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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女妖孟夷 ...

  •   七年前,女妖孟夷将钧七从山神庙中带走后,便收敛性情,隐姓埋名,带着钧七住到了相州某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上。她将钧七当作生活的全部,每天双眼几乎一刻都离不开他,不过三个月,孟夷就收获了从未体验过的身为母亲的幸福。
      然而,这份幸福却仅仅持续了三个月。
      钧七生于初秋,三个月后,正是初冬。那是一个乌云低垂的日子,沉闷的空气在云间翻滚,酝酿了整整一日,却始终没落下一滴雨来,反倒是乌云越发放肆,早早就遮盖了天空,催人躲回温暖的屋子里。
      那一天,孟夷也跟所有的邻居一样,很早就关上了门,在屋子里燃起炉火取暖。她不希望引人注意,也不希望有人注意钧七,所以,过去三个月,她深居简出,过得十分小心翼翼。
      刚关了门,孟夷就将小钧七轻柔地放进了摇篮中,同往常一样,准备燃起炉火后,便去厨房准备两人当日的晚餐。孟夷并非不想将小钧七带进厨房,可她怕厨房柴火燃烧的烟会呛到小钧七。而且,冬天潮湿柴火燃起的烟会更大。
      成了母亲后,孟夷似乎总会不自觉想得更多,她也变得极易患得患失。
      但是,当她准备走向厨房时,又一次,孟夷发觉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摇篮上移开。于是,她很快转了回来,留恋不舍地拉住了小钧七朝她伸出的手。
      “宝宝,你真乖,真聪明……“
      孟夷每说一句,小钧七就乐不可支地呵呵笑一声。孟夷笑得更加开心,自然就越发留连不舍。
      而小钧七感受到手心里不断传来的温暖,呵呵的笑声几乎没停止过。小小的屋子里被温馨的氛围笼罩着。
      “娘亲也舍不得你,可宝宝你该吃饭了,娘亲可不能让你饿着……所以,宝宝你就安心地待在摇篮里,等娘亲给你端来热热的米糊,好吗?”
      小钧七无法说话,但他脸上灿烂的笑代替了他的回答。他拼命地冲孟夷扬起手,想要紧紧抓住眼前温柔笑着的女人;孟夷于是伸出手故意逗他,就是不让他抓住……时间就在两人一来一回的互动中悄然流逝,孟夷甚至都没察觉到窗外的天地早已被乌云完全罩住。
      天彻底黑了下来,呼啸的冷风也开始吹向大地。
      屋内,躺在摇篮里的小钧七忽然眉头皱起,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孟夷几乎立刻就慌了神,她迅速伸手抱起小钧七,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可是,小钧七的身体还是很快开始不停抽搐起来……
      仿佛是命运的诅咒,仅仅出生三个月后,遗传自母亲家族的疯癫之症就第一次在小钧七身上发作了。

      孟夷感觉她的世界,天好像忽然塌了。
      小钧七疯癫之症发作后,孟夷带着他走了无数的山路,拜访了无数的儿科圣手,可得到的结论都只有一个:若是家族遗传之症,那便只能看他的造化。
      大夫们甚至都不敢预言,这份“造化”到底会给小钧七带来什么样的人生及命运。
      或许是揣测到了大夫们未言明的那一层忧虑,也或许是孟夷宁愿孤注一掷也想为小钧七求得平稳安定的人生,总之,一年后,带着小钧七几乎走遍了大越朝各州各府的孟夷出现在了巫医村。
      巫医村有巫医名唤菡药,传言她有一副天眼,不仅能够看透人类身体里的每一条筋脉每一个结节,甚至能以秘术毁掉人类身体里那些“生病了”或“没用的”东西,帮助病人真正脱胎换骨。
      孟夷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来到巫医村,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菡药身上。
      可她并不知道,巫医村并没有“菡药”,也早没有了巫医。
      巫医村只剩下菡药离世时留下的一株药树“徊生”,而“徊生”必须以灵力滋养才能一直存活,为巫医村人驱邪治病。
      上一个被巫医村的名声吸引来治病的捉妖师,被巫医村的人囚禁在“徊生“树下整整二十年,最终耗干了法力和生命,恰好在孟夷来巫医村的前一个月去世。
      为了保证“徊生“树不会枯萎,也为了”徊生“树以后依然能为巫医村的人所用,巫医村的耆老们必须尽快捕到能为药树输送法力的人。
      正当巫医村的人为寻觅人选烦恼时,孟夷出现了。

