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锋正传》白鹄林

19、怦然心动

　　有时候想着想着，她就脸红心跳了。

　　她强忍着思念，最终没去找瞿纬。虽然她看上去若无其事，实则失魂落魄，做事无法专心，丢三落四。妈妈让她做的一些小事，她做得不尽如人意，引得妈妈为之瞪目。
　　妹妹跟两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得十分开心，嘻嘻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她们还少年不知愁滋味呢，尤其是妹妹，永远都是那么傻乎乎的快乐，这是她所比不了的。笑声刺激着她因没有休息好而有点犯困的大脑，令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忍无可忍。终于，她鼓足勇气，冲到堂屋门口，朝着院子里那三个正在尽情玩乐的孩子大吼道：“你们别吵了！去外边玩儿去！”
　　三个孩子如同听到狼嚎虎啸一般，都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大呼小叫。婷婷作了个手势，前边带路，向院外快步走去。
　　她很少这么说话，所以，这变了调的高八度的嗓音马上就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妈妈走过来，歪着头端详她，眼神中充满着迷惑不解。她嘴里叨咕着“吵死了，吵死了”。
　　“怎么了？”
　　“没事，太吵了，吵得我头疼。”她抬手掩在脑门儿上，作头疼状。
　　“又来了？又难受了？”妈妈关切地问。
　　“没有，不是，就是有点头疼……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吧。”娉娉朝妈妈抿嘴一笑，表现得若无其事。
　　“那你去躺会儿吧！”妈妈跟着她走了两步，等她进了屋，方才回头望向院子，见三个孩子已不在院中，便继续忙她的事去了。
　　她在炕上躺下来，努力调整着情绪，可瞿纬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萦绕，静心似已无望，只好起来找事做，妈妈问她什么话，她只是机械地嗯啊作答。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上学路上，她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上学好没意思，这样周而复始地奔走于家和学校之间，听那些烦人的老师胡咧咧，真正是在浪费时间。论学识，她觉得好多道貌岸然的老师可能都比不上瞿纬，何以会忝居其位，误人子弟？至于同学，尤其是那些外表人模狗样实则不学无术的讨厌鬼，成天只知道对一些漂亮女生穷追猛打、狂轰滥炸，求而不得时，或继续厚颜无耻、寡廉鲜耻或转移目标、另觅芳菲。在她眼里，那些人只是些雄性动物，而非人类。混迹于这群所谓的人当中，她怎能独善其身？怎能像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所言“出淤泥而不染”呢？她曾经立下的精神志愿——要做一朵纯洁如冰雪的白莲花，竟与课文不谋而合，当真是奇事，可见天下像她一样有此等夙愿者绝非她一人。又如爱书者，就有瞿纬可作同道中人。她内心深处那颗憧憬未来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她有意无意地在脑海中勾画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并期盼着它早日到来。
　　她曾经规划过自己的人生，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以孝顺父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实现这一志向，只有发奋图强，别无他路。她安慰自己，勉励自己，让自己的心尽量静下来，投入到艰苦而无聊的学习中。之前她可从未有过无聊的感觉，她爱学习，爱读书，都是主动的，如今却需要自勉，实在是不可思议！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机械呆板地照本宣科，她在座位上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又抛过来自作多情的媚眼，她曾经为之紧张过，害怕过，反胃过，而如今她只报以冷漠、淡然、嗤之以鼻。
