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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黑影暗夜皆呢喃 ...

  •   七彩霞光之端下,飞流悬河之潭涧,河水炸雾漫漫开,却不敢莽撞唐突了他。他立于潭边斜石上,静待潜入潭底寻玉石的徒儿。

      那玉石乃是师兄相赠之物,自三千年起便始终带在身上不曾遗落过,却不料竟于先前立于飞瀑之颠眺望此山壮阔时腰间绶带忽然断了,这才使得玉石顺流而下。小徒儿爱惜此物,便一头栽入潭中。于是他亦缓缓踏烟波而下,在一旁等。

      等得无趣了,他索性捻来几丝潭水作琴弦,素指抚弄出音律来。此音悠扬而远,引得林中采果之人循声前来,偷偷藏于石头后闭目聆听。

      她听得入神,怀中野果未抱稳便滚落一个在地上。他察觉到响动回过头看去,手上动作刚停下,水弦便化作雾气散了去。

      “我听到有声响,不知是何物作得如此美妙,便来看看。”她抱着野果靠近来,分出一个递给他道,“我名澄华。以食换音,你可否再弄响一回?”

      潭底寻物的徒儿恰逢此时冒出头来,甩去头上水滴朝他唤道:“师父。”

      “师父!”

      净玉玦摇摇晃晃些许不稳,便是想扶住棺木。奈何他实在力有不支竟是手滑了撞上去,咚,又是双腿一软跌坐于地板上。其旁玉子儿急忙上前来,拉拽了半晌扶他不起,遂抬头去叫玉银儿。

      厉声质问净玉玦的孙小姐见此心有惊吓,不由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问道:“您……身子不适么?”

      净玉玦抬眸睇她一眼,又垂下目光去,斜倚了戚亭涵的棺材卸去身上力气,道:“玉子儿,去请龙王来,告诉他小龙子死了。玉银儿,去冯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若是遇到着黑袍戴金面的男子,切莫与他纠缠,立即回来报我。”

      玉银儿踟蹰片刻才应道:“是。”

      可玉子儿心紧仙君安危赖着不肯走,任他推了几下依旧抱住他手臂不撒手,蹭去泪水理直气壮道:“我与玉银儿都去了,留仙君您孤身在此,我不安心。”

      净玉玦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甩起袖手将他震开了去,后又绕指搅来一阵风卷住玉子儿往门外送走,立刻招手关上屋门使他再进不来。门外玉子儿拍得几响不见仙君应他,终是一咬牙,飞身入云找龙王去了。

      堂下陪着城主夫人的张仑锦与许怀君惊见他此举愣神半晌。张仑锦本是张了嘴要问,遭许怀君踩了一脚方才转头看去,见得许怀君在摇头便作罢了。

      是神是仙又如何呢,他们相识一场对桌谈笑过,又何必介怀身份。哪怕须臾匆匆仅不过萍水相逢,却也是初遇于无忧,别于无虑。

      他二人默然看向净玉玦,自知不该是多嘴的时候。

      因朱虫的缘故,净玉玦被损去许多神力暂无法起身,戚亭文上前来要扶他,他摆摆手道:“图谋不轨的并非是孙家,即便守住城门也奈何不得他。戚城主若有想保护之人便将他们全叫来灵堂,我会设下障界叫他进不来。”

      戚城主听得他此言骤然安心过一时,转瞬又忧心起来问道:“究竟是何许人,还请仙君告知让我心中有底。”

      “还是不知道的好,你们只需明白他化作了戚亭涵的模样便可。”他一面如此说道一面扶着棺材起了身。亭文亭常见他仍是摇晃有踉跄便匆匆上前左右扶来,他停下步子瞧了他兄弟二人,抬手各自揉过他们脑袋又道,“去守着你们爹娘,无论外头发生何事都别出来。”

      亭常不愿意,好歹闹着要跟他出门去,执拗任性的话来回不重复,横竖劝不听。净玉玦不愿太粗鲁,遂抬手揉抚了他脸颊渡去仙气,不多久便叫他睡倒于怀中。亭文不知这是何故心紧着问来,净玉玦方才温和一言解释过,将亭常推向他怀里。

      亭文力气小,撑不住亭常浑身瘫软的重量,刚站不稳要往后倒去便被城主从后接住。城主见净玉玦要独自出门去自然明白他此行何意,这厢皱眉来问道:“仙君,有用得上我戚家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

      净玉玦转头睇一眼孙小姐,对戚城主道:“希望城主留她一命。”

      “我原本便是打算待孙家撤兵后送她离开。”戚城主言至此处不禁重重有叹息,又道,“无论如何,也是多亏了晗姝亭涵才能平安回来。父辈之过,不当由儿女受罚。”

      孙小姐闻言上前来,道:“戚伯伯放心,我有办法叫大哥不敢攻城。虽然未能帮上少城主,但事情皆是因我一时糊涂说了气话而起,我定会给少城主一个交代。”她说罢便出了灵堂要走。

