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锋正传》白鹄林

1、怪梦

　　娉娉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那个始终无法看清楚面孔的女人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她走来，然后牵起她的手。那只手纤弱却温暖，丝丝的暖意从那只手传到了她的手上，再沿着她的手臂传遍她的全身。全身暖洋洋的，像沐浴在一方温泉之中，十分舒服，万分惬意……更多的温热聚集到了她的心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她贪恋那种温暖的感觉，但愈来愈强烈的烧灼感，终致她无法忍受……
　　她蓦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透过窗玻璃又射穿了窗帘的月光，她知道天空一定挂着一轮皎洁如玉盘的月亮。月光把窗帘上规律排列着的一只只卡通松鼠映照得栩栩如生。松鼠是她最喜爱的动物。虽然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松鼠，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松鼠的偏爱。她对松鼠情有独钟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是属鼠的。很少有人会讨厌跟自己属相一样的动物。虽然十二生肖中的鼠应该是老鼠而非松鼠，但既然都是鼠，又何必去纠结到底是什么鼠呢？她虽然谈不上非常喜欢老鼠，但至少并不讨厌老鼠。她也曾想过，如果讨厌老鼠，那就相当于讨厌自己，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能讨厌老鼠！
　　也因为她属鼠，所以她不喜欢猫。猫叫声令她反胃，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有时候，猫叫声就像婴孩的哭声。夜里，突然从街上、隔壁或是屋顶上传来的凄惨的嚎哭声让她浑身汗毛直竖，心跳加速，抖作一团。春秋两季，这种如泣如诉的鬼哭狼嚎声几乎天天都有，或远或近，此起彼伏，闹得她彻夜难眠。她不敢睁眼，唯一的办法是闭着眼数松鼠，一只松鼠，两只松鼠，三只松鼠……在她的脑海里，松鼠的个头比猫还要大。她相信，如果有一天松鼠和猫遭遇的话，松鼠一定会打败猫，所以，她数松鼠而不数绵羊，因为绵羊不过是狼的食物而已，根本对付不了猫。
　　她问妈妈：“夜里的猫叫声怎么是那样的？”
　　妈妈脸上浮起一丝很奇怪的笑容，“因为……”略微思忖了一下，“猫要下小崽儿了。”
　　“下崽儿就会那样叫吗？为什么呀？”
　　“因为……疼啊，跟人一样，人生孩子也会疼。”
　　“所以……”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人生孩子的时候也会像猫那样叫吗？”
　　“呵呵，傻孩子。”妈妈的微笑已经变成了咧嘴笑，妈妈本来想说“差不多吧”，可是，转而一想，这样说不合适，就改口道：“人不是那样的。”
　　“那人是怎样叫的？”她的执著催促着她急切地想搞明白。
　　“小孩子家家，就不要问那么多了，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妈妈并非不耐烦，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合适地给她解答这个问题了。
　　她怅然若失地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想不明白刚才的问题，也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告诉她答案。她带着满眼的迷惑悻悻地转过身，看书去了。其时，她刚过完九周岁生日，正在上三年级的下半学期。
　　至于那个一直困拢她的奇怪的梦，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来光顾她，而且总是在月明星稀的圆月之夜，偶尔月圆之时恰赶上阴天，她便不会做那样的梦，但她仍然会从其它的梦中突然醒来，有时是惊醒，有时却如同有人按时来召唤她一般。她觉得那个梦预示着一些什么，而且跟一些秘密有关，但她猜不出个究竟。她从来都没有跟父母提起过这个梦，不想，也觉得不能问。
　　她大概算了算，迄今为止，她做这样的梦约有两年了。
　　妹妹都六岁了，却还时不时地拉到裤子里，有好东西总是拼命地抢着吃。妹妹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用两只小胖手抓了东西塞到嘴里然后用手捂住嘴巴使劲嚼，好像担心有人抢走似的。虽然她年纪不大，肚子却圆鼓鼓的，大得像个皮球。其实，她是绝对不会跟妹妹抢的，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乖很懂事，当然，父母也是这样认为的。为了这个“懂事”的形象，她一直坚持着一个对自己不利的原则——不跟妹妹抢东西。不只是吃的东西，还有玩的东西，她都会谦让着妹妹。不过，妹妹并不会因此而有半点感激之情，反而越来越变本加厉，经常会在玩闹的时候故意装出受了姐姐的欺负，大叫大哭，弄得娉娉手足无措。妈妈闻声赶来的时候，她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很爱学习，两门功课都很好，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学校不大，生源较少，邻近的两个村子的学生都到他们村的小学来上学，但即便如此，每个年级就只有一个班，有的班甚至连一个教室都坐不满。。
　　最近总有几个讨厌的男同学取笑她，根源就是她的名字。不只因为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生的名字，还因为跟“马蜂”谐音，于是，“马蜂”就成了一些男生对她的谑称，并迅速传播开来。
　　“妈妈，为啥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吃晚饭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问道。
　　“怎么了？”妈妈还没开口，爸爸侧过脸问道。
　　“嗯，最近老有同学取笑我。”
　　“这些淘气孩子！”妈妈有点不悦地说。
　　“起那个名字就是希望你长大了要坚强一些。”爸爸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们叫你什么了？”妈妈恢复了和蔼的语气。
　　“……马……蜂。”她有点难以启齿，但又不能不说，嗫嚅道。
　　“这些个坏孩子！”妈妈的语气中并没有生气的成分，反倒有点想笑的意思。
　　“别理他们！”爸爸把手里剩下的一块饼塞到嘴里，咀嚼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姐姐怎么了？”妹妹探过头来，好奇地盯着她看，她听不懂他们谈的话。
　　娉娉不理她，低头继续吃饭。
　　因为家境不好，她连张写作业的桌子都没有，只能趴在坑沿上写作业。而妹妹总会在她学习的时候来打扰她，她很烦，却没有办法躲开，因为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小声地呵斥：“走开！”妹妹往往会对这种反常的声音表现出惊惧，然后就悻悻地走开了。妹妹之所以惊惧，是因为除了看书学习的时候，她对妹妹都很和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妹妹摸着她的命门，知道她只是瞎咋呼，便会放肆地抗议：“就不！”然后还会在她附近左窜右跳，搞得她心烦意乱，无法安心学习。
　　“妈妈，你看妹妹！”无奈之余，她只有求助了。
　　妈妈会过来劝走妹妹，但后来劝说无效了，妹妹会耍赖，使着千斤坠坐到地上装委屈。妹妹甚至会涕泪交流，演得十分逼真。这时，妈妈会弯腰在妹妹屁股上轻轻拍两下，以示惩戒，但这往往会导致妹妹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从没被父母打过的。虽然她知道妈妈打妹妹只是做做样子，但她就是接受不了体罚，所以，她始终严于律己，从不做惹父母生气的事，以免被打。
　　“如果我被父母那样打，我一定会羞死！”她的头脑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偶尔，她会梦见自己挨打，然后就哭喊着惊醒了，这样的梦更加强了她的自律性，促使她从来不做触犯红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