　　临近期末考试，物理老师仍在慢条斯理地重复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毫无新意，毫无解惑之用。虽然期中考试她仍是班里的总成绩第一名，但年级第一名的宝座已经被夺走了。同学们对她投来诧异的目光，搞得她浑身刺痒。拿不了第一名，就要受到这样的关注吗？为此，班主任特意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询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班主任一再告诫她要戒骄戒躁，继续保持努力上进的劲头，争取期末考试时把年级第一名夺回来，她默默颔首。
　　能否再夺魁首，她心里没底。她的代数很好，但几何和物理让她越来越头疼，学着十分吃力。虽然期中考试总成绩还不错，但几何成绩并不理想，物理成绩更是不尽人意。物理老师讲课就跟一个没牙的老太太讲天书一样，但她无可奈何。
　　她的压力很大，原本立志要改变全家命运，可现在感觉前路漫漫，夙愿难以实现。瞿纬的脸时不时冒出来，她既喜欢又担忧，喜欢的是他留给她的那种美好感觉，甘甜而不腻，担忧的是自己的学习会受到影响。她甚至想过是否会患上书上所说的那种相思病。
　　这一周过得相当漫长，整天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从瞿纬处借来的书，也没有什么心思看，随手翻翻，百无聊赖。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五，她打算去找瞿纬，但走到东辛庄村口时，看到人来人往，担心会碰到认识人，就犹豫了，停车朝瞿纬住处眺望，踟蹰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她决定第二天再去，以避免各种不必要的麻烦。
　　不眠之夜，她思忖着明天与瞿纬见面的情景。他这几天身体可好？都在干些什么？对他的了解还甚少，明天要找机会多问问，不知他会否介意……
　　翌日清晨，她被鸡啼声叫醒了。透过窗帘，感觉外面十分明亮。也不知几点睡着的，现在只觉得眼皮很沉，眼睛干涩。院子里传来一些声音，一定是爸爸在收拾庭院……
　　早以前，爸爸每天打早起来去挑水，不管春夏秋冬，很辛苦，直到她上一年级那年，村里通了自来水，才不用去井里打水了，爸爸省了不少事。
　　妹妹居然没打呼噜，不知是在真醒还是在假寐。
　　她坐起来，穿衣下地，对镜整理着蓬乱的头发。她把辫筋捋下来，梳理头发，再重新把辫筋扎上。侧脸照了照，感觉还满意。她的头发略有点儿卷，正如四大美女也有瘕疵一样，这算是她的美中不足吧。她的白眼球有点儿发红，可能是没睡好造成的。
　　她突然想到，她的百宝盒中还收藏着两个老姨给她的发夹。她走到缝纫机前，缝纫机右侧有一个小红柜子，上面堆着一些杂物。她从杂物下面抽出一个鞋盒大小的铁盒子，铁盒呈蓝色，盖子上面绘有一个蹁跹起舞的美女，这就是她的百宝盒，其实原本只是一个盛过药的盒子。这盒子是奶奶给她的，也是她从奶奶那儿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她用它来装自己的小物件。
　　她打开盖子，她的宝贝整整齐齐地呈现在眼前。一方绣着花的雪纺纱手帕，一条浅粉底白莲花丝巾，一支雕刻着一龙一凤的钢笔，再就是那两支发夹了，一支呈蝴蝶形状，上面镶着大大小小几十颗或蓝或白的水钻，灿烂夺目，另一支呈孔雀形状，雀冠上镶着浅粉色水钻，雀身和雀尾上镶着白色水钻，在其它地方还点缀了十几颗深蓝和浅蓝交替排列的大粒水钻。在她看起来，这孔雀更像凤凰。这些宝贝都是老姨送她的，或是过年时，或是她过生日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别的礼物，她已经用了，比如那枚小镜子。盒中的这几件，她十分珍惜，除了那条丝巾用过一次，其它的几件从未用过，一直收藏在铁盒里，视如珍宝。
　　她把两支发夹先后取出来，在头上比划了一阵儿，然后将那只蝴蝶形的发夹放到了她的书包后边，将铁盒放回了原处。
　　吃完上午饭，她对镜理云鬓，用蝴蝶发夹取代了辫筋，长发自发夹下披散开来，刘海齐眉，自然微卷，别有一番风韵。她从不涂脂抹粉，源于其满满的自信。
　　她等待着机会出门，怕父母盘问起来，不好作答。终于听到堂屋无人时，她快步走出去，看看院中无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疾步向大门走去。
　　不料刚出院门，迎面正遇上爸爸，她吓了一跳，张慌失措间赶紧垂首侧立，礼让爸爸先进门。她做这个动作还有一个目的，不想让爸爸发现她头上的变化。
　　“去哪儿呀？”爸爸随口问道。
　　“去找一个同学。”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哦……”爸爸闪身过去，并未注意到她的样貌变化和声调异常，但他好像想起上周末她刚去找过同学，“又去找同学？”
　　“嗯……”她应着，赶紧转身，倒退了几步，担心爸爸回头看。
