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60、千剑孤鸣

　　苏寐还是没有立即回答。
　　但辛夷却似乎已没了那么多的耐心。她扬手一撕，半边幻境被撕开。
　　铭剑冢内，千剑阵结成已在分秒之间，强大的剑气完全遮蔽了冢内天空，仿似只要凛冽的剑光往下一压，铭剑冢瞬间就能化为飞灰。
　　看到这样的情景，苏寐整个人不由变得紧绷起来。虽然从外表看，她似乎仍然无动于衷。
　　“我猜你定然想不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辛夷暗示性地看着苏寐。
　　苏寐立即配合问：“怎么发生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辛夷笑得十分讽刺，”那个赤崆派的小子见你被关入剑中，不想让人将‘云崧’剑被带出铭剑冢，但他以个人之力阻止不了，所以，自然只能求助于那些在冢内待了千百年的寂寞剑灵。这千剑阵，听说就是铭剑冢建立之初留下的毁灭之阵。“
　　卫逢青涩赤诚的脸庞在苏寐脑中一闪而过，苏寐强忍着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坚定地摇头道：“他不会想毁了铭剑冢，他只是悔恨他无法守护剑冢，没有尽到他自己的职责。”
　　“听听，这就是所谓正派捉妖师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辛夷嘴角讽意更浓，“他们总是自诩正道，自以为所行的都是正义之事。遇到这种事情，那他们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在事情发生前阻止，却在事情到了无可挽回之时，毁了一切难道就是所谓的正义吗？身为捉妖师，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剑要指向谁，这才是最可笑的，不是吗？”
　　“——那你的剑曾经指向过谁？”
　　作为捉妖师，你最后为何要掌控罗刹妖市，操纵人妖买卖？
　　如果剑代表着捉妖师心里的道，那为何你的剑最后却不仅仅指向妖了呢？
　　辛夷的确有些意外，苏寐此时竟如此强势地回应了她。甚至，那一句更比一句戳她心的质问，让她的心都开始不由颤抖起来。
　　苏寐的质问让辛夷想起了一个久违的梦。
　　在丰琅死后，当辛夷掌控罗刹妖市开始为所欲为时，辛夷总是会被一个梦纠缠。在梦里，丰琅总是失望地看着辛夷，质问她，为什么她要掌控罗刹妖市？为什么她要成为只为黄金捉妖的赏金捉妖师？
　　辛夷向丰琅辩解，因为她想复活丰琅，她想要丰琅回来，可仅凭人之力做不到？即便她成为再强的捉妖师都不到，或许妖会有类似的复生之法……而她之所以成为赏金捉妖师，是因为不想再和云起派的那些人有相同的身份，她恨他们因为私欲害死了丰琅，所以，她不想再当所谓正派捉妖师……
　　每每辛夷这样回答后，辛夷总会清晰地看到丰琅眼中流露出更多的失望，然后，丰琅往往会忽然从她的梦里消失，她的梦就醒了。
　　日复一日，曾经的辛夷总是反复做这样一个梦。

　　可是，凭什么？
　　苏寐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质问她？
　　辛夷怒火中烧，正当她准备对苏寐发难时，却忽然发现有一道光飞速出现在了千剑阵下，那道光随即分身出言有灵，言有灵手执“斩光”，很快就用“斩光”剑划出一个五角星形结界，并迅速将结界推向了千剑阵。
　　“怎么可能？……那不会是……孤叶山庄创派祖师留下的‘孤鸣’阵……几乎从未现世……”
　　就站在千剑阵之下的卫逢，不可置信地看着妄图以一人之力阻挡千剑阵毁灭铭剑冢的言有灵，整个人几乎完全僵住。
　　卫逢的声音透过辛夷撕开的结界传进苏寐耳中，苏寐眼里也浮现了些许怔忡，看着那个独自站在半空顽强抵抗着千剑阵的背影，心中渐渐生出了几分对自己的恼怒来。
　　不久前，她为什么会那么大意跌入“云崧”剑的幻境？
　　此时，她又为什么仍然没能打败辛夷，脱离幻境？
　　苏寐的身体已不仅仅只是紧绷着，她感觉，她整个人都被某种无能的愤怒火焰包围了。
　　她的压抑、忍耐好似都已不再那么管用，她急需要——
　　“以‘孤鸣’对‘千剑’，很有意思，难道不是吗？“然而，辛夷用讥讽的话打断了苏寐的思绪，”况且，言有灵虽然舍身成了‘斩光’剑灵，但他其实早已脱离了孤叶山庄，他本没有资格使出‘孤鸣’阵……“
　　说着，辛夷忽然话锋一转，看着苏寐冷厉道：“刚才你质问我，不就是想激怒我，从而引我分神或者让我与你对战，好让你伺机逃出这里吗？可惜……言有灵等不了。因此，现在，你还是只能陪我在这儿看着——他最后的结局。”
　　苏寐脑中蓦然闪过了辛夷不久前说过的有关“代价“的话，压抑着愤怒问，“他的结局？”
　　“对，他和大妖袖藏的结局。”
　　苏寐将目光移向孤身对抗着千剑阵的言有灵，等着辛夷继续。

