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37、性命买卖

　　翌日，苏寐醒来时，王禄派来接她的人竟已等在了屋外。
　　昨夜，苏寐抱着净瞳虽下山来了，却并没有走很远，而是在山脚附近找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休息。此时，休息了一夜的苏寐更加精神饱满了。她整了整衣衫，便随着王家下人出了屋。
　　苏寐走到屋外，没想到王禄竟然亲自等在外面。他听到脚步声，便笑着转过了身，没看到净瞳，便问：“苏姑娘，怎么没见到……你的猫？“
　　“他大约淘气，出去玩了。“
　　苏寐神情冷淡，但抬头看到明媚的阳光，耳边细听还有清晨的蝉鸣，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王禄似是感受到了苏寐的变化，微笑道：“苏姑娘，今日，王某来践诺了。“
　　苏寐立刻假装惊喜地“咦“了一声，”王老板，可是已经联系上了潮物阁？“
　　王禄一脸的志得意满，“正是，王某今日就带苏姑娘去会一会潮物阁。”
　　苏寐想也不想，直接道：“那现在就走吧！”
　　说着，抬步就往外走。
　　但王禄没动，苏寐明白，回身朝王禄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王老板请放心，想必王老板昨夜就已看出，我的那只猫可不是凡物，他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我们。“
　　王禄回以一笑，“那王某就放心了。苏姑娘，请。“
　　王禄很快匆匆走到苏寐身前，为苏寐引路。
　　苏寐不再多话。
　　王禄也没再打扰她。
　　半个时辰后，王禄带着苏寐来到一座城门下，城门牌匾所书“清池“，正是苏寐和净瞳一日前离开的小城，但苏寐仍然没有开口。
　　进了城，城中并无太多行人，嘈杂与喧嚣都比昨日少了许多。
　　王禄继续领着苏寐前行，直到在城中一座五层楼阁前，停了下来。
　　楼阁名为“蓬莱“，位于清池长街尽头，楼高五层，在清池长街本就十分醒目。
　　昨日，苏寐和净瞳路过时，曾见门前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但今日并不是。苏寐不由眉头微动。
　　王禄看出了苏寐的疑惑，立刻解释，“今日，这里被王某包下了，特意用作苏姑娘与韦管事的会面之所。“
　　苏寐故作诧异望向王禄，“韦管事？“
　　王禄忙道：“所有与潮物阁的买卖，必须经过韦管事之手。“
　　苏寐不由点头，“这么说，潮物阁不在此处？”
　　王禄又笑道：“苏姑娘说笑，若潮物阁在此处，那么市井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关于潮物阁的传闻。“
　　苏寐想了想，“也就是说，如果我想去潮物阁见识一下，也必须得这位韦管事点头？“
　　王禄不答反问：“苏姑娘真的想去潮物阁？”
　　苏寐言语坦荡，毫不隐瞒，“我当然想见识神秘的潮物阁。王老板可有去过潮物阁？“
　　王禄建议道：“或许在适当的时候，苏姑娘可与韦管事提一提。”却刻意忽略了苏寐的后一句问话。
　　苏寐闻言叹道：“看来，似乎只能这样了。”
　　王禄附和着笑了笑。
　　苏寐心道，那她就先去会一会这个韦管事。

　　但苏寐没想到，自她走进蓬莱阁的那一刻起，接下来的一切就不由她控制了。
　　苏寐与王禄一番谈话后，便径直走进了蓬莱阁。
　　她踏过门槛，走下门廊，停在院中，蓦然回身，却发现王禄仍站在门外，圆圆的脸上仍露着属于商人的标准的笑。
　　那笑平静中带着几分残酷，伪善中带着几分冷冽，顿时让苏寐心生警惕。
　　然而苏寐意识到的还是晚了。
　　随着蓬莱阁的大门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猛然关上，苏寐清晰地感受自她身后三个方向都有妖正向她袭来！