      净玉玦抛去一阵风将她缠住,后脚跨出门槛行至她身侧方才解了仙法,道:“我会为灵堂设下障界,你还是进去得好。”

      “我哪里来的脸进去。”孙小姐垂首轻声呢喃了,继而又抬头转向净玉玦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杀了少城主,还要再伤戚家其他人。请仙君容许我留在院中,您不必照顾我周全,倘若那人要杀我您也大可不理会。”

      见孙小姐出了灵堂,张仑锦便也起身来往外走。许怀君本欲叫住他,却又不知何故临时改了主意,一道起身来粗整了衣裳跟前去,一拳捶在张仑锦后背道:“你倒好,自己先走了竟也不叫我。”

      “我不过寻思连姑娘都出来了,又怎好贪恋安逸躲在亭涵灵堂上受人保护。”他说完一顿,转身看向净玉玦又戏之于言道,“许是也该像白开心那般称呼一声仙君才好?”

      “仑锦、怀君,怎连你二人也……”城主见两位后生辈毫无惧色出去了,便欲打算唤他们回来。

      然而许怀君洒脱回身朝戚城主行下礼,道:“亭涵已去,我与仑锦便当替他尽未尽之事。戚伯伯毋须担忧,不论是何人要取戚家老小性命我们都不打算坐视不理。虽说兴许帮不上半点忙。”他无奈苦笑了笑,“全当我与仑锦赠与亭涵的饯别之礼。”

      想来定是劝不回他三位,净玉玦心紧里头的人接二连三出来且白白浪费迎敌的准备时间,当即招手合上房门施展仙术布下重重障界。黑袍苍弥有多大本事他尚且不知,更不知以当下状况能迎得几回战,只求龙王快些赶来。

      便是如这般念想着,那前去冯家的玉银儿于云霞之上落下,往前至两步到得净玉玦跟前:“冯府已无活口,也不见有黑袍人踪影。”她摊开手掌放出一缕煞气来,又道,“我在冯府院中尸首上寻得此物。”

      “是因明白仙家无法对凡人出手才刻意操控了冯少东家么?”净玉玦探出食指轻触了那缕煞气,煞气由此破开洞来,最终散了去。

      凡人不见此物,只听得净玉玦口中话语,便皆是察出有异样来。孙小姐因此脱口问道:“您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净玉玦侧头睇了她一眼,直言道:“知道。是冯少东家那日亲口告知于我。”

      “溯已?”许怀君闻言惊诧道,“你是说溯已也知晓此事么?”

      “想来冯少东家一开始便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才会特意将我引荐给戚亭涵。”话至此时他不禁抬眼看向玉银儿,继续说道,“冯少东家并非坏人,只是生于冯家不由已罢了。”

      张仑锦与许怀君已然猜到几分,不禁相视一眼双双皱起眉头缄默不言语。竹马之苦,他们竟是从未有察觉,刑丰年那时候如此,冯漱已这时候也如此。意气风发时以为身边人皆是如自己一般,便从未想过即便亲如手足也各自有无法脱身的沼泽。为了竹马之情说不得,为了自己却又放不下。张仑锦再次悄悄侧目瞥过许怀君一眼,于他移眸看来时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自己心中又何尝没有不能与人言道的泥潭呢。

      院中四位各怀心事,便未再搭腔。那被净玉玦打散的煞气不知何时已悄悄聚拢回来,化作一道黑影立在院中。玉银儿先瞧见它,当即换了声仙君。

      可黑夜却并无攻击的意图,便只立于远处抬手指着净玉玦身后的灵堂幽然开了口:“屋里。”

      净玉玦识得黑影乃是煞气而成丝毫不敢有松懈,上前几步来将凡人护在身后道:“不妨以真身相见如何?”

      “屋里……”黑影依旧指着灵堂,对净玉玦释出的仙气无半分动容,“他要灭除魂魄,快去。戎弱,快去,去救苍弥,去救我……”

      “你是想诓骗我打开障界,好让你趁虚而入?也罢。”净玉玦不打算再与它多废口舌,双掌翻覆以仙力绕指而出将黑影困在其中。

      黑影受困动弹不得,随着仙法攻击而渐渐散开,于当中露出一副少年的面孔。这面孔净玉玦自然识得,正是那还在大荒之禹时尚未长大的苍弥。

      “亭涵?!”许是因为煞气散去的缘故,此时凡人亦能看见院中忽然现身的少年,这厢惊呼起来,“是亭涵……年幼时的模样?”

      黑影少年似乎无感于束缚周身的仙力,仍旧试图抬手指向灵堂,双目无神木然道:“屋里……他在屋里,要取走苍弥魂魄,不让他转世。救他,救我……师父,救我……”

      此时正巧,隔着门自灵堂内传来女子尖声惊叫至一半便无了声息。许怀君当即转身上的台阶去拍门,高声叫道:“戚伯伯、亭文,出何事了?”

