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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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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琰抱着怀炉挤在锦衾里,鼻尖泛红,眼里噙泪,喷嚏接连不断,看着秦嬷嬷不停端药,加炭,宫人进进出出,忙得焦头烂额,心有不忍,带着糯糯鼻音唤她,“嬷嬷去歇着吧,这些事让他们来就好,”
秦嬷嬷眼里透着心疼,微嗔道,“你自小就是嬷嬷带大的,别人来做哪里放心,”手里捧一碗桑枝,白茅根,苦桔梗,霜桑叶熬成的药汁轻轻吹着,随后又滴入几滴枣花蜜,玄琰怕苦,她特意跟御厨要的。
“阿嚏——”第二十九个,平日身子一向很好,谁想昨夜随赫连宇在池子里泡了片刻竟染上风寒,回殿时脑袋早已昏昏沉沉,只记得身上裹着长袍,这才放心闭眼熟睡过去。
深秋的天气在大夏已经算是寒冷,因先前那场风波长途疲累加上心中郁结,玄琰的身子大不如从前。来夏以后更不敢怠慢,日日操练兵马,夜夜秉烛苦习兵书,憋了一股子劲不肯松懈。如今病来如山倒,竟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想赖在卧榻上一寸也不想动弹。
食指被虫子咬到的地方已经消肿,玄琰仔细一瞧,暗叹这大夏的毒虫真厉害。一闭眼那罪魁祸首的面容又浮现脑海,想起昨夜点滴趣事,又觉得好笑。隐隐记得那人上岸时在耳边嘀咕了一句,原来还是只旱鸭子......
“一个人傻笑什么?”秦嬷嬷端着药坐到榻边,慈爱的望着他,舀起汤药喂过去,“加了蜜,不苦,”
“我自己来,”玄琰眼含笑意垂下头,却见秦嬷嬷手一避,才又开口,“好好,嬷嬷喂我,”
秦嬷嬷这才勾起唇角,边喂边叮嘱,“喝了药便睡一觉,什么事也别想,养好身子要紧,”
“嗯,”玄琰鼻根一酸,忽然道,“还好,还有嬷嬷陪我,”
“傻孩子,”窗畔炭盆熠熠燃烧,和着暖风吹进殿内,秦嬷嬷眸底微漾,这么多年,早将玄琰视作亲子,看着他从蹒跚学步到意气风发,从一国贵胄到举目无亲,心里已是替他疼过了千百遍,只盼这孩子今后平平安安,事事顺遂。
喝罢汤药,秦嬷嬷遣了宫人出殿,留下玄琰一人静养,细细掖好被角,才阖上殿门,慢慢走了。
这一觉睡得沉,无梦无醒,只隐隐感觉身旁有股温热靠近,伴着熟悉的气味将自己紧紧包裹。谁将怀炉轻轻抽走,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个让人心安的怀抱,不愿睁眼去看,玄琰知道是谁,身子贴近了一些,再次酣甜入梦。
晓风拂月,一觉醒来已辨不出时辰,黑寂大殿只闻身畔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玄琰脖子靠得发酸,缓缓动了一动,身旁那人便惊醒了。一双墨瞳柔情汨汨,透着几分倦意,轻笑道,“可算醒了,”
“你来了多久,”玄琰侧着身子望他,才发现脖间枕着一只手臂,竟这样过了一夜,也不怕压断,忙仰头相让,却被赫连宇牢牢按下,
“不久,”哑声低喃,听得出已是倦极,“我睡会,几天没阖眼,累了......”话音刚落,疲倦的面容又沉入梦乡,玄琰静静看他眉宇舒展,惬意悠然。褪去天光下盛气傲然的面孔,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尘俗子,并非过去印象里那般如神如魔,不会示弱,不会喊累。
玄琰伸出手借着月光轻轻勾勒他清冷面容的轮廓,断指的伤痕还在,心底的伤痕却正悄然愈合。
那段日子过得极慢,玄琰仗着有病在身赖了几日床,把军营的事一并丢给赫连宇,终日领着李寒徜徉马场,好不快活。或者换上大夏普通人家的皮袍筒靴,混进繁华的大街小巷,喝酒买乐,听说书人念起各种奇闻异事,不知不觉渐渐融入了这里。那些曲径巷陌越发熟悉,和打酒的小贩还谈上了交情。
也跟东宫内侍打听过,太子对此事作意为何?内侍一努嘴,低头拢袖,面上却在窃笑,道,“太子说,便由着他犯浑吧,”
玄琰脸上挂不住,心里有个地方却溢出了蜜。李寒在一旁憋不住轻笑,惹得玄琰讪讪良久,不知怎么应答,最后只说,“......告诉他,我是在体察民情,”
“太子说,在酒肆喝上一天酒,听上一天小曲,也算体察民情否?”