　　而苏寐站立在门廊下，面对强势的袭击，已没有时间容她结印幻化出剑，也没有时间容她仔细思索怎样反击。
　　苏寐只有凭本能而动，将所学结印之法凝聚于自己的双手，在她周身迅速形成防御结界。
　　攻击她的三只妖触结界而被反弹回去，苏寐趁着可乘之机则迅速调整气息，转守为攻，将自身法力迅速凝成三股力量，反击攻向她的三只妖！
　　三只妖被迫后退，苏寐终于趁着空隙转过身，看向了袭击她的三只妖。
　　三只妖手上脚上竟都带着锁链，他们的眼里更是空洞又暴戾，红眼森森，仿佛淬着火，急欲彻底吞噬掉苏寐，但除了那点火，便只剩下了空洞；苏寐凝神再看，发现三妖口里舌头都短了半截，因此他们只能发出暴躁的嗯哼之声。
　　这三只妖背后分明有什么控制着，所以才会对她发动袭击，背后那个人是潮物阁主？
　　苏寐暗恨自己大意，她不动声色看向天空，发现整个蓬莱阁此时都已被施了结界。没有人会注意到里面的厮杀。
　　弄清所处情境后，苏寐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果断地收回目光，准备全力迎战三妖。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雾妖白锦竟然就坐在蓬莱阁屋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锦略带嘲讽的声音穿透结界传入苏寐耳中，“你这么惊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苏寐却不再与白锦对视，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了三妖，发现三妖竟都没动，她低头想了想，才回道：“我惊讶的不是今日王老板这一番有意之举，而是惊讶你的旁观。没想到，你会一直跟着我。”
　　“谁说我一直跟着你？”白锦猖狂大笑，“我只是来看这三只妖是怎样捉住一个捉妖师的，更想看看捉妖师诛杀榜上最近高居第三的你是怎么死的！”
　　妖市有捉妖师诛杀榜，榜单实时更新，若有妖为了高额悬赏来杀她，不足为怪。但面前这三只妖，显然不是。
　　苏寐听到白锦的话，一番思索间，已经明白了今日这番袭击的用意。她故意问：“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白锦冷声回应，“苏寐，苏大捉妖师。而你的那只猫，就是众人觊觎的上古妖王。”
　　苏寐不急不徐地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今日潮物阁对我的考验。”
　　白锦冷嘲声再次传来，“一个捉妖师要将一只妖卖到潮物阁？潮物阁当然好奇原因。”
　　苏寐冷然一笑，“难道不是因为潮物阁做的都是性命买卖吗？”
　　现在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妖，或者是灵族，潮物阁似乎都掺了一手。
　　苏寐心底升起隐隐的愤怒。
　　白锦赞同一笑，“你说得不错。潮物阁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你今日只有通过试炼了，才有机会继续接近潮物阁。”
　　苏寐自然心知，她没再理白锦。
　　偏偏白锦却似乎仍想将苏寐的心绪再搅乱几分，她忽然又别有意味地道：“苏寐，你想去潮物阁，难道不是为了方相吗？”
　　苏寐再次抬头，目光沉然看向白锦，“你怎么知道？”
　　白锦便道：“将那些捉妖司的蠢才困了数月，听他们说的。你在野棠山救了方相。“
　　原来是周柑给了你错误的信息，那正好就让所有人都这样误以为吧！
　　苏寐心中既定，没有再回应白锦，果断收回目光，接着更是毫不犹豫地主动攻向了三妖！
　　三妖见苏寐转身之际，双手结印处已经幻化出一把蓝色光剑，这把光剑同苏寐捉瘴妖时幻化出的剑几乎一模一样，但显然力量和威势都不可同日而语。
