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相见》木生林

10、疏离

　　他们俩相对而坐。

　　刘勇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全部，眼睛里的害怕，脸部的僵硬，脖子上的汗珠。一瞬间，刘勇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听，能不能再过段时间，等他做好心里准备，等他可以接受的时候......

　　“我，那五年我是被拐卖了。从我的学校被拐卖到P市的农村，买我的是......”王慧刚说到这，就被对面的男人打断，他急切的说算了，他不想知道。

　　王慧看着他笑出来，这个时候她竟然笑出来，她说，你有权利知道，你因为我可能要陷入危险，我一定要告诉你。

　　“买我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可能有三十多岁，种地的。他指望我传宗接代，所以，”王慧转过去，她不再看对面的男人，她害怕接下来的话会他动摇，她害怕在他眼里看见嫌弃或是其他的。

　　“所以他每天折磨我，变着法的折磨我。就这样一个月，我还想着逃跑，并且我跑出去了，接着又马上被抓回来。他们几个男人围着我打，打完之后，他就把我锁到一个空房子里，然后每晚过来”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停住，王慧说不下去，她把脸埋进手心，眼泪顺着指尖流出来。

　　刘勇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大概几分钟，王慧又抬头，依旧没有看那个男人，还是看着窗外，“就这样一年过去，我还是没有怀孕。他大概是恼了，又开始打我。每次结束打我，不顺心的时候也要打我，庄稼没种好也要打我。那时候我已经不想着逃跑了，每天就是祈祷他在外面喝酒，祈祷他不打我，或者下手轻一点。一直到那天，他死了。”

　　说到这，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笑出来，那笑带着凄惨，带着恨。“他竟然喝酒死了，他就这样躲过制裁，轻轻松松的死了。而我还活着。接着，我以为我可以被放走，我天真的以为，怎么可能呢，那个老师跳出来说收留我，就这样我又被送到另一处房子里。我本来是想着自杀的，但是我害怕，我怕死。然后我发现这个老师比那个死人好骗，因为他读过书，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于是我假装配合，趁他出去的时候砸碎玻璃才逃出来。”

　　故事不长王慧可能只用十几分钟讲完，但是她却感觉自己像是又重新经历过一次。现在她不想管别人，她只想痛快的哭一场。

　　于是，她从椅子上滑下去，扑进男人的怀里。王慧想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不可能再和他有什么了。

　　刘勇没有说话，任由她抱着，就这样抱着不要说话最好，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不知道，说实话在听完之后，刘勇内心很迷茫，在心疼的她的同时他也很迷茫，他害怕这个女人一辈子再无法接受另一个，他害怕自己会受伤，他害怕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一直没有动，在他怀里的王慧也感觉到男人的冷静，她想他们俩没有什么可能了。

　　就当普通室友就可以，就当认识的人就可以。
　　王慧攥着他衣袖的手松开又攥紧，松开又攥紧，最后松开，接着她站起来冲着男人微笑，然后走进房间。

　　留下刘勇自己在那里。

　　从那天开始，他们俩突然忙起来。刘勇每天很早就出去，一直到午夜才回来，似乎是为了躲她，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很负责，每天的早中晚都会问她吃什么，到了吃药的时间还会提醒她吃药，晚上九点的时候还会确认她是不是在。

　　而王慧也在躲他，听见他回家之后她就尽量呆在房间里不出去，就这样他们俩竟然在家里没有碰见过几次。

　　又是夜晚，风雨席卷着一切打向玻璃，发出啪啪的声音。王慧躺在床上，很突然的就胡思乱想，这个声音和自己挨打的声音是不是很像，也是这么亮这么清脆吗，那......

　　突然一道巨大的雷声伴着雨声劈下来，王慧打了一个冷战，她看一眼手机已经十点钟了，他还不回来吗？那么大的雨。

　　她没有睡觉，并不是因为今天的雷声，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很离谱，王慧发现只要他不在家，自己就睡不着，自从他们俩开始疏离，她只要晚上躺上床就开始心慌，心脏疯狂的跳动好像马上要冲出来一样，直到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看见他发来的消息，王慧才感觉放松下来，才能睡着。

　　刚回家那时候，王慧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心里有归属，才会睡着。现在想来，是因为刘勇，因为他一直在这里，无声的陪着，所以她才能睡着。自己的归属感一直都是他，不是这个房子。

　　很可笑，自己的家，和父母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竟然不如一个男人的作用大，王慧在心里无数次唾弃自己，但没什么用，她就是睡不着，就是得等他回来。

