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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沉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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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命运在某种意义上是定好的。
比如林惊蛰,就算她是个术士也不能改变高考英语考卷。
出了严肃寂静的考场,融进人海里,在一群的稚嫩的脸庞里,不小心听到了他们讨论英语选择题答案。
林惊蛰眼睛不好使,但听力是真不错,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彻底颓了。
但她不肯接受,插进他们的对话里,问道:“为什么不选C?”
说话的几个互相都认识,几个对视几眼,看着这个插进来陌生人,有些尴尬。
幸好一个路过的大哥拉住了林惊蛰缓解了尴尬的氛围,但这位大哥说话也非常没有情商,一看林惊蛰脸色不好,还哪里不好说哪里,打破低情商的下线。
“因为正确答案是B,”这解释又直白又没有逻辑,大哥还拽的不得了,不怕死地补充道,“你这个蠢货当然不会明白。”
这位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酷哥就是赵明轩,林惊蛰看着他那个不可一世的狗样子,又想起几次模考他那个惨不忍睹的成绩,心中冷笑,自身难保了还搁我这当老师。
她甩开赵明轩的手,直径往前走。
赵明轩却又拉住她,林惊蛰不耐烦地转过头,一脸有何贵干。
赵明轩昂了昂头,让她往校门口看,林惊蛰看了,便看到了逆着人流朝校里挺直站着的王震球,他一个人站着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出众的脸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不时转头朝他那里看。
而他神情从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备受注视的人生。
“异人都是藏在普通人的背面,活得像个不存在的秘密,”赵明轩低声道,“这个人哪里像个异人了?”
嚣张肆意,随性张扬,理所应当。
到底哪里像个异人?
“所以?”
“林惊蛰,”赵明轩深吸一口气,“我爷爷也是一个异人,我自小这种事就看的多,几乎没有一个异人可以过上真正普通的生活。”
“何况他本就享受其中,”他看向林惊蛰,眼底纯澈,仿若未经世事,因而保有对身边人最干净的善意,担心道,“你就不怕他对你有所图谋?”
林惊蛰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散了,她盯着赵明轩的脸,发现他的担心不似作伪,于是叹口气,又一次松开赵明轩的手,回道:“我知道。”
赵明轩愣了愣。
林惊蛰想着以后反正也见不着了便多说了几句,她说:“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赵明轩瞪大眼睛,一个在心底埋葬已久的答案浮现在眼前。
林惊蛰打断他的话头,沉声道:“这些他也知道。”
六月一到,夏日很快就到来了。
蒸腾过后的湿气笼罩在整座城市里,在闷热的季节里,人们纷纷换上了清凉单薄的衣裳,林惊蛰也终于脱下了厚重的外衣,穿上了单薄透气的水蓝色长裙,短发被养长了些披在耳后,平白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温柔。
声嘶力竭的蝉鸣被吵闹的人声压下去了,但即便混在喧哗的人声里,蝉鸣终究是不同的,就像同样淹没在人流中的林惊蛰。
赵明轩终于不得不承认林惊蛰的不同。
她是个异人。
即便她看上去浑身上下灵炁全无,也是一个异人。
“赵明轩,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冷漠的眼眸里闪过温柔的波澜,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没有多久,她忽然绽开一个轻浅的淡笑,“这场游戏是我心甘情愿。”
“谢谢你,不过,”她说,“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赵明轩怔了怔继而无奈道:“你当我想啊。”
他摆摆手,让林惊蛰赶紧走,拽哥又开始拽起来:“我只是担心你这个选C不选B的脑子。”
林惊蛰冷笑三声,毫不留情地揭晓了真正的答案:“蠢货,那题选A。”
?
“你不仅脑子不好使,耳朵还不好使。”
!
赵明轩刷的一下垮下来脸,心想,果然我跟林惊蛰势不两立。
林惊蛰却没管他如何想,将英语考砸了的事抛在脑后,步伐轻快地朝王震球那边去。
王震球在这种日子果然作妖,他注意到林惊蛰的身影后,兴奋地招招手让她过去,林惊蛰眯起眼睛,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只见王震球抬起手露出一个裹着红色布料的长条似的木棍,手上拿着一个喇叭,隆重地跟要求婚似的,打开开关,校门口便回荡着林惊蛰的名字。
人们窃窃私语,都在问谁是林惊蛰。
林惊蛰预感成真,下意识后退几步,就见王震球甩开手中的东西,一瞬间巨大的锦旗铺开,绣着“林惊蛰高考必胜”字眼的红旗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高考都结束了啊喂?!
你现在立这个旗子有什么用?
是有病吧?
果然是有病吧???
林惊蛰自诩脸皮够厚,也忍不住腾地一下红了脸。
她当机立断,转过头,毫不犹豫地逆着人流走,结果撞上还在纠结是A还是B的赵明轩。
“学校有后门吗?”
赵明轩有点懵,回道:“有倒是有。”
“在哪?”
赵明轩指了个位置,然后看着林惊蛰的背影后知后觉:“可是那门关了啊,你要怎么出去?”
