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雪》怪怪

27、第二十七章

　　漆黑的地牢里。只有高墙上的小窗透露出一点明晃晃的光，照在靠墙之人的身上。顾德音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面色从容，默默迎接对自己的命运。

　　此处关押的除了需要重审的死犯就是获罪的官吏。女囚形同虚设，今日少有来人。

　　狱卒都是年迈些的女子，大多是托关系进来虚度光阴，日日闲得无聊。打听出这是曾经尚书家的千金，后来全家获罪，就进了教坊司，纷纷感叹唏嘘。

　　“这高门大户也未必见的好，不知哪一日就落了难。”

　　“听说她还曾经跟太子议过亲，可怜这样的好容貌，若非出事，定会嫁给高门大户当大娘子。”

　　“是啊，说不定现在孩子都已经上了学堂。”

　　顾德音心里嗤笑，对于女子来说似乎最好的结局就是嫁一个良人，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可非人人如此。她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祖父的藏书阁不知被她翻阅多少遍。教坊司的人说她自命清高倒是实话，她读了太多书，自然也懂了太多的道理。

　　缓缓的脚步声传来，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容，顾德音神色诧异。距离上次见到萧烨还是四年前，她跪在石板上，低头听着他宣读陛下对于顾家的发落，那时萧烨不过十六，身量尚未张开，四年过去，当初青涩的少年已逐渐成为男人的模样，

　　一旁的人将门上的锁链给打开，男人的缎面锦靴跟这潮湿肮脏的地面委实不太相配。

　　萧烨轻叹道：“顾德音，许久未见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称呼她，从前都是不情不愿喊她顾姐姐。

　　她淡然应对：“不知王爷来此做什么？”

　　萧烨略有嫌弃的环顾四周，啧声道：“这种地方实在太屈就你了，曾经人人艳羡的太子妃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哦，那又如何。”

　　顾德音跪在草垫上，端正身子，即使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仍然想保持住自己最后的颜面。

　　萧烨俯下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她，薄唇勾勒出一个微妙的弧度：“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说出是朝阳在幕后指使你杀死赵家三郎。”

　　她轻笑一声，对上男人阴冷的目光：“此事就是我做的，同朝阳有何关系。”

　　“陛下疼爱她，即使是她做的，顶多名声受损，反正就她那身子骨，也活不了几年。我那妹妹都已经为你想好了后路，你怎么就不珍惜呢？”男人嗓音低沉，如同话本中蛊惑书生的妖精，欲诱她入局。

　　明明已经有了间隙，甚至不惜对她拔刀，为何要拒绝这么好的提议。

　　“我现在厌恶于她，不想同她有任何牵连。”

　　端王俯下身子，眼神流连于那艳丽的眉目，继续低语：“像你这样的美人，进了教坊司，原本会被不知多少人凌辱。你可还记得原来工部侍郎家的那位李小娘子？进教坊司第一日就被年逾花甲的王太尉给点了，此后恩客不断啊。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变成肆意玩弄的娼妓，谁能受得了啊。不到几日就自尽，那模样可惨极了，听说舌头吐得老长。”

　　顾德音嘴唇微颤，她知道若不是自己有太子和郡主庇护，也会是这般下场。身子不断发凉，眼前也浮现出那小娘子死去的面容。

　　“像你这样的好颜色，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在暗处窥伺，有些人最爱折辱你们这些名门闺秀，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男人修长的手指挑过她半臂衫，露出下面凝脂般的肤色，饱满的地方被紧紧包裹，令他眸色深沉。

　　顾德音也不躲，抬头望向他，毫不惧怕：“你们男人对待女子的办法也只会这些腌臜手段罢了，明明是同父同母，你同太子真是千差万别。”

　　这句话正好中伤萧烨最隐秘的地方，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和兄长比较。不管做的多么出色，永远都要用太子压他一头。

　　“顾德音，你好的很，既然如此，别怪我慢慢的折磨你。来人把她给本王带走。

　　沈绛雪知道是端王带走了顾德音，第二日就登门入府。

　　端王侧卧在后花园中，身旁美姬无数，正品着美酒欣赏着歌舞，他笑意浅浅：“妹妹怎么有功夫来我府上？”

　　“我要带走她。”

　　“凭什么？”

　　“这里人太多，恐怕不便说。”

　　“你们先退下。”

　　正在一旁的乐师和舞女纷纷退去。只剩了他的心腹阿肆在旁伺候。

　　沈绛雪这才不疾不徐坐下，直视眼前的人，正色道：“就凭明明是你杀了赵家三郎，还想无赖到我的身上。”

　　萧烨哂笑一声，直起身子，饮下一口烈酒：“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不少。”

　　“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呢。”

　　男人撑起身子，语气散漫悠长：“妹妹出落的越动人就越发不乖巧，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户部尚书到底怎么死的？”

　　“他是自戕。”

　　“什么？”

　　萧烨想过很多猜测，最大的可能是被她身边那个叫玉骨的侍女动的手，但没料到竟然是如此简单。

　　“陆寒柏因为此事一直紧咬我不放，可惜他没想到这一点。”

　　男人眸色森然，手指摩擦着那精美绝伦的水晶杯：“你对他说了什么？”

