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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诀别 ...

  •   皇城御牢的黑灰石地斑驳纵横,掀开草席,隐隐可以看见那些死囚犯留下的抓痕,一道道,触目惊心。阴冷寒风低啸而过,伴着牢外经久不息的雨漏声,三面高墙隔断了一切,宛若置身天井,望不到一丝光亮。

      玄琰一身苍白囚服凌乱不堪,眼里再无分毫神采,只蜷成一团,挤在角落里。

      轰的一声,漫天烟花腾空而起,细细瞧去,才知原是城外集结的瑞王兵马准备攻城。那些绚烂的色彩,是不断点燃的烽火,升腾绽放,燃亮了长安城浩瀚无垠的夜空。

      刺骨寒意伴随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波波袭来,双手停止不了颤抖,玄琰紧紧环抱身体,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没有了娘,没有了爹,连自幼爱护他的哥哥也恨不得亲眼看着他死,那些人的面孔碎成一地残渣,狠狠揉进心底,除了汨汨涌出的鲜血,毫无知觉。

      看守御牢的守卫正围坐在桌旁喝酒,忽闻外面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忙起身去看,却见漫天火光,顿时骇然。

      “李头!叛军莫不是要攻进来了!”一个身着玄甲,个头不算高的守卫担心道,说话间忙握紧了腰间佩剑,都说瑞王兵马听闻瑞王入狱,怒不可遏,围了皇城要造反。

      “喝酒,担心什么,”牢头李成毕一腿蹬上条凳,案上微光照亮了那张黝黑凶狠的脸,不屑冷笑,抓起一只鸡腿啃起来,“靖王的羽林骑早就软禁了皇上,叛军来了更好,这下靖王可师出有名了,”

      “......会不会打到咱们这儿?”矮个守卫实在忧心,皇家争斗他不懂,管他瑞王靖王,还是保命要紧啊,

      “呸,”李成毕啐一口唾沫,拎起鸡腿狠狠一拍他的脑袋,“乌鸦嘴!”

      其余几名守卫随后大笑,纷纷抱起酒坛子猛灌,烈酒入喉,胸口热辣无比,畅快酣然。

      忽见一袭黑影敛着烽火狼烟急急走进御牢,斗篷将脸埋在一片暗影里,看不清面容,怀里抱着一身虎皮大氅。李成毕神色微变,扔了鸡腿,上前低声道,“来者是?”

      “是我,”玄玘稍一抬首,淡淡看了一眼李成毕,“他可还好?”

      “一切都照太后吩咐,并无不妥,”李成毕语毕忙让开一条道,转眸望向还沉醉在酒香里的守卫,朗笑道,“喝酒喝酒!那谁,你速去速回,一锭金子只得一炷香时辰,超过了可得再加银两,”

      “这回又有银子买酒了,”矮个守卫谄媚的凑到李成毕身旁,酒酣正浓,摇晃着嘟囔了几句,砰地醉倒在案上。

      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扑面霉腥味窒得玄玘忍不住咳嗽几声,透白面色渐沉,隐隐浮起愠意。玄琰自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集一身,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一念及此,倏又不禁叹惋,或许皆因从前待他太过宠溺,费尽心力的保护,终究不能护他一世,也不知那些爱是否害了他。

      “玄琰......”玄玘打开牢房,见那袭白衣蜷在角落,匆匆跨进去,慌忙将他扶起,身子却绵软无力,瘫在怀里,一动不动。

      “玄琰,我是五哥,醒醒,”一手轻拍他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原就不停奔波劳累的人纵是身子再好也经不住连番变故,玄玘心下不忍,沉着目色连连轻唤,“是五哥的错,一直以来只想逃开那些纷争,将担子全压在你一人身上,如今五哥知错了......”

      “五哥,”玄琰蓦地睁大了眼,双手用力扣住玄玘的肩,“娘死了,对不对?”

      玄玘眸光忽闪,轻叹道,“她不是你娘,”

      “......爹呢?我是谁的孩子,”玄琰不肯放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攥得玄玘肩头针刺一般剧痛。

      最终却只默默摇了摇头,没有答案,或许这答案永远不能揭晓,叔嫂苟且,皇族违乱,这惊天秘密如何能道出。

      不是无人知道,那些身在戏中的人,哪一个不知?却都不能说,不能做。强撑起笑容,演一出家国齐乐的戏码,骗得天下太平,心却渐渐麻木僵硬,直到失去所有情爱感知,从此再不信任何人。那副哄遍众生的面具一旦戴了上去,便再也无法取下,日复一日渗入血肉,终成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五哥带你走,离开这里,”玄玘一点点掰开玄琰的手,将那身虎皮大氅披在他身上,白额虎皮毛光顺滑,彼时曾是玄琰的战利品,曾将万众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从此踏上那条充满血腥杀伐的路,直至跌下万丈深渊,心死成灰。

      “去哪?”玄琰两手无依,回眸望了一眼天窗外的火光,“魏将军他们还未攻进来吧?”若真有心攻城,十万大军无人能敌,岂会一再拖延。

      “掩人耳目的法子,城外有人在等你,”玄玘细细将大氅颈绳系好,似小时候那般轻敲玄琰的额头,“往后五哥没法再护着你,事事小心,”

      玄琰一惊,哑声道,“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靖王若知道怎会放过你......”