而另一头王震球对林惊蛰的反应早有预料,被一个高考期间蹲守在校门口打算搜集采访的年轻记者拉住,他笑眯眯地卷起地上的锦旗,顶着门卫大爷的斥骂声,面色不改,笑若春风。
“这位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王震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顺手将手中的锦旗交给她。
记者本以为是帮忙拿一下,结果王震球摆摆手,格外洒脱:“记者小姐姐,送给你了。”
然后身影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记者拿着锦旗懵逼地反问道:“我都毕业多少年了,拿这个有什么用?”
学校后门筑着两面白墙,两面白墙中间修着一扇高高的铁门,要过去,就只能翻墙,不过林惊蛰对此轻车熟路,她身姿轻巧地跳到后门的白墙上,然后平稳落地,拍了拍手,打算就这么走了。
结果,身后响起王震球的声音。
“惊蛰,你要去哪啊?”
林惊蛰脚步一顿,转过头,见王震球站在石墙上,老大一个人,站在墙上帮忙多为林惊蛰遮住了些刺眼的阳光。
可林惊蛰还嫌阳光刺眼,拿手做伞盖在眉上,落下一片阴影,她半眯着眼睛,言简意赅:“回家。”
“哦,那我们正好顺路,”他刷的一下从墙上蹦下来,利索地跳到林惊蛰身边,偏过头,金色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路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他笑容灿烂,提议道,“一起吧。”
林惊蛰没答,反倒踹了他一脚。
王震球哈哈一笑,心里知道为什么,手臂一伸,揽住林惊蛰的脖子,低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额头,报了刚刚的一脚之仇,在林惊蛰的牢骚声中,推着她一起向前走。
*
高考过后,林惊蛰终于肯换个电视剧看了。
王震球路过客厅,投向电视荧幕,看到里面孙悟空被猪八戒一声“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从花果山又赶去宝象国。
林惊蛰还是老样子,一个暑假重播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电视剧,还能看的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王震球心想,不知道西游记又会继甄嬛传后霸屏多久。
……该不会是一年吧。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林惊蛰转过头,心道不是说去唐门之前要整理材料吗?堵在客厅做什么?
王震球答道:“看电视啊。”
“看电视?你?”
林惊蛰心道明明嘲笑她电视瘾重的也是他,每每都在吐槽她在进行一项浪费生命的无聊活动。
怎么突然来了兴趣?
她转回来,重新盯着电视,想要探究原因,然后被电视里孙悟空一棒子打妖怪的情节提示,恍然大悟:“你们是同行啊。”
她放下遥控器,看向王震球,无比认真地说:“你用神格面具变一个吧。”
“我想看到活的孙悟空。”
王震球放下杯子,顿了顿,笑道:“你说什么?”
林惊蛰见状立刻放弃了,她镇定地转回头,又看向电视,回道:“没有也没关系。”
身旁柔软的沙发忽然凹陷下去,熟悉的呼吸声在咫尺之间,温热的呼吸铺洒在林惊蛰半长的头发上,明明看不见身旁的人的脸,她却莫名肯定他一定在笑。
眼前的剧情被身旁人的呼吸搅得颠三倒四,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打斗声,好像能永远这么安静下去,可漫长的安静却让林惊蛰有些紧张,她又犯起了老毛病,忍住又往坏处那里揣测。
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又筹谋着如何戏耍她?
还是饶有兴致地观察林惊蛰此时的窘迫?
把她当成一个乐子,想着如何利用她?
……
她想了很多,却被王震球一声叹气打断。
“惊蛰,”他声音很轻,“我发现你考完试是真的很闲欸。”
他摁着林惊蛰肩膀,让她转过身,看着他。
“稍微有点嫉妒啊,”他想一出是一出,“要不我把工作辞了吧。”
“郝意会哭的。”林惊蛰肯定道。
王震球笑了笑,点点头。
“而且,唐门不是你想去的吗?”