　　“去年黄河水患，死伤无数。朝廷借调粮食，拨下款项，却被层层克扣。”

　　“这种事很常见。”

　　100万两白银从朝廷拨下去，到了地方，恐怕只剩下20万不到。所有人都抱有侥幸，认为自己只是拿了一点不会有人发现，但经过一层层人的手后，分到灾民手中的就是所剩无几。那该如何，就做假账。伪造买高价米的账本，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些碎米，其中还掺和着别的东西。这样自己就还是干干净净的好官。

　　“但因此饿殍百里，甚至有人易子而食，贪墨一事不过三年，就有人如此大胆。”

　　“户部尚书在其中定然捞了不少好处，怎么就他一人死了。”

　　户部那老贼算是他用的最顺手的，竟然不明不白就暴毙，害自己不得不为他擦屁股。

　　“此事牵连甚广，若全部整肃，会伤其根本。”

　　“也是，只是没想到这屠刀竟然交到了你的手中。你到底说了什么让那老奸巨猾的家伙心服口服，竟然愿意自裁。”

　　沈绛雪回想到那日的情形。

　　“朝阳郡主？”

　　尚书大人是受到端王的手信才来此处，但没料想到来人怎么会是她。

　　沈绛雪神色平静，温言：“我是奉圣上的旨意前来，黄河水患，你竟敢贪污白银十万两，着实胆大妄为。”

　　“哼，贪污的有那么多人，凭什么就我一人受罚。”

　　“大人觉得不公也对，但是贪墨的后果您应该知道，三年前您的同僚死了多少人，他们还活下的子女不过是苟延残喘。”

　　“大人您的孙子刚满周岁吧，我之前遥遥见过一面，真是玉雪可爱。您的年纪大了，但是后辈还年轻。他们若是受到牵连，会是什么下场。”

　　轻则前途无望，此后定然同仕途无关，只能走上商贾这条道路，重则满门抄斩。

　　发须皆白的老人无奈摇头：“郡主对于人心看的真透彻。”

　　他已是耳顺之年，荣华富贵享受尽了，本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但是临老了还是没有守住本心。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过去，却不属于自己。有谁会不动心呢？

　　“牺牲老朽一人，换来他们的荣华富贵倒也值得。”

　　沈绛雪示意玉骨丢给他一柄匕首，她转身间，老人便手起刀落含笑死去。

　　萧烨双眸微眯，问道：“既然是这样。妹妹如此聪慧，不如好好想想我为何要除掉赵家三郎。”

　　“他的死微不足道，但他是忠肃伯家的人。忠肃伯是曾经永昌伯的兄弟，永昌伯是嫡子承袭了爵位，忠肃伯是通过科举入了翰林院，后来平步青云。之前永昌伯因为投靠安王导致全家被贬青州。你杀了他应该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

　　世家大族每次遇到皇权更迭总是在赌，与其将所有身家性命都赔上，还不如两头押注。如此至少不会赔的精光。忠肃伯赌赢了，成为新贵。永昌伯输了被贬官到那荒凉之地，从此再无望进入京城。

　　“你猜的差不多，忠肃伯是个聪明人，他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一方面想着为父皇效力又一边通过永昌伯当安王的眼线。那个赵三郎不过是一个替死鬼。”

　　即使庆安帝已经登基六年，但这个皇位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那群固执的老臣以死相谏没事就爱以死明志，但顶多大殿的墙柱蹭掉些红漆。但这两年的黄河水患频发，即使派遣太子下去视察，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不少愚昧的百姓认为这是皇帝篡位降下的神罚，民间流言无数。

　　“忠肃伯都已经点头，他们想着把这个酒囊饭袋推出来，借此引发对陛下的矛盾，以此为由向他进行投诚。”

　　即使安王被逐到西南，但依旧不安分，偷偷招兵买马，试图重夺皇位。

　　“你想让顾姐姐承担这个罪名，但又知道她肯定找我相助，这个谋害人的罪名最后会落到我的身上。”

　　“妹妹真是聪颖，郡主随意杀人不就是一件罪恶滔天的事情？”

　　“你想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百姓指责我。”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父皇宠爱你，他并不这么想。准备还是将罪责推到顾德音身上，借用曾经的贪墨一案来借刀杀人。跟妹妹你之前的做法是不是很相似。”

　　“我愿意承担这个罪名。”

　　萧烨轻叹：“可是她太过固执，明明只要指认背后是你做的，就能安然无恙，偏偏犟得很。”

　　“我想见她。”

　　“可以，顺便劝劝她，别那么死脑筋。这个顾德音还真的有趣，能让你这个郡主屈尊降贵为她做事，她身上还有什么对你的好处吗？”

　　“她是我的好友。”

　　萧烨素来独来独往，对此嗤之以鼻：“可是好友这东西是最容易背叛的。”

　　沈绛雪反问：“最容易背叛的不是你们男人对女子的情意吗？”

　　“不要这么说，有多少男人真的对方有情意，还不是为了利用她们背后的权势和富贵。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去利用女子，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之后再一脚踹开。”

　　就像这大虞的皇后那样，被利用尽后，惨淡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