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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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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攻城略地昼夜不歇,玄琰大军以极迅猛的速度逼近突厥东王部,夹杂刺骨雪粒的风沙一波连着一波呼啸而来,在远处天地间蒙上了一层压抑的晦明昏色。
玄琰立于马上,磨起厚茧的双手紧紧抓牢缰绳,耳边是齐刷刷的盔甲碰撞声,一下下撩拨心间。他号令大军全速前进,连自己亦数日不曾阖上眼歇息,这般卯足了劲奋力一拼为的只是早一日达成夙愿。
赫连宇的愿,亦是他的愿。
行军至傍晚时分,终于隐隐望见了伫立天际的东王部。数十座黛青砖墙垒成的城池紧密相连,地上地下布满各类通道,整座王部形成一圈马蹄形壁垒。
早年瑞王承泰与赫连旻征伐突厥时,曾以火攻摧毁了这里,后由突厥重新于原址建立,弃用易燃材木,改用数吨重的岩石砌成,再想用火攻已是不可能了。
玄琰抬手,示意大军驻足扎营。牵了绝尘让手下带去喂食,玄琰领着李寒踱回帐营。一路所向披靡连破突厥两座城池,军中士气正高,若能趁此时机一举攻下东王部,骠骑将军麾下威名势必更添一层光环。
按下激跃心绪,玄琰摊开舆图细细沉吟,李寒却在一旁撑着眼皮昏昏欲睡,接连赶了半月路程,莫说一双扶缰的手,便是屁股也给颠得麻木了。可他这位爷除了一双眼睛泛着血丝,神态作风分毫不见乏累之意,精神得很。
“爷,歇会儿吧,”又过去半个时辰,李寒着实耐不住了,
玄琰眉心微锁,沉静如水,没有听到他言语似的,只用指尖轻敲低案。
“爷......”李寒哀叹,纵是年轻力壮也抵不住这么拼命啊,“临出发前皇上说了,要我好生照看你,再这么熬下去只怕到不了突厥王庭你都累趴下了,”
低垂的眼终于抬起来看他,玄琰皱眉道,“你怎的跟容禄一般聒噪了,干脆你俩凑一块儿算了,”
李寒气结,脸黑成炭。容禄哪儿能和他比,他堂堂骑兵副将,容禄再得圣恩,也不过是个内侍。虽说各为其主,平日也常碰面,这些年来赫连宇和玄琰偶尔闹了别扭,在私底下和稀泥的也是他俩,要说这关系是好了,可也不能乱点啊。
“你脸红什么?”玄琰忽然挑眉笑着看他,“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爷要不睡,我先睡了,”李寒两眼无神,他哪儿是脸红,天这么冷,让刀子似的寒风刮几下谁不红。
玄琰但笑不语,复又勾头研究排兵布阵,捡了几粒小石子在舆图上摆弄,不觉竟过了子时,已近三更天。
端详王部舆图许久,玄琰心下有了几分打算,只对那数十城池中的状况一无所知,贸然出动惟恐筹划不周。
然如此坐等也不是法子,不如趁着将士们这股子连战连胜的劲一举发动进攻。
蓦地起身出帐,玄琰刚要吩咐各路副将传令整军备战,却见站哨的小兵匆匆跑来,颔首道,“禀将军,有人来报,”
玄琰望去,一袭黑衫蒙面,手执金令,来人正是涟。引他一前一后踏回帐营,玄琰只一个眼神那人便已明了,迅速从胸前内襟拿出信函递上,黄纸墨字,嶙峋飘逸,上书“敌已发,万事惟稳,宜智取,勿急”
末端两个字一看墨渍便知是后来加上,玄琰撇嘴,当真是肚里的虫子,什么都不瞒不过他。若无这信,只怕已是号令大军齐齐攻城了。
“如何不急.......”玄琰凝眉,一转身将纸递上烛火,烧成一地尘埃。
“爷,不如让属下前去刺探王部内的消息,”涟垂眸请命,语调平缓,
玄琰缓缓摇头,且不说这战火纷飞的乱世突厥防备定是极严,便是他那副面孔就瞒不过突厥人的眼。
一回眸却见涟已将面纱摘下,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一张脸竟是...这样酷似突厥人。
“属下正是突厥一脉,自二十年前追随瑞王便再也没有回过故土,”双瞳似凝了一颗琥珀,漾起一抹浅黄,鼻峰似削,颧骨高突,这眉这眼,活脱脱一个突厥族人。
玄琰一时说不出话,百般思绪涌上心头,既是突厥,为何又跟了瑞王。
涟抬眸迎上玄琰巡视的目光,坦然道,“爷自不必怀疑属下的忠心,其中缘由他日亦会向您禀明,大战在即,万勿分心,”
