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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殿下口中的你,指的是什么人?”元青淡声问道。

      谢闲眸子一眯,咬牙道:“一个爽约的小骗子。”

      “果真记仇。”元青很轻地笑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谢闲压了下眸子,没吭声,只是拉远了些距离,认真打量这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许久,是当真很久了,足足十二年,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开了,愈发惹眼。谢闲现在高度怀疑自己小时候就是被这张脸薅坏了脑子,以至于能干出那种蠢事。

      彼时,谢闲年幼丧母,没有玩伴,深宫中规矩又多,宫人们不敢怠慢但也很难说有几分真心,先王后的死在宫中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流言蜚语多了,难免传到她的耳朵里。

      虽说谢闲并不需要借所谓的流言去窥探真相的一角,毕竟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先王后是自杀,她在一个雪夜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为了西玄王的政治图谋,为了向人皇掩盖他过于激进而露出的马脚。最终也只是得了个西玄王永不再立新后的承诺。

      谢闲将母亲的死归结到了西玄王头上,毫无疑问。她是如此早慧,以至于像只孤独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兽,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对所有靠近的人或事秉持着相同的戒备和警告。

      这日,北铭王来访,谢闲遥遥看了一眼,瞥见一个墨发如瀑的背影,衣角的银色暗纹艳丽而纠缠,像是另一方世界。北铭王的身侧跟着一个孩子,年龄与她相仿,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眸看了一眼,只看到了谢闲拂袖而去的背影,因此微蹙了下眉,收回视线时若有所思。

      此后,谢闲日日能看到那孩子在她阶前站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就会离开,也不主动和她说话,活像是来祭奠什么。

      时间久了,谢闲莫名在意,若是对方哪日来迟了些,她都得让宫人去查到底是何缘由。她知道那是北铭王的子嗣,异国人,注定要走的,没打算有什么牵扯,何况对方也不曾主动开口。

      但一个雨日,她透过窗口瞧见对方执一柄玉骨伞清清冷冷地站在雨里,到底动了恻隐之心,何苦来哉,雨这样冷。

      谢闲开了门,沉着一张脸低声道:“杵在这儿是想讹我么?”

      “母亲的吩咐罢了。”谢闲听到对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些寡淡,尽管还透着稚嫩的奶气,却没有半分童真的意思。大抵上帝王家的孩子总是早熟吧。

      谢闲的脸瞬间黑了,“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想也知道,北铭王大概是看两人年纪相仿,想让她们交个朋友之类的,所以这人雷打不动地来这里,待够了时辰便又走了,完全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宁肯在雨里站着,也不想和她说话!年幼的谢闲咬牙,忿忿想着她再和她说话就不姓谢。

      然后谢闲就不再姓谢了,阿不是,总之由于反对势力过于强大,谢闲至今仍然叫谢闲。

      第二日,谢闲从文华馆散学归来,路上遇到一伙小孩儿在堵人,被堵的正是那个孩子。

      谢闲辨认出那几个堵人的小孩儿的身份,其中包括自己的弟弟,还有东临和南岭来的两个。四方国有王子互访游学的传统,今年轮到来西玄了。

      一群蠢货。谢闲冷眼看着。这群人捏在一起,比不过一个北铭那家伙在西玄王那儿的分量,因为那家伙是正儿八经的王储,和其余人都不在一个量级上,授课都是朝中重臣开小灶,可见西玄王多少存了些政治外交从小孩儿抓起的念头,意图灌输些对西玄有利的言论。

      哦,这不是谢闲主动了解的,完全是因为宫人看谢闲对那位北铭王储有兴趣才和她说的。

      谢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全都记下了。嗯,她记性好嘛。

      “不和我们一起读书,不会是有病吧?”
      “长得倒是挺水灵的,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都没什么表情的,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啧。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总以为和别人不同就是异类,完全没想过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认知处在不同的层级。谢闲听烦了,臭着一张脸走过去,浑身冷嗖嗖的,开口便道:“让开。”

      “你不要多管闲事啊。”

      谢闲微低着头,撩起眼去看说话的人,那么小的孩子,眼睛里已经有冷戾在了。“我说,你们挡住我了,听不明白吗?”话音落下,已经一脚把人踹倒了。

      堵人的家伙们显然没料到谢闲会动手,一时不察,这才叫谢闲得了手,懵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马冲上前想要揍人。

      “别动。”一直没开口的北铭王储凉凉地斥道,谢闲看到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一扯簪头拽出一截极细的银丝,面色平静地补了一句,“不想死的话。”

      这几个小孩儿哪见过这架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然后,北铭王储回过头看向谢闲,微蹙着眉头道:“你会被禁足的。”

      谢闲还记得对方宁肯站雨里也不和她说话的仇,绷着一张脸没吭声。心说,我就想被禁足,关你什么事。

      “走,我去和陛下说明情况。”说着,北铭王储拉着谢闲就要去见西玄王。

      谢闲拧着眉头挣开北铭王储的手,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情况就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我揍了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你会被禁足的。”北铭王储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谢闲嗤笑了一声,“我就想被禁足,不然我为什么要打人呢?”