“也是哦。”王震球捶了一下手心,赞道,“哎呀,惊蛰,你果然好了解我哦。”
他打量着林惊蛰的脸,在家里,她不戴隐形眼镜,怪异而美丽的异瞳在白炽灯下一如往常,可眼底里情绪却深得像是一片见不到底的海,里面藏着王震球看不到的秘密。
这让一向随性从容的王震球有些忐忑。
他又向林惊蛰提议了那个她不可能同意的方案:“惊蛰,我们去种同心蛊吧。”
林惊蛰皱了皱眉果然拒绝了。
他便又说:“那这回我们一起唐门吧。”
“不去。”
他上前与林惊蛰贴得更近,低声道:“那就换一个。”
他捧着林惊蛰的脸,侧过头,吻了她的唇角。
两个人的呼吸于是纠缠到一起。
可能是夏天的温度太高了,林惊蛰觉得身体有些发烫,她觉得热的浑身燥热,烦闷不已,在被撬开唇/齿后,她等不及王震球耐着性子循循渐进,反而凑上前,将两人贴的更近,直至触碰到他的上颚。
这是她能触到的温度最低的地方,她暗暗舒一口气,可还没等到舒服的感觉,那股烦闷的感觉便又萦绕在心头,抓心挠肝,调皮捣蛋地一再触达她的底线。
林惊蛰有点生气了。
她脾气本来就不好,尤其是在能包容她的人面前,这种臭脾气就更是肆无忌惮。
王震球低低笑了一下,将主动权又收了回来,他一手抓住林惊蛰乱动的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冰冰凉凉的手被林惊蛰半长的头发盖了一层又一层。
可林惊蛰不肯示弱,梗着一口气,非要跟他斗个你死我活,双方激烈交锋直到一起滚到沙发上,战斗终于有了短暂歇息的时间。
也许人在过于关注的时候,很难注意到别的事,就比如林惊蛰在被短暂放开后,缺氧的感觉才慢吞吞地爬到脑子里,将她的脑袋晃来荡去,让她不由得有点眩晕感。
王震球用胳膊抻着身体才没有完全贴在林惊蛰身上。
林惊蛰挤在沙发和王震球的夹缝中间,被他箍住了方向,进退两难,窝在沙发上,雪白的皮肤散着绯红的颜色,美丽的异瞳不受控制的泛着盈盈水光。
她试图想爬起来,但刚一抬眼就见王震球盯着她,目不转睛。
再多的窘迫积累多了,林惊蛰也就学会破罐子破摔了。
更何况,她在王震球面前都倒霉习惯了。
看笑话就看笑话吧。
她这样想着,然后把自己往他那边送了送,伸出手,用纤细的手臂压住了他的后脖,将他往自己那方压,直到贴到他的脸颊才肯停下来。
两人额头相抵,焦距变短,他们反而看不清彼此,这似乎是个相当安全的距离。
王震球紧紧挨着林惊蛰,想要和她贴得更近,便问:“惊蛰,你要继续下去吗?”
林惊蛰用行动回答了他的话。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如果失控不用想那么多,那就失控吧。
林惊蛰瘦弱的身体被裹在水蓝色的长裙里,她蜷成一团,窝在王震球的怀抱里,终于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安全感。
……
她陷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体弓成一个奇异的弧度,黑色的头发散乱的铺在床上,只有细微的碎发遮住如玉的面容,聚合时刺激和痛苦一起袭来,一下子捅破了自开始时就存在的烦闷感,她脑袋一空,张了张嘴,又被衔住了被亲吻得变得深红色的唇,低吟被人拆解入腹,一点不剩。
理智似乎被本能吞噬的干干净净,本能成为身体的主人驱使着她被迫跌跌撞撞往前走,撕掉过往永远附在脸上的一层假面,用最真实也最丑恶的面目坦然地面对她藏在心里的人。
她愤怒又委屈,完整的记忆连同整个身躯都被撞得破碎,以至于忘记了一开始是她亲手附在王震球的手上要求他摁上开关,她抓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脊背,将其抓的鲜血淋漓,继而又看着自己指甲里嵌着的血渍,愧疚又心疼,难过的浑身发抖。
“惊蛰。”
她被人呼唤,又被人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吻过额头,又吻上重要的眼睛。
林惊蛰的情绪神奇地被抚平了,她窝在王震球的臂弯里,快感和痛感逐渐退去,酥麻和酸胀的怪异感又开始涨潮,可无法抑制的怀疑和不安被填充的完满,她闭上眼蹭了蹭王震球的侧脸。
然后听到一声温柔的低笑声。
不辨真假。
她浑身蒙着一层薄汗,似乎缀在雨中,潮湿又粘腻的水珠贴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把她拖向记忆深处。
大雨滂沱,她在雨中湿透了衣服,诡异的异瞳在朦胧暗沉沉的雨幕中闪着暗光,她深色的衣服上既破旧又沾满了她的和别人的血渍,浓重的血腥味萦绕不散。
可倾盆的大雨用尽力气,也没有洗尽她浑身的污浊,她淋着冰冷沉重的大雨,一边走,一边流着染红的水珠,刺眼的红色一直也洗不干净。
而在雨幕尽头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深蓝色的警服,面容有几分像九荆城的于警官,但她更年轻也更温柔,她轻轻将手放在林惊蛰的肩膀上,弯下腰,担忧又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廖景春死时的惨状浮现在眼前,她抖了一个机灵,疯了一般去翻找身上的衣兜,终于找出一张密封完好的照片。
照片上廖景春笑容依旧,神神叨叨又不可一世。
[你得给自己找一条回头路。]
为什么?
[你这样下去永远也活不到看到真相的那一天。]
[林惊蛰,你还小,至少得让自己以后有所选择。]
“我……”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变得低哑,和她稚嫩的面容完全不同,她喉咙干涩,咳了又咳,呛进去不少肮脏的雨水。
“我杀了人。”
如果赎完她不以为然的“罪行”,就能等到她想要的真相的话,她其实无所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又会付出什么。
她的人生早就完蛋了。
回不回头其实也没所谓。
其实也没所谓。
……没所谓。
她望着震惊得不自觉松开手的女警,轻浅的声音被这场大雨所掩盖。
她捏着那张仅存的旧照,说的是:
“我来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