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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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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从学堂领出来的时候,谢闲脑子依然有些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趟门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就全线崩盘了,不过她并不准备纠结于此,毕竟那么高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她再去想这些属实有些晚了。
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她应该如何安置这尊无家可归的大佛。
无家可归,这个词在谢闲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知是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她又生出些和那日看到顾青沅执伞站在雨里时相仿的情绪。何苦呢?大老远跑到这里。
“我来赴约。”
谢闲记得这个人这样说过,但她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依旧那副清清冷冷无挂无碍的样子,仿佛凡尘俗世袅袅,在她心里留不下丝毫痕迹。
庸人自扰。谢闲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故人勾起了太多关于旧事的回忆,以至于居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谢闲并不是惯会伤春悲秋的人,哪怕红尘绕膝而过,她也只会拎拎松散的袍摆,拂开残余的温度,低笑着兀自离去,冷酷又绝情。
这会儿,谢闲总算是拨开过往的云雾,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身侧人的身上,眼角眉梢便浮起浅淡的笑意。
“你在看我吗?”顾青沅轻低的嗓音响起,真要论起来,早在踏进学堂门的时候,这句话就可以说了,但她不知为什么忍到了现在。
谢闲扬眉,笑道:“我在想,先生还真好骗,怎么说句话就跟人走了。”
顾青沅仿佛当真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才淡声回道:“因为是你。”
谢闲心间微动,半晌,轻抿了下唇,啧。
“你那两个侍从呢?”谢闲不动声色地随口换了话题。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谢闲就在顾青沅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空白表情,她不知道?!谢闲觉得有点离谱。
顾青沅微蹙着眉头顿了片刻,而后说:“我不关心这个。”
不关心,自然也就不知道。
谢闲略一思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顾青沅似乎自我且冷漠得过了头。
“应当在暗处。”顾青沅又补了一句,她只是不关心他们的具体去处,但他们在做什么还是心里有数的。顾青沅在自己的事情上霸道得很,不喜欢任何人干涉,一如这次的远行。侍从,只要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
谢闲揣摩了一下顾青沅的话,微微眯了眯眸子,这么一对比,倒显得她在顾青沅那里的确特殊了,难不成真是专程来找她的?
“殿下准备带我去哪儿?”顾青沅淡声问道,抬眸看向谢闲时眼中浮着薄薄的光,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但对谢闲的反应更感兴趣。
谢闲没有察觉,略顿了一下,嗓音带了笑,“带走,软禁。”
“好。”顾青沅似乎因为谢闲的话很轻地笑了一声,模糊落在风里,几近温柔,却听不真切。
谢闲扬眉,顾青沅现在给了她一种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好”的错觉,乖得不像话。
于是谢闲真就把顾青沅带回了家。
翁主府里,先前刚和谢闲念叨过学堂里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的侍者明风目瞪口呆,他们家殿下行动力还真是强,这怎么都直接把人领府上来了?不对……殿下你把人家带府上想干嘛?!
就在谢闲琢磨着要把人安置到哪里的时候,明风已经脑补出了一大堆强抢民女的戏码,看向自家殿下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青先生在府中暂住几日,就……”谢闲顿了一下,转眸看向顾青沅,问,“你对住处有什么偏好吗?”
“你隔壁就好。”顾青沅面色从容地回道。
谢闲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青沅是在说她的偏好就是离她近一点。囫囵将这个念头吞下,谢闲压了下眸子,“嗯,那就把我隔壁收拾出来给先生住。”
“好、好的……”明风讷讷地回了一句,觉得自己刚刚的脑补绝对是想多了,她怎么能那么想他们殿下呢?这么一想,她就有点愧疚,以至于盯着谢闲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
谢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不走?”