      北铭王储愣怔了一下,抬眸仔细看了谢闲一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烦不烦?”谢闲说是这么说,人却没挪地儿。

      北铭王储没说话,默默把那支簪子恢复成原样,然后塞进了谢闲手里,“给你。”

      “干什么?让我拿去杀人吗?”谢闲没好气地说道。

      北铭王储眨了下眼睛,“它杀不了人,我唬他们的。”

      谢闲沉默了两秒,低头看看手上的簪子,还没开口,就听北铭王储又道:“下次用它吧,别打架了。”

      “要你管。”谢闲瞥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走了,捏着那支簪子的手紧了紧,冰凉的温度顿时蔓延开来。骗子,锐器怎么不能杀人。

      谢闲如愿以偿地被禁了足,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发呆。这期间,北铭王储依旧每日都来,她不再只待在长阶下,而后站到了窗边,透过窗棂去看上面模糊的影子,确认谢闲在后,就开始讲自己今日都学了些什么。谢闲并不应声,她也不在意。

      因为她的姿态太过理所应当,宫人们甚至给她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

      谢闲解禁当天,北铭王储又站到了门外的长阶下,房门打开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对上,没人开口。

      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半晌,谢闲眯了眯眸子,“知道上一个挡我路的人的下场吗?”

      “不许打架。”北铭王储皱起眉,立在那里没动。

      嘁,谢闲偏开视线,微垂着眉眼没吭声。

      过了两秒,谢闲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浅淡的冷香便在鼻尖蔓延开来,她觉得很不适应,下意识就想挣开,但眼前人抱得有些紧,她试了试没成功,闷声开口:“你干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需要一个拥抱。”北铭王储声音缓和了很多,温温沉沉的。

      谢闲的耳根瞬间就红了,掩在墨色的发丝后,如同薄雪掩映的玫瑰,“胡言乱语什么。”

      “那就当是我想岔了吧。”北铭王储从善如流地接道。

      谢闲身子不再僵硬,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

      “嗯。”北铭王储应了一声,顿了一下,想起了母亲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的话,就向对方提出一些期待吧,便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你愿意也抱一下我吗?”

      谢闲再次僵住,她仅有的这几年人生里,还没做过这种事。

      “不愿意吗?”北铭王储低低地开口,陈述的语气,仅仅只是做出一个判断而已,不包含任何情绪。

      谢闲面红耳赤地把人抱住,只觉得这人看着冷冷淡淡的,真会撒娇,是被宠爱包围长大的孩子吗?和她有很大的不同。

      北铭王储偏了偏头,而后问:“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

      “勉、勉强算吧。”谢闲赶紧把人松开,磕磕巴巴地回道,遭不住了,这么直接的吗?

      然后谢闲就看到北铭王储弯了弯眉眼,笑了。如今的谢闲现在想来,自己估摸着就是那个时候被美色糊了脑子。当然,当年的谢闲心思还很正,没什么龌龊的想法,脑子里估计只剩下“我有朋友了”这几个字。

      脑袋里炸了烟花的小谢闲呆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请自己的新朋友进屋。等进了屋之后,才想起来屋里这时候满地都是她禁足时写写画画的纸张,有的甚至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涂鸦。

      自觉在新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小谢闲心情很差,心情一不好,就都表现在了脸上,冷冷的。

      “笑一下。”北铭王储没头没尾地突然盯着谢闲说道。

      谢闲不明所以,但看着自己的新朋友还是扬了扬嘴角。

      “好看。”北铭王储十分正经地评价道。

      谢闲的心情瞬间又好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也好看。”

      北铭王储很是敷衍地点了下头,视线又回到了地上的那些纸上。

      谢闲心情忐忑地看着北铭王储一张张看过去,终于在最后的时候,得了个“你很厉害”的评价。厉不厉害的谢闲不知道,反正没让新朋友讨厌自己,她就很开心了。

      谢闲的院落里,有一颗她很喜欢的樱桃树,整个秋季,她几乎都在樱桃树下度过,北铭王储会陪她坐在树下看书。她有时会在影影绰绰的树荫里盯着她的侧脸发呆,因为她逐渐开始好奇她的国度,谢闲不喜欢这座王城,虽然称不上讨厌,但她不喜欢。

      那一整个秋季,在谢闲的记忆里都是樱桃和北铭王储身上浅淡冷香混合起来的味道。谢闲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北铭王储说这种香是北铭的特产。

      冬季到来时,谢闲闷闷不乐的时间开始增加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朋友要走了。

      年幼的谢闲的确几乎把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北铭王储轻易便察觉到了。

      “跟我走吧。”那一日,北铭王储语气郑重地说道。

      谢闲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们约定好,趁着夜色她带她离开,但约定的那一晚,北铭王储没有来。

      雪夜,又是一个雪夜,谢闲讨厌雪夜。

      她捏着那支簪子在雪中站了很久,眼里的光渐渐黯了下去,但她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这个时候,她才猛地意识到,她居然没有问过那个人的名字。所有的一切开始一寸寸坍塌,仿佛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梦境。

      宫人劝她回去,她没有动。

      西玄王命令她回去,她也没有动。于是西玄王走了,任性的孩子只有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她被扔在了雪里,直到支撑不住倒下。

      谢闲发了高烧,足足三天三夜,她没有实感地漂浮在空中,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不,那不是另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她记起了一切,记起了那个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世界。

      谢闲醒了。

      人都道,翁主闲在一场高烧之后性情大变,行事越发乖张,肆无忌惮,偏偏她又实在聪明,让人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

      宫墙边,谢闲回过神来,微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有种无端的孤寂感,像一座碑。

      “我来赴约,迟吗?”北铭王储视线紧紧盯着谢闲,缓声开口,声音极轻极淡,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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