　　熟悉的开门声响起，是他回来了。

　　王慧闭上眼，她可以猜到他接下来的每一步，把东西拿进厨房，接着到洗手间洗漱，出来之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一眼，要是吃东西的话就拿着东西去餐桌，要是没有就拿着水杯回房。

　　今天也是，打开冰箱又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要回房间了。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你睡了吗？”
　　王慧一激灵坐起来，“没有，等一下。”她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一股刺鼻的酒味瞬间传来，有些难闻，男人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脸也有些红，王慧皱着眉头转过去捂住口鼻，他喝醉了吗？

　　“对不起，我们晚上同事聚餐喝了一点酒。”男人往后退开。

　　王慧微微摇头问他有什么事情吗？

　　他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回来的时候看见螺蛳粉，给你带了一碗，出来吃吧。”说完，还不等王慧回答，他直径走到餐桌面前坐下。

　　她只好跟出来。

　　这也太臭了，王慧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吃过，只是听说过。对面男人一脸期待的等着夸奖，王慧忍者不适夹起来一条送进嘴里。咦，感觉不错，放进嘴里之后除了臭味还有一股辣油的味道，她又吃了一筷子。

　　王慧还以为他自己喜欢吃这样的，于是问他怎么只买一碗。

　　“我不吃这些，炒米粉还是螺蛳粉，我都不吃。”他坐在对面，笑着说。

　　话音刚落，王慧手里的动作停下，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买。

　　“想让你尝一尝，你应该什么都试一试。”他又说让人误会的话。他看着王慧，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要说。

　　王慧不说话，等着他。
　　“快吃吧。”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刘勇今天喝得有些多，多到忘了自己要和她拉开距离，多到忘了自己还在犹豫还在考虑。都忘了，只记得回家路途中看见螺蛳粉，就想着给她买，想着自己以前在监狱的时候最想过的就是周日，那时候他有一个狱友。父母经常来探望他，会给他存钱，这个狱友就会在周日的时候买一点零食，有时候还会给他分一点。

　　刘勇也想有人来探望他，不存钱也行，和他说话就行。但是没有，照顾他的院长已经去世，他也没有朋友，那四年只有赵庆去看过他两次。

　　他想自己当时想吃的想见的都没有得到，那就让王慧得到。

　　于是他就买回去。可能明天醒来之后他会后悔自己破坏二人之间的默契，但是今晚刘勇很开心，他想监狱里的男孩没有得到，但她得到了。

　　刘勇又做梦了。

　　他又回到四年前，在监狱的日子。

　　半年过去，总算有一个人来探视，虽然他不知道是谁，但是真的开心到爆炸。不管是谁，只要能来看他，刘勇就满足，他跟着狱警过去，才知道是赵庆。

　　是抓他进去的警察，刘勇稍稍失落一下，随即收拾好心情和他说话。他什么都要想说，什么都想要了解，说自己在监狱的工作，说自己每天看什么书，每天吃什么，甚至问赵庆的工作怎么样，他就是想和人说话。

　　结束会面的时候，他也很开心，还约着赵庆一个月之后再来。刘勇急着回去和狱友讲一讲自己见面的事情，可他欢欢喜喜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是经常给自己吃东西的那个男人，他对着其他人说猜猜是谁见小刘了？

　　“估计是他的大哥吧，他不是因为这个大哥偷东西才进来的吗？”其中一个人说。

　　刘勇听见还笑，他想进去，告诉他们猜错了。

　　“得了吧。什么大哥，这个小刘就是傻子，被骗了还不知道。可怜，我也就是可怜他，才给他吃东西，你们看看他那个样子，好像狗腿子一样，啧啧啧。”

　　接着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大家好像都知道，自己是被快可怜的那个，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刘勇在外面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进去。
　　当别人问他是谁时候，他说是要债的。

　　他没有说实话。
　　到了下个月的时候赵庆也没有来。

　　.............

　　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叮叮当当的很吵，他睁开眼睛，一道炙热的阳光照到他的眼睛上，刘勇不适的闭上眼，还想着五点的太阳怎么大吗？

　　这么大......刘勇蹭的睁开眼，打开手机一看已经九点钟。

　　他旷班了。

　　刘勇起身，想要推开门出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手在门把手上面摸了几次又放开。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这个时间王慧肯定在家里，要是他出去，那他们不可避免的要见面，一方面是自从他主动避着她开始，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在白天见过面了，现在出去势必会尴尬，双方都不舒服。另一方面是刘勇还没有想好自己要怎么面对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对待她。自己昨天晚上那样，肯定是需要解释的，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啊啊啊，喝什么酒啊，耽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