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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番外二·长相守 ...

  •   浣纱溪边,几抹青萝倩影裙袂翩翩,素手挑着纤衣在水里摆弄,吴侬软语悠扬婉转,唱着外乡人听不懂的歌调,“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们在唱什么?”玄琰闻见歌声,觉得悦耳,便起身踱出船舱抬眉去望,清隽白衫随风猎猎,船尾一小厮撑桨泛舟,笑着答道,

      “唱女儿家的心思呢,”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乍然响起,掠过湖面波纹,徐徐漾开。姑娘们也看见了船头上站着的人,纷纷敛袖轻笑,羞红了脸。

      “有意思,”玄琰勾起眉角,玩性大发,竟解下随身玉佩提着一端流苏在手里旋了几圈,蓦地松手,莹透泛白的精玉便在空中打了个弧,稳稳落在浣纱女中间,惊得姑娘们又喜又羞。

      一个胆大的飞快捡了玉佩,扬起脸,转着眼波大声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玄琰虽听不懂,却也看得出让他这么一逗弄,美人堆里激起了不小的浪花,越发觉得有趣。正欲放开嗓子也喝上一段,腰间却徒然一紧,谁的手用力扣了上来,卷着淡淡杜若清香贴近耳畔,“不过打个盹儿,有人就在调戏良女,”

      玄琰侧头,制住那人的手,讪笑道,“隔了一条水,哪里调戏得上,”见他俊冷的眼里竟有些许醋意,忽地凑上前,衔住清薄下唇。登时只闻湖畔一声惊呼,浣纱女们忙不迭捂上双眼,骇红了耳根。

      船尾小厮也赶紧扭过头去,笑着摇了摇头。

      待两人拧得鼻息渐乱,赫连宇才赶紧把脸移开,将怒未怒,还挂了两片红晕,“胆子越来越大了,”

      玄琰笑着看他,一点儿不避讳,仿佛要把前十几年憋的性子都一并发出来,也料准了眼前的人不会拿他怎样。事实确是如此,自骊山出发,一路轻舟南下,途中也换了几回车驾,却还是泛舟最妙,摇摇荡荡的,似永远走不到头。不知走了几千里的路程,只他二人同行,赫连宇卸了架子,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连冷水也不让他碰,玄琰自嘲就跟坐月子似的。

      “两位公子可是要往钱塘探亲?”小厮摆动着手里的船桨,一面仰头问道,

      玄琰含笑回他,“不探亲,走到哪儿算哪儿,”

      “好兴致,”小厮喝了一声,“不过眼下秋至已过,西湖美景不如春夏怜人了,真是可惜,”

      “无妨,”赫连宇难得开口,往前踱了一步,挡住船舱吹过的风,“我俩皆是闲人,有时间等,”手心一热,玄琰悄悄握了上来。

      转眼天便蒙上一层晦色,雨丝如线,密密麻麻落入湖中,透着一片白茫茫的光。两人忙折回船舱,头上沾了淡淡的水汽,又拿袖子拭了。

      “公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是不弃,便到寒舍将就片刻,”小厮已披上蓑衣,隔着雨帘朝他俩喊话,

      两人相视一顾,玄琰点点头,赫连宇才道,“叨扰了,”

      “哪里话,”小厮颇不好意思,平日虽见惯了满身书卷气的翩翩公子,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悠然淡雅的人,更别说这两人身上隐隐透着股贵气,想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虽说是寒舍,其实也不小,青砖黛瓦的庭院里里外外拢共有十来个厢房。院中假山嶙峋大气,玄琰识货,一看便知是四大名石之一的太湖石。

      “小哥府上从前也是富家吧?”玄琰转眉问他,看面上却又不似落魄子弟,这么大一幢宅子在江南小镇也不算常见,霎时犯了疑。

      小厮摸头讪笑,“不瞒公子,这府舍是前杭州通判傅习川大人留下的,家父与他曾是至交,后大人得朝廷重用,前些日子举家迁往长安,才留下这幢宅子,于是又将它托给了家父看管,”