明风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一溜烟跑了。跑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跑个什么劲?殿下隔壁的房间根本不用收拾不是吗?都怪殿下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
但跑都跑出来了,又不好再回去,明风转了一个弯,决定去一趟膳房,屋子不用收拾,膳食还是要备的。
正厅里,顾青沅坐在椅子上,视线垂在装了清茶的白瓷里,片刻后端起来轻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都是端方雅正的气度。
谢闲好整以暇地盯着顾青沅落在茶杯上的指尖看了片刻,视线又落在她的眉眼,这个人大体上总是给人十足的距离感的,所以大多时候都看不透,永远像是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但她偏偏讲话又直白得很,直白得谢闲听着像是哄人的谎话。
看着看着,谢闲轻捻了下指尖,而后问:“喜欢么?”
谢闲问的是茶,顾青沅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向她,语调平静地开口:“看我半天就是在研究这个?”
盯着人看被戳穿了,谢闲也不尴尬,没个正形似的调侃,“我这不是担心您喝不惯我这儿的东西么?”
“不会,你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顾青沅淡声说,仿佛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真理。
谢闲现在严重怀疑顾青沅因为小时候的那点儿事儿对她心怀愧疚,不然怎么一副她做什么都是好的态度?像个任人揉捏的雪团子。谢闲忍不住想。可这话说出来,大概所有人知道顾青沅的人都会觉得她疯了。
“你……”谢闲很想说过去的事不用介怀,所以不必如此,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除了那句“我来赴约”,顾青沅似乎再也没提过那件事,看起来压根没有和她解释辩白什么的想法。
顾青沅抬眸看她,嗓音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会缺钱?”谢闲反应非常快速地换了话题,总觉得现在提当初的事情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顾青沅微敛了下眸子,似乎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而后才道:“没了,自然会缺。”
“……”谢闲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怼回去,这说的不是句废话?
顾青沅似乎从谢闲的表情里读出了她未出口的话,含糊地低笑了一声,“我是说,没了来源。”
谢闲只觉得这话更荒谬了,堂堂北铭王储,北铭王不给,也会有大批人上赶着送钱,“为什么?”
“因为……一些不能说的缘由。”顾青沅顿了一下,有些耐人寻味,“是我太过莽撞。”
这人说着自我反省的话时依然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疏冷意味,仿佛稀疏夜色里的一声轻叹。
说实话,在谢闲的印象了,这人和莽撞这个词根本挨不着边,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大概也就是当年的那个约定。所以谢闲面色便沉了沉,“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便被顾青沅打断了,她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笑,便像是在哄人似的,“不是,不要瞎想。”
谢闲拧了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不信”。
顾青沅看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些年幼时的影子,便笑叹道:“给我留点面子,不要追根究底。”
啧。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闲也不好再问什么。但这一番谈话下来,两个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像是消失了,她们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勾连牵扯,褪去年幼时的稚嫩天真,有些说不出的亲昵。
“所以我若是没去寻你,你就准备直接走了?”谢闲整理思绪,又拧了眉头。
顾青沅凝眸看她,其中拢了一片天光,仿佛带了几分笑,“不会,从赋央到故陵还有很长一段路。”
故陵,是谢闲的封地所在。
谢闲明白了,她不去找人,这人就打算跟她一路了,恰好还和回北铭还顺路。
得了答案,谢闲木着一张脸许久没吭声,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总也不肯主动来找人,她哪怕朝你走了九十九步,最后那一步也非得你来迈不可。像是冰冰凉凉地扫你一眼,眼尾却勾着蛊人的艳色,非得要你亲自送上门才肯罢休。
谢闲将此归结为王储殿下千斤重的面子。
好面子的王储殿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闲片刻,抿唇轻声说:“我只是拿不准你的态度。”因此怀抱着几分忐忑,总也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所以,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是?”谢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
顾青沅盯着杯中泛起的涟漪,好半晌,温温沉沉地开口:“看你一眼。”
只是为了看什么人一眼,就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听起来总归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为什么?”谢闲顿了半晌,方才出声,声音低而清淡,像是压着些难明的细碎情绪,叫人捉摸不透。
顾青沅认真思忖片刻,而后缓声道:“不是非要说亏欠,但总归不太放心。”不放心那个因为她食言孤独站在雪里的孩子,那天的雪一定很冷,夜也一定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