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惜春》夜船雨箫

1、惜春（上）

　　惜春

　　玄霄篇
　　那是暮春时候的事了。
　　清风涧是个修心养性的地方。溪涧、栈桥，还有被河水打磨得光滑的大石上溅起的点萤似的水珠，很有几分出尘的味道。青阳重光随性搭起的木屋和葡萄架，隐在翠色中，倒添了些俗世的人气。
　　云天青正坐在小亭子里，捧着酒坛喝得过瘾。风也带了醺意，本只是清清淡淡的，忽而从亭中穿堂而过，发丝打了个旋儿，粘在他唇上。
　　酒喝足了，才懒洋洋听葡萄架下忙活的重光念叨，“云天青，赶快过来！”
　　“就来，就来！”云天青舔去酒坛口上的浆液，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几个腾跃跳至重光处。“我说师叔，那酒的味道还是不正，你确实依照我抄给你的做了？”
　　重光听着便唬下脸来，“臭小子，喝了我的酒还敢有不满，下回别进我清风涧来了！”
　　“别别，师叔，”云天青笑嘻嘻地掐下几颗葡萄，对准果皮轻轻一捏，里边透亮的果实滑进坛子里，通的一声溅出几滴琼浆。又摘下一串葡萄，以袖拂过，径直往嘴里塞，末了噗的一声将皮吐出来。
　　重光见他那样子又忍不住生气，待他再要去摘，便眼疾手快地截住，翻腕用劲，将他推出葡萄架。云天青低声嘟囔“小气”，眼珠子一转，从旁边偷袭。重光也不甘示弱，一手架住云天青，一手护住酒坛。

　　眼见外面一老一少就要打起来，青阳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叹道：“天青小子胡闹也就罢了，掌门喜欢他，你这做师兄也由着他。重光怎么也……”
　　埋首抄书的玄霄抬起眼从窗子里看了一眼，淡然道：“自然是因为师叔您也由着他。”
　　青阳抿进嘴的一口热茶几乎全数喷出来，花白胡子上挂了茶末十分滑稽。玄霄将最后几列抄完，从容合上书页，对青阳作了一揖，“若无事，弟子先告退了。”也不等他说话，出门拎了云天青的后领，将他拉到旁边一通训斥，把重光安抚好了，才领着他离开。

　　醉花荫与清风涧相通，一脚踏出，绵软如絮。云天青向来不喜欢这股甜腻的气味，看玄霄一脸怡然，也对绯红的花多打量几眼。
　　“怎么，又想着花瓣酿酒了？”
　　“知我者莫若师兄，”云天青指着自己脚下被轧入泥土的花瓣，道：“好好一朵花让人踩得面目全非，还不如让我采了去。”
　　玄霄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师弟几时也有怜香惜玉的心了。”
　　云天青素来脸皮厚，此时却有些面燥，嘿嘿笑了两声，道：“当然比不得师兄。”说着把话题岔开。玄霄由他胡侃，偶尔应声，又让云天青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花香混着酒气，玄霄忍不住心念一动，箍住身边人的腰，趁他愕然之际，俯身吞含。
　　“师兄，说起这凤凰花，还有段故事……”未尽的话消失在唇齿间，怀里人却突然换了副容貌，羞红面颊唤他：“玄霄师兄。”
　　心下大惊，将她推出几丈开外，见她双目中滚滚落下泪珠，“玄霄师兄，那凤凰花约不作数了么？”他正要开口，却瞥到不远处云天青含笑而立，执了一剑一酒，身形渐渐隐去。

　　玄霄陡然从梦中惊醒，看到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羲和发出微弱红光，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被囚在禁地中。已经不知晓过了多少时日，外边的日升月落仿佛都成了前尘往事。然而想起那三个字，心里仍是膨胀得无处发泄。不愿意去想，那人的容貌反而清晰了，眉眼带笑地一口一个“师兄”。气息在体内奔腾流转，亟待宣泄，手脚却被锢在厚重寒冰之中，玄霄心里恨意倍涨，一字一字吐出那人的名字：“云，天，青！”
　　体内阳炎与周遭寒气两相搏击，迫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玄霄紧咬牙帮，硬是将一口血吞进肚里。如此缓了几刻钟功夫，气息才渐渐归入各脉。
　　玄霄微阖双目，适才受两重煎熬，浑身被拆散了一般，慢慢运起口诀，小心行了几周天。过了半晌，才轻吐一口气。本已倦极，却不能入睡，便闭着眼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身前立了个身影，隔了一重寒冰，看不真切。依稀是白衣蓝衫，身形修长。
　　“师兄。”
　　玄霄浑身一震。外面那人上前两步，伏在冰上，又喊了一声：“师兄。”
　　可笑啊可笑，云天青，我居然一而再梦见你。玄霄闭了眼又猛地张开，见那人依旧在，忍不住出口讥讽道：“你怕是逍遥快活，美人娇妻在抱，又怎么会来这里。”
　　冰外的人听他说话，脸上牵出一个不知是苦是喜的笑容，嘴唇哆嗦好一阵才轻声回他：“师兄，对不起。”
　　玄霄凤目斜睨，极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道：“对不起？当初负我，现在道歉又有何用？”
　　云天青接不上话来，玄霄已自顾自说了下去：“云天青，若不是今日梦见你，我恐怕不知道自己恨你有多深。我恨不能抽你筋骨啖你血肉，让你也尝尝走火入魔的滋味！”一腔怒气难平，连带着羲和光芒渐盛，剑身火焰升腾，寒冰呲呲作响。
　　云天青似是早料到他这一番话，目光沉静，脸上却煞白一片。
　　“师兄原本就该恨我。也好，亲耳听见师兄说话，知道师兄尚在，我心里也好受一些。”云天青深深看他两眼，终于退后两步，作了一揖，道：“师兄，天青先别过。我会……”
　　他身影渐渐散去，顷刻之间禁地里再无旁人，像是青烟飘散，连余音也不曾留下。

　　玄霄看了眼云天青之前站的地方，闭上眼。梦中人影模糊，隐约见得他张嘴呢喃，却像是耳聋一般听不到半点声音，静得可怖。沉入深眠的最后一瞥，玄霄看见云天青躺在一片黑暗中，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