　　苏寐刚一握住，便感觉有磅礴的力量不断涌向她的双手，让苏寐内心不由一震。蓬莱阁的结界似乎也因这把剑的气势震了几震，苏寐恍然之间竟感觉到似有一屡清风穿透结界，从她眼前拂面而过。这便是神力回归所带来的力量上的强势进阶吗？
　　苏寐脑中闪过了青轶的影子，但抬眼之间，苏寐已经心无旁骛地携剑向三妖攻去。
　　一剑当面劈向左边那妖，那妖正面迎上，然而不及苏寐剑力威压，苏寐一剑劈下，那妖身躯被砍成两段！
　　接着，苏寐迅速将右手握剑换成左手持剑，凌空一剑劈向中间那妖，那妖妄想以妖力毁掉苏寐手中剑，却被苏寐手中剑气逼得节节后退，最后被苏寐一剑斩于剑下！
　　最后那妖选择主动攻向苏寐，苏寐亦选择主动迎上，剑尖斜挑专攻向其妖力法门，让他自乱阵脚，一剑将他钉到了蓬莱阁墙壁上！
　　不到一刻，三妖均被苏寐一剑杀死。
　　蓬莱阁的结界也随之而破。
　　苏寐感受到清风扑面而来，顿觉浑身上下一阵舒畅。
　　她淡眼扫过蓬莱阁屋顶，已不见了白锦的身影。
　　然而，苏寐心下才放松了片刻，一道声音就再次打破了蓬莱的平静——
　　“苏姑娘，身为捉妖师，你拥有这般强悍的力量，恐怕以后没有妖敢再靠近你了。”
　　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显然不是称赞。
　　苏寐转过身，接着，她便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从阁内走了出来。
　　男子面相方正，但却有一双潋滟含波的桃花眼，眼尾上挑间似乎就能勾出几分暧昧旖旎，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极其耐人寻味。
　　而且，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情和目光却都是冷的，一看就是个危险不好相与的人物。
　　苏寐眉眼平静问：“韦管事？”
　　男子却根本没看苏寐，待他一站定，便厉声喝道：“赶出去！”
　　然后，相似的情形再次上演。
　　数十只妖忽然出现在蓬莱阁的各个角落，从屋顶到长廊，一步步缩小着他们的包围圈，而其中最强的一只妖则直接跃到了苏寐面前，距苏寐不过几步之遥。
　　潮物阁到底是怎么驯养了如此多的妖作为奴隶？而驯养妖的韦管事却是个人？
　　苏寐心中疑惑才刚冒头，忽然她就又听到韦管事冰冷地重复了那三个字，“赶出去！”
　　随后，众妖便听从命令很不讲武德地全部同时攻向了苏寐！
　　苏寐反应已是很迅速，但还是很快被众妖包围了。众妖联手不停地攻击苏寐，苏寐一时难以兼顾，只能以防守为主，频频后退！
　　而她一退，众妖就会趁机往前凛冽一击！
　　一退一进间，苏寐应付得越来越吃力。
　　眼看她已退到蓬莱阁大门前，苏寐忽然又听到了韦管事的冷笑，接着，众妖便加强了攻势，而她也在左右支绌下，被众妖合力一震，赶出了门外！

　　苏寐站在门外，回头静静看向蓬莱阁，身影显出几分落寞。
　　蓬莱阁对面的屋顶上又响起了白锦看戏的声音，“韦管事还是这么……危险！利落！苏寐，你现在可有后悔接近潮物阁？”
　　苏寐答得十分干脆，“没有。”
　　白锦却似乎不相信，她眼神晦暗地看着苏寐的背影，幽幽问道：“短时间，经历了两场大战，身为捉妖师却被众妖联手赶了出来，韦管事一句赶出去，说明潮物阁无意与你做买卖，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接近潮物阁？”
　　“当然。”苏寐忽然转头，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远远看向白锦，“不然，我何以得知你和王老板为什么都如此惧怕潮物阁？”
　　白锦却无所谓地道：“潮物阁，若人进了，多半会莫名其妙死掉，至今我没听说有一人逃出来；而妖进了，如你今日所见，也只有一种下场，变成韦管事驯养的奴隶；至于灵族进了，那就更惨了，不得自由，被人贩卖，要么被买家买去提升修为，要么被人吃掉。这昔泽大陆，人、妖、灵都被潮物阁玩弄于掌中，也没有潮物阁不敢做的买卖。我一介小妖，怎么敢不惧怕？”
　　苏寐语声平静，“可你仍然待在这里，没有去妖族熔金谷。”