　　“一个是孤叶弃徒，一个是被封在鸣剑冢的大妖恶妖，他们之间，到底是捉妖师爱上了妖，背弃了他所秉承的捉妖之道，最后只能舍身化为剑灵；还是妖爱上了捉妖师，因为人妖殊途，致使两人生生分离了近五十年呢？“辛夷言语间的暗示意味十足，仿佛她当真十分期待两人的结局。
　　苏寐听着她的话，心情反而慢慢平复下来。她收回看向言有灵的目光，不动声色问：“你是说，袖藏会出现，是吗？“
　　“慈悲先生都来了，她为什么不出现？你难道不知道慈悲先生的雾藏海到底是做什么的？袖藏一直就藏在那儿。“
　　辛夷说完，再次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而苏寐没想到的是，风定池、言有灵、袖藏，包括之前的云中仙钧七，还有青轶，竟然在过去隐隐之间都是有牵扯的。

　　“有灵，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护着铭剑冢？“
　　没过多久，苏寐就被这样一句挟着几分哀怨的话唤回了思绪，同时，她也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袖藏正如辛夷所预料地，出现了。
　　苏寐立刻将目光看向辛夷撕开的幻境。
　　仅仅片刻，那个孤身对抗千剑阵的影子身后，就多了两个人影。
　　左边明显可看出是风定池，而右边那个纤细的女子身影，毫无疑问应该就是袖藏。
　　袖藏正期盼地看着言有灵的背影，等待着他的回应。可她也没料到，分离五十年后，言有灵回应她的第一句话却充满了恼怒，“你……凭什么干涉我？“
　　“我凭什么？”袖藏话中满是自嘲，也满是思念的哀痛，“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五十年了，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你，可是你从不允许我来……”
　　“你就不该来！”言有灵的话相当直接无情，“我早忘了你。如今，我是‘斩光‘剑灵，如果你靠近，那我定会毫不犹豫将你再次封进铭剑冢！”
　　“我倒是希望你能将我再次封进这里……”袖藏说着，神色忽然一顿，等到她再次抬眼看向言有灵的背影时，整个人的气场几乎完全变了，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睥睨不屑的气势，“然而你现在只知道你是‘斩光‘剑灵，只记得铭剑冢，只认定要继续守护铭剑冢，你早已不是当初的你，你又凭什么将我再次封进这里？”
　　袖藏这一番话可谓挑衅之意十足，苏寐隐隐察觉袖藏分明已在暗暗蓄力。
　　“你凭什么？”袖藏嗤笑着继续道：“若你继续以‘孤鸣‘对抗千剑阵，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到时，你凭什么来与我对抗？”
　　言有灵还是没有回头，也仍然继续将法力不断输向‘孤鸣‘阵，对于袖藏的言语挑衅，他的回应只有一句极简单，也极隐忍的三个字，“你……闭嘴！”
　　离袖藏不远处，风定池沉默地站在那儿，并未开口。
　　“这一次，我偏不……”
　　说罢，不等话音落下，袖藏竟直接用妖力为网，以迅雷之势束缚住了言有灵的身体。
　　言有灵愤怒转身，看向袖藏；面对着五十年未见的爱人，袖藏没有丝毫的迟疑，而是蓦地加重力度，最后居然硬生生将言有灵从“孤鸣”阵下拉向了她，而“孤鸣”阵由于失去了法力的支撑，被千剑阵压制得直往地面坠落下来。
　　另一旁，言有灵奋力挣扎，却始终没挣开袖藏妖力的束缚，但他也没再看袖藏一眼。
　　“我好歹是活了八百年的大妖，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叶荼的阴谋，云中仙钧七怎会那般轻易捉住我？”袖藏见言有灵始终背向她，眼中全是复杂心绪，似是劝诫道：“而你比不上云中仙，即便有‘斩光’在手，你仍然逃脱不了我妖力的束缚。”
　　想当然地，言有灵没有回应她。他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快速下坠的“孤鸣”阵所吸引。他也只想着突破束缚他的妖力，而全然忘记了身后的人。
　　越来越多的绝望浮现在袖藏眼中，袖藏看了看就在咫尺之隔的爱人，又看了看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孤鸣”阵，正当她准备将言有灵从身边推开时，一抹金色的妖王之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又凭什么阻止言有灵救铭剑冢！”
　　袖藏转头看向身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青轶直接以妖力掀开，而青轶则代替言有灵又一次站在了“孤鸣”阵下。
　　“孤鸣”和“千剑”对峙之势继续。

