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锋正传》白鹄林

4、泪的女儿

　　娉娉的日记多次被老师点名表扬，并当作范文在班里读，也因此。她更爱看书了。
　　她借到一本《安徒生童话》，看得爱不释手，废寝忘食。书中有一篇《海的女儿》，她看完后，黯然神伤；再看一遍，心如刀绞，泪眼迷离；强忍着悲伤，又逐字逐句精读了一遍，看完最后一个字，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了。她被一种说不清楚的难受吞噬了，一任泪水如泉涌出，在脸上肆意流淌……
　　妈妈闻声赶来，看到她的样子，诧异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娉娉……”
　　妈妈的到来，不但没有让她止住悲声，反而令她更加难以克制。她竟号啕大哭起来，以至于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把她揽到怀里，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紧紧地抱住妈妈，一任感情肆意宣泄，泪水横流。接踵而来的婷婷见此情状，吓了一跳，驻足门口，呆若木鸡，直瞪瞪地注视着这罕见的场景。娉娉知道，妹妹是绝对无法理解她的心情的。
　　她哭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嗓子都嘶哑了，浑身稀软。妈妈把她扶到炕上，她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妈妈捡起地上的书，发现书被泪水打湿得不像样子了，好多书页都粘在了一起，湿得最厉害的正是那篇《海的女儿》。妈妈上过高中，有文化，读完整个故事，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唉……这孩子……”妈妈叹息着，看看眼角上挂着泪痕的熟睡的女儿，眼神中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姐姐怎么了？”婷婷这时才敢问妈妈，黑豆眼里充斥着满满的疑惑。
　　“走，外边玩去，别打扰姐姐！”妈妈声色俱厉，严肃得像个包公，这种神情是妈妈少有的。
　　婷婷也罕见的听话，乖乖地跟着妈妈走了出去。
　　“简直就是泪的女儿！”妈妈低声叨叨着。
　　“什么？”婷婷抬头看着妈妈。
　　“没什么……去玩吧，别打扰姐姐啊！”
　　不一会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爸爸干活回来了。他走进屋，看到了躺在炕上的娉娉。
　　“娉娉怎么了？”
　　“没事。”妈妈示意爸爸小声一点儿。
　　“怎么了……”爸爸心领神会地压低嗓音。
　　“哎，看了个故事……就那样了”妈妈有点儿不想谈这个话题。
　　娉娉醒了，刚想起来，听到了妈妈的话，便想听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于是，装着没醒的样子，闭着眼睛继续躺着。
　　“啥故事？”爸爸疑惑不解地问。
　　“一个……美人鱼的故事。”
　　“美人鱼？没听说过！”爸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问：“讲的啥？”
　　“一个美人鱼爱上了一个王子，后来为他变成了人，最后为王子死了。咳，你自己去看吧？”
　　“哪儿呢？”
　　“炕沿上。”
　　娉娉猜到妈妈已经看过那个故事了，她不想再让爸爸看了，可是，该如何阻止呢？总不能猛不丁爬起来抢书吧？她猜那本书就在她身旁不远，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把书拿到手。正思忖间，爸爸的脚步声已经到了炕边。来不及了，书已经被爸爸拿走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会儿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呢？因为一个故事而伤心成这样，她们肯定会笑话她的……
　　那个故事又浮现出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难过再次袭击了她，她有些憋气，反胃，实在躺不住了，一骨碌坐了起来，出溜到地上，紧走几步，刚到院子里，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混杂着粘液和食物碎渣的东西。
　　这一口吐得倒也畅快淋漓，瞬间感觉全身上轻爽了许多，不憋气了，也没那么难过了，果真是不吐不快。
　　一回头，爸爸正站在家门口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和慈祥，还夹杂着些许疑问。
　　她用手背蹭了蹭嘴，黏黏的东西粘到了手背上。她冲着爸爸抿嘴一笑：“没事儿，爸爸。”
　　爸爸看着女儿微微红肿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撤了两步，给她让开路，示意她进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什么都不要说最好。她很感激爸爸。
　　吃饭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连妹妹都好像突然长大了似的，悄无声息地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勺子和筷子撞击盘碗的声音以及咀嚼食物时发出的粘腻的声音，在这个位于华北地区很普通的农村四口之家寂寞地回响着。娉娉第一次发现人吃饭时发出的声音竟是如此恶心，但她不敢说出来，生怕会招致他们来问她刚才大哭的原因。
　　大家似乎都尽量避免发出更大的声音，尤其是爸爸，他平时喝粥时是最喜欢吸溜滚烫的热粥了，今天却刻意地等粥不烫了才端起来一饮而尽。
　　她偷眼瞄了妈妈几次，发现妈妈根本没有瞅她。妈妈的表情平静如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心里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理解，我的好爸爸，好妈妈！
　　她似乎听到妹妹说：“还有我！”一转头，正好看到妹妹那乌黑发亮的眼珠透着十足的狡黠。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