      玄琰和赫连宇一听,默契地笑了笑,便没有多问。傅习川以刚正不阿闻名,如今官拜大理寺卿,判过的案子不胜枚举,却都未曾断错过,乃当朝风头正盛的新贵之一。

      夜半雨打芭蕉,屋里灯油一盏。小厮起夜,见客人入住的厢房灯还亮着,不时传出几声低笑,又念及路上种种,忽然想起据闻明武帝也好男风,却只与当时的瑞王交好。有关二人的传言被世人说得神乎其神,连他这远离长安的乡野陋人也闻得不少说辞。还传瑞王薨逝隔日,明武帝便也驾崩了,新皇登基后,命人在皇陵畔依骊山之貌筑了座陵,瑞王便安葬此处,与明武帝的陵墓咫尺相依。

      摇摇灯影下,那两人还在低喃,小厮一拍脑门,转身回屋,暗暗道,“怎的把他俩想成先帝和瑞王了,不该,不该......”

      次日清晨,玄琰还在贪睡,赫连宇已早早起身和主人家熟络闲聊去了。见院里来了些生面孔,看上去都是街坊邻里,谈话间也亲和无隙,在庭院里摆弄大红绸缎和窗花纸。

      赫连宇过去询问小厮,“昨日来得匆忙,还不知小哥名讳,失礼了,”

      小厮受宠若惊,赶紧颔首答道,“公子无需多礼,我叫刘石,还有个弟弟叫刘刚,”

      “石头!过来看看这喜字剪得咋样,成的话我可就往上贴了,”一个大婶背着身唤他,刘石朝赫连宇揖了一下,又赶紧奔去看,捻起一张红纸,展开端详,挑眉道,

      “这边高了些,哎哟,徐妈你打我作甚,我就这一个弟弟,可不得仔细着办了,”

      “成,成,老婆子再给你重新剪去,”徐妈拎起剪子,锤了锤蹲酸的腿,又缓缓朝屋里走。

      刘石见赫连宇还站在原地,不好意思的笑道,“公子见笑了,我弟过几日成亲,忙着置办嫁妆礼堂呢,家里也没几口人,只能邀来邻居帮个忙,”

      赫连宇淡笑道,“令尊和令堂呢,”稍一思索,大院里却只见刘石和他的妻儿,还有个弱冠模样的青年。

      “都死啦,”刘石倒不见哀色,坦然道,“我娘死得早,前朝时候一场大水淹了田顷,连带屋子也冲得只剩地桩,后来我爹领着我和弟弟投奔他的旧识,也就是傅大人,这才有了落脚地,去年我爹身子也不行了,还没翻过年关就翘了辫子,”

      赫连宇见他一副超然神色,自是看开了的,便也不多劝慰。又唠了几句家常,才旋身回房去喊玄琰起床,却闻刘石在身后叫道,“公子若不急着赶路便留下来喝咱家一杯喜酒吧,”有两个气质绝佳的人坐堂,他的脸上也添几分光。

      刘石热切的眼神巴巴望着赫连宇,这下倒不好拒绝了,便点头答应。这事儿跟玄琰一说,谁想他竟比新郎官还欢喜,随意收拾了一番牵着赫连宇的手往大街上去,说是挑几份贺礼。

      刘家大院离集市不算远,穿过田间巷陌,日头正盛时便赶到了。见玄琰额前渗了薄汗,心念天色还早,便在一家茶肆里歇下脚。粗瓷粗茶自比不上从前喝的御茶好,却别有一番滋味,两人坐了一会儿,穿堂风呼呼地吹,赫连宇摆了茶杯,道,“走罢,这儿风大,再坐可就受凉了,”

      玄琰倒无事人似的,“肚子饿了,先买两个包子垫垫底再走,”话是商量的口气,却笑着斜睨对街包子铺,言下之意赫连宇岂会不知,道了声在这等我便匆匆往对面急行去,回来时手上一张牛皮纸,纸里裹了两个菜包。

      玄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油汁四溢,喷香扑鼻,抬头见赫连宇正笑着看他,含糊不清道,“看什么?”