　　白锦却冷嗤道：“难不成你以为潮物阁就藏在这座小城里吗？”
　　说罢，白锦忽然翻身，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边。
　　但苏寐却感觉白锦的离开，更像是落荒而逃。
　　白锦离开后不久，苏寐便听到了身后传出的脚步声。
　　苏寐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见到笑容满面的王禄又出现在了她身后。
　　王禄很快上前几步，殷勤地问：“苏姑娘，还是想将你的猫卖与潮物阁吗？”
　　苏寐神情淡淡，“王老板，也还想做这桩生意？”
　　王禄笑了笑，“我既是生意人，当然任何生意都想做。“
　　苏寐静默地看着王禄，半晌一笑，“那好，我就与王老板继续做这桩生意。但王老板需得让我知道最后的买家到底是谁。不能让我凭白无故地就受了今天这气。“
　　王禄眼光一转，笑意更深，没与苏寐继续寒暄，反而直接道：“苏姑娘想去的是交易现场。“
　　苏寐脸上故意隐隐露出几分不悦，“难道作为卖家，我也去不了？“
　　王禄故意流露几分为难，“若是与潮物阁的交易，当然去得了。但现在——“
　　苏寐接着顺势又坦然，“我被韦管事赶出来了。“
　　王禄又笑了笑，“韦管事曾说，他不想第二次看到任何被他赶出来的人。“
　　苏寐眉头微动，选择把话彻底挑开，“可王老板一定有办法。王老板你想做的是这桩生意，而我想要进入潮物阁。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王禄听懂了苏寐的话外之意，笑道：“姑娘说得对。我们可以合作。韦管事拒绝了姑娘，但我想姑娘还可以与潮物阁真正的主人交易。“
　　苏寐立刻明了，“看来，这才是王老板今日真正想对我说的话。“
　　王禄意在潮物阁真正的主人，那个奴隶妖族、贩卖灵族背后真正的刽子手。潮物阁既有韦管事这样的人，那它真正的主人又会是什么样子？
　　王禄不再掩饰，语意深深地道：“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姑娘届时可与我一同去，等姑娘见了那位主人，姑娘可决定是否与他交易。”
　　苏寐也不犹豫，只道：“那么，我们的第二次交易，达成了。”
　　苏寐目送王禄离开。

　　不久后，净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寐身旁。
　　苏寐长长叹了叹，蹲下身，开始轻抚净瞳的背。净瞳见状，立刻用猫爪拖出刚才收获的栗子糕，苏寐看着糕点，不禁一笑，“你竟然找到它了。”
　　净瞳似有些懊恼，“我找了好久，所以，没及时赶回来。”
　　苏寐接过栗子糕，轻咬了一口。入口清爽而不腻，仿佛一下子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疲惫与不安。
　　苏寐道：“赶回来做什么，我们不必现在就与他们硬碰硬。“
　　潮物阁藏着那么多秘密，现在还不是那个时机。他们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遇到妖就打，打完就离开。
　　听到青轶述说的那些五百年前的往事后，苏寐的心境到底还是有些变了。
　　净瞳却有点急，他冷哼道：“若不是为了枝枝，我一定现在就闯进潮物阁，搅个天翻地覆！“
　　苏寐心想，岂止天翻地覆，彻底毁了又如何？她出手时不会有半分的迟疑。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如今仍然不知道潮物阁到底在哪里，也没有连理枝的消息。
　　苏寐安抚地拍了拍净瞳的背，道：“谢谢你找来的糕点。”
　　净瞳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然后，一人一猫便离开了蓬莱阁。去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