      “五哥自有办法,你只管放心离开,从小咱们兄弟几个就数你胆子最大,活得最纯粹,忘了大周皇城,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玄玘最后一次执起玄琰的手,牵着他一步步往牢外行去。

      天光在即,玄琰嘴唇微颤,目色游移,始终垂着头,没有勇气去看前方。倏忽瞥见牢内墙壁上那把刺金弯刀高高悬起,灼疼了双目。玄琰兀自上前,伸手将它取下,护在怀中,再不肯放。

      直到玄玘将他搀出牢房,才回眸对李成毕淡淡道,“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李成毕颔首一拜,目送他二人离去,缓缓行至一众醉倒的守卫前,刀起头落,血洒御牢,一把火熊熊燃起,最终连他一同湮没其中。

      一骑车驾穿过重重暗夜,避开已被围困的城门,往偏殿侧门行去。玄琰掀开车帘,看着耀烈红光自身后涌去,越来越远,记忆里那袭烫眼的红,仿佛从未靠近过。然后化成满目密密麻麻的疼痛,火一烧,飞烟余烬,消失不见。

      终究沦殁了,那些人,从此以后再无关系。

      不知行了多久,只觉脚下的路越发颠簸曲折,回环数里,最后在一片静寂声里停下。野风不停拍打车帘,寒气灌入车内,苍白了玄琰的脸。

      “还能走么?”熟悉的声音自车外响起,一如四年前那场狩猎,彼时那人问他还撑得住么,玄琰推开他的手,决绝地踏向通往九重宫阙的路途。而如今,物非人是,那抹身影随他而来,不离不弃,路在眼前,只待换他跟着他一道启程。

      玄琰拢紧大氅,撑着双腿自车里跃下,回头望着玄玘,感概万千,“五哥,我走了,”

      玄玘含笑点头,抬眸看向赫连宇,“我将他交给你了,记得你说过的话,”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寒风掠过鬓角,玄玘用力执鞭一挥,掉转车驾,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赫连宇身后数千将士停在距二人几步之遥的道旁,墨深将那两抹身影沉沉包裹。玄琰缓步上前,仰头看他,许多话不言自明,无需说出口,皆已了然于心。

      “若你再不来,我便真的攻进城去了,”赫连宇坦然轻笑,一只手伸向玄琰,用力将他握住,狠狠一拉,二人便都跃坐马背。

      玄琰背靠寒甲,转过身去,两手紧紧抱住他,许久才自胸间发出一声低喃,“什么都没有了......”

      赫连宇轻蹙眉心,却闻一丝更小的声音随风飘远,“幸好还有你,”

      冷峻面容隐隐浮现一抹笑,赫连宇握紧缰绳,低声道,“带你去个地方,抱紧了,”

      声声马蹄踏碎暗夜静谧,黑色铁水一般的大军朝相反方向缓缓涌动,掀起一阵劲风扫过甲胄,震得旷野沙石横飞。

      长安城被烽火燃亮的夜空终于渐渐沉寂,瑞王麾下十万将士停止攻城,随着镇边将军魏光一声号令,大军掉转方向,朝北面骊山行军进发。

      凤阳殿前落花散了一地,顺着涓涓细流卷向远方,太后华服逶迤,站在殿外望着满苑落英,眸底的微光一寸寸转黯。

      “太后,清王求见,”徐庆不忍打断太后思绪,垂了眸,柔声轻唤,

      太后闻言,缓缓侧身,面上无悲无喜,淡淡道,“他平安离开了?”

      “是,”玄玘拱手一拜,顿了顿,开口道,“恳请母后恩准儿臣迁往江南,水患一日未除,儿臣一日放不下心,”

      太后浅浅一笑,以指尖挑起一朵芍药,“连你也要走了,”

      骤雨稍歇,却闻太后兀自喃喃,“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玄玘你一向最为聪明,说说看,幽兰当生何处?”

      玄玘敛眸默然,轻言道,“幽兰性寡,自当生在幽谷,”

      太后的手猝然停在空中,眸底泛起波光,“是啊,本不该落入凡尘,一朝走错,污的便是一生,”

      “好在保住了玄琰,否则他日黄泉路上,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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