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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太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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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八点,蓉城。
林惊蛰一夜未睡,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一次回到住处,门卫于叔六点开的门,这会儿早醒了,在小区门口打太极。
看她回来了,于叔好奇地问:“你去晨跑了?”
不对啊,他还从没在晚上之外的时间的见过林惊蛰。
因为占英莲特别嘱托过,所以他对林惊蛰尤为关注,要是往常林惊蛰或许还会回应他的问题,可这时林惊蛰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了,整个人显得更为阴沉。
她像是没看到于叔,直接从他身边经过。
可于叔是个热心肠,他见林惊蛰状态不好,真以为出什么事了,前段时间才听到隔壁小区有个上学的小孩儿跳楼的事一直对当代青年人抗压心态抱有深深的忧虑,他怕林惊蛰也悄咪咪干点作死的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于是他强行拖住林惊蛰,林惊蛰被他一拽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抬起头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看得于叔浑身发寒。
他下意识放开手,林惊蛰也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点点头打算就这么离开。
却听于叔大惊小怪地喊道:“你眼睛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血丝啊?!”
林惊蛰一愣,捂住双眼,遮住蔚蓝色的天光,然后在于叔担心的注视下,软了心肠,她放下手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戴了一夜的隐形眼镜,眼睛疲劳了。”
于叔闻言,皱紧眉,他盯着林惊蛰那双眼,特别是虹膜的位置,仔细辨认,半晌,直接指出:“什么隐形眼镜,你这是美瞳啊!”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为了追求好看,带那些怪里怪气的东西,那有颜色的镜片带到眼球上不得污染啊,”于叔不懂美瞳的原理,只一股脑按着自己的理解,推心置腹地劝导林惊蛰,“年纪轻轻的一定要爱惜自己的眼睛,要是不小心被搞瞎掉了,你这辈子就都毁了!”
林惊蛰垂着头,被于叔耳提面命,耐心等他说完。
于叔说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林惊蛰估摸着一晚上都在外面上班,肯定累死了,自己可不能耽误人家休息,又赶忙推着她回屋。
林惊蛰轻声道了谢,终于回到家。
经于叔的提醒,她总算记得摘美瞳这事。
洗浴室里,她找出放在洗手池旁边的药水,洗净手,然后对着镜子,熟练地取下了美瞳,随着她的动作,往常并不示人的两只眼睛暴露在镜前。
左眼是猩红的血色,右眼是浑浊的灰蓝色。
她把镜片扔到药水里,回到卧室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叫醒她的是来自王震球的电话。
林惊蛰接通了电话,侧过身,听他在那多一榔头西一棒追就昨晚为什么没接电话作一番解释。
其实这没必要。
一是他俩关系没到那份上,解不解释,林惊蛰既没有权利听,王震球也没义务说。
二是这么机密的内容,王震球肯定也不会跟她说实话,估计也就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所以,林惊蛰截断了王震球的滔滔不绝,说:“我会出手。”
“什么?”
她又说:“陈倩倩死了。”
为她的话做了注解。
王震球那头忽地散了笑脸,他正坐在公司的办公桌上,分公司就杀人魔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开会,打算趁着在城郊外,侦查人员发现的古怪阵法守株待兔。
这是公司的事,自然不允许外人,尤其是全性插手。
但王震球自然不是在乎这些规章制度的人,他只是好奇:“公司不会让他活着,你为什么非得惹得自己一身腥。”
林惊蛰闭上眼就是陈倩倩凄惨的死状,她气若游丝仿佛遭遇一击重拳,她问:“王震球,你有过朋友吗?”
“你人生经验比我丰富,你告诉我朋友横死在你面前,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王震球一怔,他走出公司大门,仰望城市林惊蛰所在住处的方位,仿佛在与她面对面对话:“你这个问题还真是尖锐啊。”
“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王震球淡淡地回道。
“哦,那我就不问你了,这种痛苦的人生经历果然还是当作不存在比较好,对吧?”
