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惜春》夜船雨箫

2、惜春（下）

　　云天青篇
　　鬼界入口，血河骨桥，连云天河这样胆大的人见了也觉得阴气森森。云天青便那样闲散悠悠地抱着双臂站着，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截枯草衔在嘴里，随意和往来的鬼差阴魂打招呼。
　　这回却是个难缠的魂魄。年三十许，挺拔身形，玉冠绾起一头青丝，华服未染纤尘。那人蹙起双剑眉，满面怒容与不甘，短短几丈路，就已挣脱鬼差数次。鬼差拽他，便极不耐烦地将他们推搡开。
　　好容易将那人押到孟婆处喝了汤，鬼差气喘吁吁地回来倾吐苦水，“云天青，你说你们人怎的这么麻烦，不愿意投胎的，不听死命的，都摊我头上了！”
　　云天青噗的一声吐掉嘴里草根，龇龇牙道：“大家都乖乖去死，阎王还养你吃白饭么？”
　　鬼差气的大哼，“好你个云天青，平日里没少分你酒喝，到头来却说什么风凉话。本想着这新奇玩意给你瞧瞧……”
　　话没说完，鬼差只觉得身边一凉，云天青劈手夺过他手里炫耀的纸符，跳到一边细细打量。
　　“云天青你……”
　　“以后的酒五五分成。”云天青头也不抬，将纸粘在指间颠来倒去看了几回，问道：“这是什么？”
　　鬼差只惦记着他许诺的酒，把方才的事抛到一边，搓着手嘻嘻回答：“入梦符，也不知道前朝哪个道士做的，据说能入生人梦境。”
　　云天青执符的手微微一颤，“入梦？”
　　“嗯，入生人梦境。至于人死了能不能入，这我倒不知晓。”
　　只要在阳世间，没被勾去魂魄，便能潜入梦境。云天青两指捻着薄薄一页纸，怔在当地。直到鬼差一叠声叫他才如梦初醒，“鬼差大哥，这符怎么用？”
　　鬼差大吃一惊，指着他鼻尖嚷道：“你、你叫我大哥了？”
　　云天青笑嘻嘻地勾过他脖子，压低嗓音道：“我这有酿蜜酒的法子，你要不要看？”
　　鬼差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连声应：“要，要！”看云天青满脸急切，忙把入梦符的用法说明：“等到人间阴气最重的时候，将符纸贴在天灵上，念缚魂咒，便可以指示它将你带到梦中。天青老弟，你生前是修仙的，这应该不难。不过这符半点马虎不得，否则魂被它拘束了，只能在忘川游荡，入不得轮回了。”
　　云天青笑着拍鬼差的肩，“好说，好说。鬼差大哥，等着我从梦里回来啊。”说着使了仙风云体术溜走了。
　　鬼差深觉自己被耍，愤愤骂了两句，觉得没趣，也走了。

　　鬼界上空黑压压一片，来往的阴魂也是匆匆行过，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管他愿也好不愿也罢，被鬼差计好时辰送入轮回井，又是另一段尘缘。
　　是夜，鬼差见到轮回井边的云天青，以为他愿意投胎转世，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走了好。孟婆抬起头看他一眼，复又去熬那锅汤，淡淡道：“看你这样，怕是还没放下吧。”
　　云天青熟练地从她手中接过锅勺，笑吟吟地搅动清汤，“婆婆眼睛厉害呢。我今晚去见他。”
　　孟婆问：“是用那符？”
　　“婆婆怎么知道？”
　　孟婆仔细看他面相，道：“你原本就是福泽甚浅的人，按生死簿上记载，下辈子恐怕也不容易。你再耗下去，阴气淡了，转世投胎，或许连六界生灵都不是。”
　　云天青搅汤的手不见丝毫颤抖，“婆婆，生尽欢，死无憾。虽然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也算得上孑然一身，有些事看得开，却放不下。这一辈子的事我还能记住，在忘记之前，我想了却心里的结。”
　　孟婆微微一颤，道：“你可是察觉了……”
　　“察觉什么？”云天青转过头来嘻嘻笑，“婆婆，看在我常帮你熬汤的份上，让我在你桥边睡一觉，好不好？”
　　孟婆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云天青知她应允，在旁边找了块空地躺下，听见轮回井边上的鬼差报了子时，便依照之前被告知的方法催动入梦符。符纸化作一道金光进入他天灵，孟婆看他青白的脸上逐渐失却生气，重新去搅动那锅永远不见少的汤水。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师兄”，孟婆低头一看，却见他已经泪流满面。

　　总算是梦里相逢。然而生时再见，却是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