      在巫医村的耆老们承诺必定会用药树为小钧七治病后,孟夷甘愿被禁锢在树下,成了滋养“徊生”药树的肥料。
      但是,孟夷没想到耆老们转身就变了脸,更没想到耆老们竟然将只有一岁的小钧七丢到了村外的密林,任他自生自灭。
      孟夷满怀希望地认为,小钧七一定治好了病,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而因为她和小钧七相处的时间太短,小钧七或许忘了和她在一起时的记忆,所以,小钧七忘了她。
      然而,若是小钧七长大了,某一天,若是他想起了她呢?小钧七会不会来巫医村看她?
      怀着这样的心思,孟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徊生”树下苦熬着,期待着。
      可是,巫医村的耆老们却连这点心思也不允许孟夷保留,选择了将它无情扼杀。
      在孟夷被禁锢在“徊生”树下三年后,某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巫医村的村长柳铧忽然告诉孟夷,用药树枝叶治疗后,小钧七的疯癫之症三年没有发作,然而在前一天,那种抽搐的痛苦又再次侵袭了他,小钧七抵挡不了,最终含泪去了……
      “不!怎么可以——”
      听闻,那个秋天,孟夷的叫声几乎一日都没停过,日日回荡在巫医村中。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渐渐变得低沉哀痛,到最后只剩下每日如同呓语般空洞麻木的不停念叨……
      毫无疑问,巫医村用小钧七离世的假消息又一次摧毁了孟夷,让孟夷成了只会为“徊生“树输送法力的傀儡。
      但是,孟夷并不知道,正是从那个秋天开始,不到五岁的小钧七同样开始日复一日守在巫医村外,开始了与巫医村的长期对峙。
      小钧七脑海中虽然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温柔影子,但那个影子似乎曾经喂他吃过东西,逗他笑过,也抱过他,可忽然有一天,那个影子离他而去了,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随着时间流逝,小钧七脑中渐渐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他迫切地想要看清心中的那个影子。
      直到不经意的那一天,小钧七追逐着密林里一只第一次独自出门行猎的小鹿到了鹿群的聚居地,鹿妈妈在察觉小鹿被追赶后,第一时间冲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小钧七似有所悟,忽然就懂了。
      或许那个温柔的影子,就像小鹿妈妈一样,是他的娘亲。
      尽管他一举一动都像动物,但他和密林里的所有动物是不一样的。因此,那个在他记忆里不同于密林中动物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娘亲。
      小钧七这样说服自己后,忽然就记起了孟夷进入巫医村后消失的背影,那么,他自然要向巫医村讨回他的娘亲!

      青轶不知,仍被囚禁在“徊生“树下的孟夷,脑海里在过去七年间是否闪现过后悔的念头?
      又或者,如果孟夷知道小钧七为了她不断挑战巫医村的人,她又会如何想?
      至少,那天,当他和容霖私下回到巫医村参加赶兽仪式时,不知前情的青轶心中并没有更多想法。
      但被绑在火架上的小钧七却很快就发现了角落里的青轶,并将青轶强行拖入了接下来的风波中。

      小钧七没忘了十天前是青轶用结界束缚住了他,并将他交给了巫医村舒昉。因此,他那双如野兽躁动暴戾的眼睛扫视到青轶的刹那,他就毫不犹豫挣脱了捆绑的绳索,然后如狂风一般朝青轶奔了过去。
      “他……他怎么可能……那分明是菡药留下来的缚灵绳……他……“
      当巫医村的村民还在惊讶小钧七挣脱绳索的举动时,小钧七却已经凭借超强的跳跃力隐匿到了青轶头顶的树干上,正准备从上方偷袭青轶。
      钧七被野兽养大,行动具有野兽的本性,讲究迅猛犀利,而他同时也吸取了上次被缚的教训,试图在青轶来不及反应时,便将青轶控制让其不能动弹,所以,小钧七从上方的攻击几乎是压制性地扑倒,然而,这一次,意外又发生了。
      在小钧七像猛兽扑向青轶时,容霖抢先一步,挡在了青轶的面前。
      容霖倒向地面的那一瞬间,小钧七赤红如火的眸子落入青轶眼中,青轶被那双眸子里透出的狠戾与冷漠彻底激起了怒意。
      他果断伸手掐住小钧七的脖子,让小钧七浮在半空几乎不能动弹,“你敢伤他?“
      小钧七挣了挣,但没挣脱,他脸上浮起倔强的暴戾,很快反呛道:“我伤了又如何?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都该死!“
      男孩尖利的声音在广场回荡,突然间,似乎所有人都被他的话震住了。
      但青轶仍没放开他,听到小钧七的话后,他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戾气,反问道:“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死就是不在了,消失了……不对,消失不是死亡;不在了,才是死亡!“小钧七愤怒反驳。
      一个被野兽养大的八岁小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死亡?小钧七只是在青轶提起“死“这个字眼时,感觉到这是个不好的词。然后,小钧七脑中闪过了孟夷消失在巫医村的背影,他突然慌了。他的反驳只是出于感觉的本能。
      小钧七不懂这种敏锐的感觉本能会给他未来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影响,但青轶却懂。
      那一刻,青轶掐着小钧七脖子的手不自觉松了一点,他甚至忽然有点理解孟夷为何来巫医村进行孤注一掷的冒险了。青轶不知孟夷是如何察觉的,但孟夷显然想得更远。一个继承了家族疯癫之症、又太过感觉敏锐的孩子,他的未来有太多的变数。
      因此,孟夷为了小钧七的未来,只能冒险。
      尽管那时,青轶还并不知道孟夷与钧七的故事。