林惊蛰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正对着天花板,天花板中间坠着一个老旧到起蛛丝的吊灯,她闭上左眼,世界便陷入混沌中,光晕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看不清前方。
可即便是这样,令人讨厌的红色还是那样清晰。
“惊蛰,我劝你还是不要出手。”
“为什么?”林惊蛰换了个说法,“你是以什么身份跟劝我呢?”
“朋友的身份。”
“我们算是朋友吗?”
“算是。”
“跟一个全性/交朋友,”林惊蛰语带笑意,“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既然如此,那我短暂站在朋友的位置上,劝一劝你,”林惊蛰难得卸去了她浑身的刺,表现得如此温柔,轻言细语,“终止监管我的任务吧,不要再跟我继续接触下去了。”
“你会后悔的。”
电话那头传来车辆刺耳的鸣笛声,王震球清浅的呼吸声被藏在里面,顺着信号传到林惊蛰耳朵里,或许他还在斟酌用词,可林惊蛰却不等他,她果断扯断了他俩微弱的连接。
林惊蛰挂断了电话,从电话里扯出一张电话卡,将其轻轻掷在空中,在她沉静的眼神中,小且薄的电话卡迅速被碾得粉碎。
她起身,从空荡荡的衣柜里扯出一件厚实的黑色冬袄套在身上,然后抓起昨晚用的那把水果刀。
她对着镜子摆了个笑容,嘴角的肌肉静止了几秒,似乎凭空拍了一张纪念照,而后又垂下嘴角,恢复了那副阴沉的模样。
她走出房门,搭乘车辆前往城郊一处无人的山区。
她虽然只是半吊子的术士,但于算命一途还是挺有造诣的。
就比如,她在未知名字、身份、年龄、性别的情况下,就能算出凶手是谁。
下车后,在旅游车司机的提醒下,空手前往无人的山地。
西南的植被四季常青,迎着肃寒的冬风,林惊蛰一时恍然,以为自己仍在盛夏。
树叶沙沙,在一阵寻常的动静里,一个人悄悄地站在林惊蛰的不远处。
林惊蛰自然察觉到了,她揣着兜,慢慢转过身,笑眼弯弯,那笑就像刻意贴上去的,反倒像是寿衣店里浓妆艳抹的纸人娃娃,看上去邪气又瘆人。
“见你一面真难啊,”她道出他的名字,“付东流。”
付东流身着道士服,长相普通的青年男人,他浑身上下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连修为也只堪堪算踏进异人门槛而已。
严格算来,他应该不是个异人才对。
但他性格也很普通,甚至称得上懦弱好欺,一看就是会被说老实的性格。
他警惕地看着林惊蛰,自然注意到她那双眼睛,却装作不在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惊蛰朝他那边走去,付东流却警惕地掏出一枚古旧泛着油光的铜币,林惊蛰停在几步之外,好脾气地朝他解释:“算的啊。”
“咱们算起来是同行。”林惊蛰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也是个术士。”
虽然是个拿不出手的半吊子。
“你说巧不巧,你想挖我眼睛,结果意外弄到同行里去了。”林惊蛰笑道,“究竟是你哪位损友告诉你,我的眼睛那么轻易取的。”
付东流皱着眉:“往生眼的所有者不可能是术士。”
林惊蛰摇了摇头,嘲道:“道友这见识就浅薄了,这天下无奇不有,尤其是咱异人圈的,哪些事讲逻辑和常理了?”
她又走近一步,摊开手,循循善诱:“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比划比划。”
付东流又不是傻子,见林惊蛰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即便她是在唱空城计,也不能擅自行动。
两厢对峙,紧张的只有付东流。
林惊蛰歪了歪头,奇道:“真意外啊,没想到凶手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付东流一怔,就见林惊蛰笑道:“这弄得,我要怎么送出我的眼睛呢?”
“啊,也不对,好像有没有我的眼睛,道友也能成大事。”林惊蛰历数蓉城失踪的人口,最后对上付东流逐渐平静下来的脸庞,道,“真是好大一场动静。”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需要道友为我解惑。”她问,“道友收集这么多人命做什么呢?”
