以各种回忆提醒她，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