隔天玄琰便换了家酒肆,买一只牛皮酒壶,灌满佳酿系在腰间,走到哪儿喝到哪儿。等傍晚回宫再带一壶差人给赫连宇送去,温酒暖身,是解乏的好东西。
懈怠了几日,玄琰终是放心不下魏光他们。挑了个晴好日子,驭上绝尘往军营赶。这马由江临业照看了些时候,见到那些将士们已不似从前跋扈不羁,只是除了自己和赫连宇,别人却也驾驭不了。
大夏的雪来得及早,途中还暖意融融的天气一转眼便覆了大片阴云,细密绒雪无声落下。
驭马疾奔,不一会儿就看见远处燃起的篝火,快到近处时,一阵浓烈的烤肉香弥漫开来。玄琰大喜,马不停蹄赶了过去,却见赫连宇和魏光众将团坐在篝火旁,火架上串着整只羊羔,泛起的油光呲呲作响,金黄通透,一看就知美味至极。
“舍得来啦?”赫连宇隔得老远就见一袭白虎大氅御风而来,等玄琰下马才抬眸高喊,这小子也歇得够久,眼下怕是闲不住了。
“小犊子倒会挑时辰,这羊刚烤熟便寻着味来了,鼻子灵得很,”魏光拍腿大笑,江临业在一旁拿着长棍不时翻动炭火,闻言也是一阵大笑,
玄琰挠挠头,脸上堆起笑容,“可不是么,好东西哪能少得了我,还是魏叔叔心如明镜,一眼就看穿了,”眸光悄悄扫过赫连宇,笑得不动声色,缓步过去挨着他坐下,从腰间解下酒壶,扔过去,“拿着,”
魏光见状,故意拧眉虎声道,“人说女大不中留,怎么你小子也腻腻歪歪了,有酒不先给长辈,只想着自家那位,也不怕人笑话,”
“笑便笑了,”玄琰眉飞色舞,冲赫连宇挤挤眼,“改天再送上陈年竹叶青给魏叔叔和江统领赔罪,”
赫连宇但笑不语,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望向魏光,“整编的事不日便会下诏,今后还有劳魏将军和江统领多多照拂,”
“太子哪里话,”魏光正声道,“我等叛罪之身大夏肯留已是感激不尽,良禽择木而栖,何况玄琰如此看重你,我等自是相信的,”
江临业亦是连连点头,坚毅眉间隐现愠意,“当年若无瑞王,便无江某今日,哪料瑞王戎马半生,腥风血雨里为大周打下江山,却殒于非命。只望朝廷明鉴,给咱们一个交代,谁知那些庸腐之辈一纸诏令命十万将士永驻塞北,一放便是十四年,明摆着已是生了弃意,这样的君主只可同风雨,不可共荣华,着实令人心寒,”
“临业,”魏光轻喝,转眸看玄琰,见他兀自沉吟,启唇道,“你父亲死得蹊跷,随军将士都清楚,一点恶疾怎至伤人性命,那时我曾向朝廷禀报过,却无人回应,”
玄琰五味陈杂,久久道不出话,他不是瑞王之子,已经不是了......一直奉为英雄神祗的人,如今和他已无关联,只是那份厚重情意却不是寥寥数载可以抹去。在心底,玄琰始终不曾放下作为瑞王之子的觉悟。
“魏叔叔放心,”玄琰抬眸,“有生之年我定会让此事大白于天下,让瑞王瞑目,”
赫连宇默默看着他,眸光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有时候知道真相好一些,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有朝一日玄琰不得不面对爱他至深,却也是亲手抛弃了他的人,该如何跨过那条横亘的坎。
凝重气氛被随后分食羊肉的欢畅打破,众人喝酒吃肉,闹到酣畅时将士们纷纷起身乱舞,踱着铿锵步子跳起战舞。
赫连宇凝眸浅笑,才发现竟开始习惯了魏光他们的随和作风。同自己麾下将士从来不曾这般热闹亲近过,他们畏他,敬他,无论战场还是私下都不敢有丝毫越矩行为。或许两军相并,会为煞气太重的大夏军队带来些许人情味,也未尝不是好事。
“小六,”赫连宇忽然想起什么,贴到玄琰耳畔,“你什么时候去看看硕宁公主,”
玄琰目光一亮,这才察觉来夏数月,竟还没有去看过她,回眸却见赫连宇笑意涟涟的样子,起疑道,“洛熙姐姐怎么了?”
“自己去看便知,”赫连宇笑意更深,惹得玄琰心急火燎,当下抓起他的手往军营外赶,也顾不得吃烤羊了,
“魏叔叔,我们先走一步!改日再来!”
二人披着轻扬小雪飞驰回宫,来不及将马拴好便直直朝硕宁公主寝宫行去。赫连宇让玄琰一路拽着,又气又笑,“这么晚了还去打扰,明天见也不迟,”
“......看你一脸坏笑就知没好事,不见不安心,”玄琰横冲直撞,忙不迭跨进殿门,张嘴就喊,“洛熙姐姐!”
下一瞬却惊得呆了,玄琰默立原地,见洛熙一身白狐裘逶迤拖地,似仙子般从内殿出来,小腹隆得老高,怎么肚子变大了......
“姐...你吃什么了?”玄琰呆愣着开口,还没回过神来,脑后却狠狠挨了一下,只闻赫连宇笑骂道,
“你要做皇舅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