      “你……之所以回转,不就是想了解他的故事吗?“在青轶因察觉到小钧七的敏锐迟疑的时候,容霖扶着胸口,艰难地站起了身,然后,他缓步走到青轶身边,毫不迟疑拉下了青轶的手,微笑道:”现在,你应该无法反驳我这句话了吧?这个孩子,他背后必定藏着故事。“
      青轶虽然放了手,但转手却又施出一个结界圈住了小钧七,而且,他也不打算向巫医村的任何人坦诚他的内心,因此回应得十分轻淡,“他的故事……最感兴趣的不是你?“
      容霖同历代不鸣谷主一样,对待青轶,向来是敬畏有加。
      但在巫医村的这数十日,容霖和青轶之间的相处却悄然发生了改变,容霖对待青轶仍然心怀敬畏,但也多了几分朋友间的随和。大抵是容霖发现青轶不过是个故意将自己困在过去的人,而且青轶其实仍有一颗对世人的悲悯之心。容霖觉得,这样的人,大概活得痛苦又别扭,更何况是被迫成为了妖王的青轶?因为感受到了几分真实的痛苦,容霖愿意将青轶当作朋友对待。
      此刻听到青轶的回答后,容霖很识趣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所以,你能放了他吗?”
      “他刚刚伤了你。”青轶兴味地看了看容霖,随后很快将目光移向了站在结界中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的小钧七。
      容霖淡然笑道:“我没事,况且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同他计较?”
      容霖相信人性本善,他从不会在心中预估别人的恶意。
      青轶在他恳切的目光下,终于点头。

      然而,就在青轶撤掉结界的那一刹那,小钧七忽然抬头,飞速绕开青轶和容霖,跑向了巫医村里。
      “不能放,快……拦住他!”
      几乎在小钧七仰头的同时,舒昉豁然意识到了小钧七的目的,连忙出声,喝令离小钧七较近的村民拦下他。
      村民们这时似乎才如梦初醒,迅速朝小钧七围了过去。
      小钧七不负所望被围起拦下,他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了如同野兽般的暴戾,让舒昉心惊不已。
      似幼虎般的嘶鸣回荡在高台四周,既让人心颤,又让人心慌。一时之间,似乎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舒昉看着眼前的局面,那两泡已然浑浊的双眼里,慢慢被悔恨和自责浸满。半晌,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到青轶面前,恭敬向他行了一礼后,祈求道:“老夫……心中有愧,但不知是否请阁下再次出手,拦下他?“
      青轶看着面有戚色的舒昉,凌厉而直接地问:“我为什么要拦下他?“
      “因为……“舒昉沉吟了片刻,仿佛心中藏了无尽的挣扎和悲痛,他悲戚道:”因为老夫答应了一个人,她不想让小钧七见到她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什么样子?“青轶的声音越发冰冷,也越发犀利,”还有,她与钧七是什么关系?又是谁将她变成了现在不敢见人的样子?“
      尽管青轶厌恶妖王的身份,但身为妖王的那股威压普通人又岂能招架?青轶的步步逼问让舒昉几乎踉跄跌倒,幸而容霖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舒昉连忙感激地向容霖道了谢,然后再次恳求地看向青轶,哽咽道:“我可以将一切都说出来,但不能在钧七面前……她希望钧七再也不要记起她……“
      “她到底是谁?“
      当巫医村耆老向他走过来的时候,青轶已猜到了事情背后必定有隐情。此时他已失去了耐心,也不想去探究舒昉为何前后会有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他想要知道的是一切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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