      “看你,”赫连宇眯了眼,这笑容若搁在从前不知可以乱了多少女儿心,偏生那时的他不爱笑。

      “从早看到晚还不够,别看我,会噎着,”玄琰赶紧转过身去,抚了抚胸口,却觉后背一暖,他的怀抱紧紧拥了上来,小声呢喃,“不够,多久也不够,”

      日落时分,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贺礼回到刘府,见门窗上都贴了大红喜字,正堂也打整一新,红绫绸缎铺展。玄琰蓦地想起那年洛熙姐姐大婚之夜的一番酒闹,侧眉看向赫连宇,那时的他威凛不凡,年少无双,却如何也道不清何时对他倾心,又如何日渐深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去煮药,你回房歇着,”赫连宇拿了一副药去厨房忙活,都是当年太医开的方子,江南水乡人杰地灵,到这儿以后玄琰当真很少犯病,腿也有力了。

      不再去管纷乱俗世,也不问余生还剩多少日子。撇下流年,寄情山水,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医者断定的归期竟是错了又错,两人还在一起,看得见天光日月,也听得见秦淮小曲花灯。

      迎亲那日,天还不亮新郎官就起来和一众亲戚祭拜先祖,忙活半晌,直到傍晚时分八抬大轿终于接来了新娘。媒人掀开轿帘,把头上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往石阶上牵,新郎便站在门前候着,徐妈将打成同心结的红绳递到他俩手中,又引着走向礼堂。门前跨火盆,跳门槛,从此便是一家人了。

      唢呐吹得震耳,有成堆的小娃儿凑上去笑着拍手大叫,“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玄琰看得乐了,抓着赫连宇问,“他们又在说什么?”

      “在说祝福新郎的话,贺他娶得佳人,”赫连宇轻握玄琰的手,随众人往礼堂去。

      高堂之上,一边坐着刘石,长兄如父,以他带为受礼,一边坐着新娘父母,老人皆是喜笑连连。

      三拜礼成,众宾客满座,同享喜宴。玄琰不宜饮酒,赫连宇替他一一挡了,最后实在躲不过,只轻轻泯了一小口。接着便是闹洞房,徐妈当仁不让乃个中翘楚,玄琰也不甘示弱,轮番花样惹得众人捧腹大笑,羞红了新娘的脸,连盖头也险些落了下来。新郎赶紧上前护着,从怀里搜出几枚铜钱递给他们这才肯散了,玄琰也让赫连宇扯着衣领拽了出去,再胡闹下去可都笑岔气了。

      满园秋海棠盛放,待玄琰喘匀了气,望着礼堂未来得及撤下的喜烛红绸,忽然拉起赫连宇往堂中走,口中笑着吟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赫连宇面上一哂,不禁笑问,“谁剪云鬟了?再说浑话把你扔池子去,”

      “咱们拜堂吧,”玄琰弯着眉梢看他,趁四下无人,扑通一下跪在堂前,喜烛未燃,只有幽明月色洒了进来,扯扯赫连宇的衣衫,仰头却觉一滴湿热坠在脸上。

      赫连宇跪在玄琰身畔,二人咚咚咚磕了三下响头。

      在杭州留了几日,看罢了断桥残雪,又启程前往苏州。临行那天,刘石替他们租了架马车,牵到府前候着,“公子往后若还来杭州定要到小的府上一聚啊,便不远送了,路上小心,”

      玄琰跃上车驾,含笑道,“多谢刘兄,”赫连宇从囊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刘石,“打搅多日,聊表心意,”刘石赶紧拒了,死活不肯收,让到最后还是拧不过他,只得捏在手里招呼道,“日后定要来啊!”

      苏杭的冬不似长安那般寒气逼人,沿途北上,腊梅开了一路,玄琰拨开帘子道,“五哥早回府等咱们了吧,可得快些去,他难得回苏州一趟,”

      “最迟后日便可到了,你阖上帘子,飘雪了,”赫连宇淡淡提醒,

      “知道啦,”玄琰又安分坐回位子上,凝眸看他,“不知无心小筑的温泉还在不在,腊月过了去看看如何?”

      “好,”

      “还有南疆的哀牢山,据传美得很,”

      “嗯,”

      “...待我想想,还有哪儿是咱们没去过的,”

      “想吧,我枕一会儿,困得厉害,”

      “别压我腿啊,靠肩上...酒量不济,赫连兄......”

      “你那十杯谁喝的?!”

      “...小的不是以身相许了么,计较恁多,”

      “......”

      春花秋月何时了,人还在,谁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番外二·长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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