　　看见青轶飞到“孤鸣”阵下的那一刻，苏寐心里不由一松。
　　然而，一旁的辛夷却忽然道：“这样的结局，真是扫兴，不是吗？”
　　苏寐目光立刻转向辛夷，果然见辛夷眼中似乎正酝酿着什么。可不过一眨眼，辛夷竟直接带她出了“云崧”剑的幻境，辛夷挟持着她凭空出现在青轶右前方，不偏不倚，时机也正好。
　　青轶甚至不用侧身，就能直接与苏寐眼神交汇。但，这一次，他却直接看向了辛夷。
　　“妖王，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辛夷这时似乎已严重耐心不足，一开口，便是不容商量、咄咄逼人的气势。
　　青轶一边支撑着“孤鸣”阵，一边皱眉问：“什么交易？”
　　“你虽拥有纯正的妖王之力，但‘孤鸣’阵本身却是抵触妖力的。长久下去，恐怕你也会被反噬。所以……”辛夷目光直接看向言有灵，“还是让那个人来拯救铭剑冢如何？”
　　“所以，你针对的是言有灵？”青轶问得极轻极淡。
　　但苏寐知道，这只是青轶隐忍的表象。
　　辛夷再次强势地继续，“我想看的是，在铭剑冢和袖藏之间，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至于同妖王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而对于别人，青轶又何尝有更多的耐心？
　　“放开她！”
　　当他开口时，属于青轶的妖王印记已如闪电般劈向了辛夷，辛夷躲避的瞬间，苏寐瞅准时机，迅速逃开了辛夷的挟持。
　　见面后，连目光都没有交汇过的两人就这样默契地解决了被挟持的危机。
　　辛夷不怒反笑，“看来妖王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也该轮到言有灵了。“

　　可袖藏又怎么会任辛夷当着她的面侮辱言有灵？
　　在辛夷袭向她的瞬间，她将妖力捆缚住的言有灵往风定池身边一推，接着，便正面迎上了辛夷。
　　两个女人一碰上，便直接开打。
　　“孤鸣”与“千剑”对峙仍不见缓，辛夷和袖藏这边打得更是火热，或许最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局面的人，是蓦然陷入了无措的卫逢。
　　“想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打吗？”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净瞳”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暗示性地诱惑着卫逢，“还有，言有灵这个孤叶弃徒为什么会和慈悲先生、以及大妖袖藏都有关系？这些，难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
　　卫逢下意识地答，他竟然都没察觉“净瞳”已来到了他身边。
　　“净瞳”神秘一笑，继续诱惑道：“好，那我就让你看一看他们的前尘往事。但是，你要记住，看完后，你得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卫逢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孤鸣”与千剑的对峙，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与他对话的人是“净瞳”。
　　“净瞳”强调，“对，是你的选择。因为是你祈求了那些剑灵，让他们结成了千剑阵来毁灭铭剑冢，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本来就是你！”
　　“是我吗？”卫逢怔怔地道。
　　“当然是你。你那时是因为急着救人，但你忘了……”“净瞳”的声音回荡在卫逢耳边，“你忘了你最初进铭剑冢的目的，你是为了找寻师兄林昭不是吗？可你现在没找到他；还有，依然不见踪迹的连理枝和尹泱，你也没找到……你谁都没找到，却执意要用千剑阵毁灭铭剑冢，你难道彻底不想管他们的死活了吗？所以，你说，是不是该由你来最后收拾残局？”
　　卫逢声音低低的，带着绝望的痛苦，“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所有人？“
　　“净瞳“见猎物已上钩，不再多说，直接将言有灵和袖藏的往事记忆在卫逢眼前展开，一帧一帧的片段眨眼即过，卫逢脸上的神情由疑惑到紧张，由紧张到明了，最后，终于沉淀下来，恢复了平静。
　　“你想好了吗？“”净瞳“的追问紧随而至。
　　卫逢没有丝毫迟疑，“我想好了。“
　　“净瞳“双眼一一扫过在场的人，”那就告诉我，你准备选择哪一个人？“
　　卫逢的目光毫不犹疑地朝某个人看去，“我选择他。“
　　“净瞳”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那么，我助你一臂之力！“
　　那时，谁也没有料到，一直呆怔在原地的卫逢，会突然袭击风定池，并将言有灵从他身边迅速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