　　爸爸并没有回头，她快步走上那条黄土巷道。
　　她心情愉悦，身轻如燕，快步如飞仍觉慢，只恨身无双翼。一回生，二回熟，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那处破旧的院落，径直自启柴门而入。
　　瞿纬从窗口看到了她，赶紧下地开门。两人在门口四目相对，微笑致意。
　　她看着他，万语千言瞬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句“哥哥，你好！”。“哥哥”这个称呼是她近几天来多番思索想好了的，听着似乎有点太过亲密，但本地的习俗，称那些并无亲属关系的同龄男子为“哥哥”并不过分，多数人会称“哥”或“大哥”。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叫“哥哥”为好，尤其是当她想到《西游记》中女儿国国王喊唐僧“御弟哥哥”的场景，就愈发下定了决心。
　　瞿纬注意到了她对他的称呼，稍愣了一下，“快进来。”他笑着招呼她。
　　她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仿如常客一般。
　　一切如旧，连给她倒水的瓶子都是原来的，还有那股刺鼻的霉味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两人隔着炉子，斜跨破炕沿，相向而坐，打开话匣子，畅聊历史、文学。
　　她发现，在历史方面，瞿纬绝对称得上是学富五车，他所讲的好多东西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好多观点也十分新颖。两人只差促膝谈心、交心掏肺了，只恨时光飞逝，只怨相见太晚。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若投机一箩筐，未及谈至心底事，日已西斜难再说。
　　她对此次见面十分满意，对瞿纬有了更深的认识，归途中一直回味今日所得，感觉比在学校一个月学到的东西都多。到家时，正赶上下午饭。饭间，妈妈套她的话，她都巧妙地搪塞过去了。她想抓紧时间看那几本书，便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阅读起来，边读边回忆着与瞿纬在一起的一些细节。
　　冬至晚上，按惯例吃饺子。吃饭时，她一直在想瞿纬，他今天吃什么？也吃饺子吗？什么馅的？也不知他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可惜之前没有问过他。他家境不好，很可能没吃饺子。她很想带些饺子去看看他，可思虑再三，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避开父母的怀疑。
　　此后的每个周六，她都尽量去见瞿纬。虽然瞿纬并不愿谈及他的病情和家事，但随着两人相处日久，关系越来越熟稔，他也就越发放开了，聊一些他的爱好、习惯、病情等等，他也尽量做到言无不尽。
　　当她问他冬至有没有吃饺子的时候，他说他们老家冬至是不吃饺子的，吃的是年糕，跟这边的年糕做法和用料都不同，是用粳米和糯米按一定比例混合制成。年糕呈白色，种类很多，可做成不同的风味，可蒸着吃，炸着吃，炒着吃，他最爱吃芝麻白糖年糕。冬至吃年糕图个吉利，寓意年年长高，还可用来祭祖、馈赠亲朋好友。他不爱吃饺子，要吃也只吃鸡肉馅的。他虽然不是回民，但是不吃猪肉，尤其是不能吃猪肉馅的食物，一吃就吐，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没想到他竟然不吃猪肉。爸爸不吃鱼，原因可能不同，但都很奇怪。
　　“那你吃鱼吗？”
　　“鱼是吃的。”
　　两人就饮食习惯和偏好的话题，足足谈了有一个小时。
　　不管什么话题，瞿纬总是滔滔不绝。她也尽量寻找新的话题来交流。反正一周就见一次，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小时，哪怕是些很无聊的话题，只要她提了，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则侧目倾听，做个好听众。两人一起享受着这种通过融洽的语言交流带来的心灵慰藉和满足。
　　她多次有意地把话题引到她最关心而瞿纬最忌讳的方面，想进一步了解他的病情和家世。如果是别人问，瞿纬是绝对不会讲的，但他尘封日久的心门早被娉娉那双温柔手叩击得渐失防御逐渐开启了。

　　她很喜欢也很享受跟他在一起读书聊天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像毒品一样令她越来越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