      等了半晌里头无人应声,许怀君正欲转头请示仙君眼前便遭一道残影晃过。

      障界未破,只容得净玉玦独身穿门而入。黑影少年见他终于入了灵堂去救人,便如雾淡去消失了身影。

      灵堂上静无一人音,净玉玦愣了片刻抬眼见得黑袍苍弥正立于棺材旁一手探入其中。苍弥回头瞧他,将手从戚亭涵体内抽出来,五指间赫然抓住一团白光——那是戚亭涵的魂魄。

      “戎——”苍弥话刚起,便遭迅闪而来的净玉玦以手刃切断抓取魂魄的手臂。

      夺走戚亭涵魂魄后净玉玦速速退开与苍弥拉出许多距离,拔下发簪摊于掌心化玉如意后摆出了将要进攻的姿势。他垂目瞥过倒在地上的父子三人不禁怒从心起,将戚亭涵的魂魄放入口中后便朝苍弥飞扑而去,招招狠心。

      苍弥只躲,从不出手伤他,最后竟索性站定不动吃下致命一击,淡然道:“正因你万年前不肯听我一言狠下心来杀了我,才会演变出如今这样的局面。戎弱,你说过神当以万物众生为怜爱……我克制己心不去贪恋你,你又为何要为了我抛弃众生……叫我因此……永远得不到解脱……”

      煞气自他体内不断溢出后飘散,最后竟是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玉如意哐啷落了地,净玉玦来不及去细想字里行间的痛诉,吐出戚亭涵的魂魄捧在胸前仔细确认,见他无恙后才又放回去。他转身行至亭文与亭常跟前跪于地上,一手搂了一人紧紧抱在怀里。两位少公子浑身瘫软,早已没了任何生人的气息。

      前去找龙王的玉子儿未见得他,听说是天帝有事召他上天去了,幸而龙公主前去探望父王正巧遇上,遂才命令玉子儿速速领了自己前来。

      龙公主费力破除净玉玦已生松动的障界指使玉子儿去开门。玉子儿小跑上台阶用力推开了,那跪地紧抱亭文亭常的净玉玦略生孤寂悲痛的身影便叫门外面几位瞧了个清楚。

      “仙君。”玉子儿如此唤道。

      一连唤了好几声净玉玦才听得,抬头见是龙公主来了,遂张开嘴吐出戚亭涵的魂魄,有疲惫道:“小龙子魂魄在此,麻烦龙公主转交给龙王。”

      龙公主一招手将魂魄收入囊中,环顾灵堂后才道:“投胎的人家定下后会来告知仙君,在此之前还请仙君耐心等待些时日。”

      “有劳龙公主替我带句话给龙王——给小龙子寻户普通人家许是更好些。”

      “话我会替您带到,可父王听与不听便不知了。”见他神色黯然,言道时也不曾抬头相见过,龙公主叹一声气,又道,“今生虽已尽,幸得有来世。仙君等一等便能再与將漓相见了,今生未圆满之事,不妨来生再续。只要仙君仍有此意,您与將漓之间的缘分便不会轻易断去。”

      净玉玦仍是低头不语,抱紧两位徒儿的手指却更使得几分力。龙公主见得,知是再劝慰亦无用,索性道了别带着戚亭涵的魂魄化作紫龙入云而去。

      “仙君。”玉子儿小心翼翼近前来,蹲于他身旁说道,“亭文亭常这是……死了么?”

      “死了。”净玉玦将脸埋进兄弟二人的肩上,嗓音略带沙哑道,“他们兄弟三人全都死了。”

      此时络泽城突然下起雨来,一连十余日才放晴。此乃龙公主赠与小龙子的暂别之礼。那孙家军遭小妖们百般折腾捉弄不明白何事发生,又日夜被大雨冲刷终于没了战意,于孙小姐归来后第三日便返回白项城。

      孙小姐三缄其口死活不肯透露半句这几日的所经所历,整日闭口不言语再未同旁人说过半句话,数月后,便偷偷独自一人骑马离家而去。她想看看戚亭涵所说的广阔山河。

      而自戚家无人那日起,净玉玦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步未出过,也不许人进去,特意设下障界封住了自己的屋子。龙太子来了不见他,小住几日便走了。张、许二位少东家每年来拜访一回,起先还想着能见一见他是否安好,后面便只当作是缅怀昔日好时光成了他二人间的无言之约。再后来连张仑锦与许怀君也不来了,玉子儿心中好奇特意前去城中拜访时,才知他二人已先后故去,比邻葬在了戚亭涵与冯漱已的坟旁。

      便想着,竹马四人来世再续。

      时至百年后,龙太子又来了,带着龙王的口信站在房门外对净玉玦说出小龙子的转世之地。屋里头那盘坐的仙家听得,这才缓缓睁开眼,下榻去开了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黑影暗夜皆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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