听他道出一席话,方觉胸口竟起伏得厉害,玄琰动了动唇,强抑如波涛袭来的疑问,只挑了最急于知晓的问道,“当日我与娘滴血验亲,证得我并非瑞王之子,而你,为何并未离我而去,”他定是知晓什么,玄琰猜不到,却感觉得到。
彼时那些如山一般重压身上的变故搅乱了玄琰的心,只盼早日忘掉痛楚,不愿去碰,却也将这致命的一点忽略了,如今想来,才觉破绽重重。
涟沉默片刻,面色平静如昔,淡淡道,“属下答应过瑞王,有些话终此一生不可道出,望爷成全,”
“好,我不问你,”玄琰呼吸渐急,眸光沉痛,“那么可否告诉我,瑞王是怎么死的,”身为无所不知的暗影,又有什么逃得过涟的眼,那么多秘密却从未对自己道过,又是为何。
再愚笨的人眼下也能猜得出来,大周皇城的人和涟定有一方说了谎,只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如织网一般紧紧缠绕,毫无头绪。
“待爷胜利那日,再容属下言明,”涟深垂下头,似在恳求,对玄琰,他只能应承,断不可说个不字。
这是他欠瑞王的。
天还未明,第一缕晨光紧贴天际徜徉,涟换上突厥装束穿过重重守卫,终是顺利乔装入城。
而此时,与之相对的西王部亦被南中将军贺兰羲死死包围。因突厥王庭靠近西王部,胡裴将军二十万大军披星疾驰,终在破晓时分援至王部。一军守城,一军临城,战火硝烟一触即发。
贺兰羲并未料到这突厥援军竟如此神速,原计猝然乱了章法,只得回营重做部署。
先锋军朔旸麾下却大快人心得多,一路披荆斩棘,连灭十余个小部,歼敌数千。杀红了眼的虎贲将军不管不顾率军狂奔,于虎眦关下遭遇伏兵,防备不及挨了当头一棒。
众将拼力掩护,朔旸只伤了左臂,披着带血的战袍匆忙回防,一时不敢妄动。
待探子回报才知领兵的竟是当年同他于虎眦关交战过的突厥将军家侄,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倒是有两把刷子,朔旸顾不得伤痛,拍掌大笑,“冤家路窄啊,当年我随皇上砍了他叔叔脑袋,今日且看老子再砍了这毛没长齐的小崽子!传令下去,午后迎战!”
四十万对十万,纵是敌我悬殊,朔旸麾下硬是与突厥蛮子激战到子夜。墨色笼罩的大地看不到一丝光明,惟有点点狼烟照得遍地通红,将士们浴血奋战,血水交融,除了一心杀敌,再无任何感知。
狄国逸在营中却不大好受,一双狠厉的眼睛直直盯着远处星火,“大夏用的是什么武器,如何能与我军玄铁锻造的长枪拼杀相持如此久?!”
厉喝声呼得身旁随侍微微一怔,应道,“属下听闻如今的大夏亦能锻造出玄铁,其术之精不在我方之下,”
年轻将帅霎时一震,他从军不久,各类兵书倒是熟识,可真要带兵上阵,面对这千变万化的战场亦没了底气。
“我军折损多少?”狄国逸侧眸问道,
“天色太暗,估摸两万上下,”
绷紧的唇角终于缓缓放松,轻笑一声,传令道,“让他们撑着,有虎眦关为天险便是十万重兵把守亦无人能闯,天亮之时我要见到大夏先锋将军的项上人头,”
说罢便大步踱下楼台,酣战一个昼夜仅折损两万士兵,彼方十万军队想是已到末路穷途,有兵力作保,不怕跟他们耗!
贴上床榻便酣然入梦,狄国逸翻了个身,握紧腰上长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震天惊响闯进梦里,营外有人高喊着来报,“不好了!”
狄国逸猛地挺身冲出营帐,抓住来报的小兵,急促力道险些将他捏晕过去,“什么不好了?!”
“我军...大败......”小兵瞪大了眼,声音颤抖,
“不可能!!!”狄国逸狠狠推开他,站上高台眺望,大片黑色铁甲似潮水一般将整个虎眦关口湮没,艳阳一照,泛着刺眼白光插入心底。
“...怎么会...”明明昨日还只有十万敌军,不过一夜天地之间怎会有如此慑人的黑浪袭来,宛若天兵神将转眼便要吞下虎眦关隘。
强忍惊惧,狄国逸狂抑心跳睁开双眼。刹那间号角吹响,却不是来自突厥,玄黑镶金的帅旗滚滚扬起,战鼓齐鸣,一声声撞得他双手微颤。
大夏军中,一人高立墨黑披甲战马之上,背着耀眼光芒,竟比反射的白芒更加夺目。他抬手一挥,数十万将士高举长戟霎时发出震天喊杀声,似山崩地裂般的响声震彻天地。
四下尘埃纷飞,一眼望去只见满目寒芒。
是他,那人便是听过无数次,于突厥只若梦魇一般存在的人,赫连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