付东流盯着她,看她似乎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自己明明在干一件疯狂的事却从来找不到倾听者,对上林惊蛰好奇的神情,又打量着林惊蛰毫无灵炁波动瘦弱的身躯,心底起了倾诉的欲望。
他带着林惊蛰去了一处山洞,在里面摆放着一个古老的阵法。
洞外种了一亩薄田,却寸草不生,松弛湿润的泥土和周遭干涸的冬景格格不入。
八卦阵法一般是阴阳两卦,维持平衡,而这却是……极阴的凶卦啊。
就算是林惊蛰这样的半吊子都看出来了,听付东流跟她说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个奇怪阵法的奇异经历的。
平庸的脸上扭曲着,双眼迸发着夺目的精光,他说:“我本来都快放弃修行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机缘!”
林惊蛰敷衍着附和他。
“确实是奇遇。”
可是,阵法毕竟是外物,更何况是一个被钉死了阵法,他用一个外物干什么呢?
林惊蛰伸出手擦了擦上面干涸的血迹,问:“道友费了那么大劲,炼出什么东西了吗?”
付东流身上的光芒转瞬间又消失了,他颓然道:“它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说着,他又带着林惊蛰去了那亩田地里,刚一下脚,裤脚就沾染上了刺目的血迹,林惊蛰低头环顾这一方天地,心道,这田地的肥料估计就是人的血肉了。
只是,有了这么“丰富”的肥料为什么这里寸草不生?
好在付东流很快告诉了她答案,他捡起一个奇怪的粉色的肉块,推到林惊蛰眼前,向她介绍:“这是太岁。”
林惊蛰脸色终于变了。
付东流很满意她的变化,捧着他的宝贝,惋惜道:“可是它刚刚出生就死了。”
太岁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肉灵芝,传说中的太岁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活人食用则可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这些夸张的说辞自然是假的,但于异人而言,真正的存活的太岁确实可以让人提升修为,历史上有许多修炼走进瓶颈期的人会走捷径食用太岁。
但太岁存活条件太苛刻,加上这就是不祥之物,这些年已经很少听说有人通过它提升修为了。
林惊蛰冷眼盯着那块丑陋的肉块,心想,怪不得杀这么多人,只是:“你杀得不够。”
太岁是人命堆起来的东西。
世道越乱,它生长的越多。
像如今这太平盛世,想要一株活着的太岁简直难如登天。
付东流闻言一怔,许久叹道:“是啊,凭借我个人的力量怎么杀得够太岁的胃口?”
既然清楚知道那还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林惊蛰听到了她以前耳熟的话。
“可是总要试试嘛。”
林惊蛰嗤笑出声,终于卸掉和善的伪装,暴露真实的模样。
付东流被她嘲笑,很是不满,问她笑什么,却听她说:“圈里的疯子不算多,但术士占了九成。”
付东流沉下脸,说:“看来你实际上并不好奇我所创造出来的神迹。”
林惊蛰听到“神迹”二字,揣摩半晌,终于哈哈大笑,她感叹不已:“我说你们这些异人啊,怎么总想着自比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呢?”
她笑道:“你们配吗?”
付东流被激怒了,他撒出那枚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铜钱,林惊蛰却如同闪电一般持刀刷刷几声跃到他身前。
他惊恐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见那枚铜钱在林惊蛰身后粉身碎骨。
“不可能。”付东流猛地摇头,“往生眼的所有者明明都是废物!”
“对啊,我是个寄生眼睛的废物,”林惊蛰道,“道友,你不是已经发现获得力量最简单的方式了吗?”
她持刀,反手用刀尖轻轻触碰眼下最脆弱柔嫩的皮肉,只是戳了戳就刺破了皮肉,就流出红色的血珠。
她仿佛古时自卖的菜人,将自己的身躯大方买卖,只要给的钱够多,就可任君采撷。
“来来来,猜猜哪只眼睛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