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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渡,紫藤摇曳,碎噩梦伤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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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从雕花窗棂中透进来,映在来人普通的素衣上。他抽出腰中软剑,剑尖朝地,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沈游面前。
平素充满盈盈笑意的脸,此刻冷静异常。
“为什么不揭穿我,你明明知道我是……”璧薰的声音却并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平静,微微地有着不置信的颤抖。
“燕如藤。”沈游接着他的话说。
没错。璧薰,就是燕如藤。
燕鸣歌的儿子,桃影和若柳的兄弟。
那个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于乱刀之下的少年。
十年前,烟影宫右护法靳十三护送如藤逃跑,靳十三深知自己重伤不治,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在行至贺兰山附近之时,上山去求他隐居于此的师姑饮河婆婆。
饮河婆婆为人甚是古怪,对于她能否帮他们,靳十三也并无把握,只希望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可以讨这位古怪老太婆的欢心。
谁成想,这位饮河婆婆对靳十三不屑一顾,可是一见到如藤就十分投缘,非要将自己新近研究出来的易容术交给他。
当然,她这个收徒方式也是与众不同的。拿刀架在小如藤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小子,我看你资质不错,想不想跟我学?不想的话,我就先挖你的眼珠,再削你的鼻子,然后割你的舌头,还有……”
如藤不知道是经得起大风大浪呢,还是已经被吓傻了,一句话没说。不过倒是把靳十三吓得够戗,赶忙拉住饮河婆婆,告诉她小少爷就交给她了。
于是过了几日,饮河婆婆从山下抓了个和如藤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来,一边给那个男孩易容,一边教如藤。饮河婆婆的易容术果然非同一般,不是简单的人皮面具,而是很精细地对五官修整,可以说,整张脸是由无数部分的人皮面具组成的,根本看不出破绽,更加不易脱落。
但是令如藤很别扭的是,饮河婆婆竟然把那个男孩整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让他每次看到都觉得奇怪。
不过,又过了几天,如藤就不得不庆幸,他有了这么个替死鬼了。
在追兵查到这之后,饮河婆婆凭借高超的武功将如藤顺利带走。而靳十三与那个男孩便葬身于乱刀之下,以致于世人皆认为如藤已死。
经过了这些事情,如藤收敛了他天生的心高气傲,逼自己学会忍耐,学会等待时机。他离开了饮河婆婆,易容成一个普通贫寒少年,还给自己起了个极土的名字——李金贵,卖身到沈家当奴仆。他很幸运,由于年纪接近,笑容淳朴,很快便讨得沈家小少爷欢心,为他改名为璧薰,并且收为伴读。
沈游一生没有娶妻,更无子嗣。这位小少爷是沈游堂哥家的孩子,算是过继给他的。
名字叫做——沈昊天。
等到他们二人长大成人,沈游便命他们闯荡江湖,当然也故意去接近韩珉,混入空妄山。因为沈游早就知道韩家人致力于救助烟影遗孤,何不干脆等他们找到,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呢。
于是,便有了前尘种种。
抓若柳,是他们出的主意,诱桃影上山也是。还有桃影的遇袭、大闹芙蓉坊、劫杀锦绣谷精英、活烧后山、劫持若柳,这些都是他们布的局。
不过在这些假象之后,璧薰真正想做的是,除掉沈游。
所以,他派人杀了那几个元老,散布流言嫁祸沈游,借他人之手毁了剑文庄。
“你当日借世人毁烟影宫,我今日就以牙还牙,毁了你的剑文庄。不过,沈游,你真的……不在乎吗?”
报仇,如果那个要被杀的人并不在乎的话,这仇报的岂不是很无趣。
璧薰此刻便有这样的感觉。
他不希望他多年的猜测真的应验了。那个猜测会让他在最后一刻产生怜悯,本不该存在的怜悯……
“我最想得到的宝藏已经不在了,其他的不过都是替代品,包括你,都是我的收藏。”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游看向身旁的椅子。
红木,雕花。
再也不会有人坐在上面了。
虽是春末,却寒冷如冬。
璧薰的心里一颤。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沈游看他的眼光似乎早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却没有揭穿。原来,真的是为了收藏,收藏关于烟影宫的一切。
“如果能被你杀死,那我的人生就算了圆满了。”
他站起来,走向璧薰。璧薰本能地举起剑防御。
“杀了我吧,最接近实物的收藏品。”他低低地说着,轻柔的声音混在茶香里,似乎是说着情话般香甜。
“你以为我不敢吗?!”璧薰几乎是吼出来的。
语毕,剑已没入沈游前胸。
沈游向后跌了一步,刚好坐回了椅子上。
胸口汩汩地流出鲜血,他却仍挂着笑。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暖风薰人醉的春日,也是在这里,满室茶香。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血,顺着剑锋滴下。
璧薰看着沈游已然冰冷的尸体发愣,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昊天。
“你果然在这!”他向璧薰身后一望,不禁身体微微一震,“你居然……”
看到昊天,璧薰又扬起他平时的笑容,“是我杀的,给你。”
他将手中剑递给昊天,无所谓地笑着。
“你疯了!”
“从烟影宫灭亡的那天,我就已经疯了!”他仍是笑着。这时那唇角似乎已经僵硬了。
原来,笑久了,也是很累的。
“我和叔叔一直都是知道的。”昊天的声音第一次有些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吗?他所做的一切,早就已经得到了报应!十年的懊悔,十年的孤独,他早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要么杀了我,要么离开我家!”璧薰冷冷地说。
昊天将他递过来的剑扔下,转身而去。
就在走出这片小湖的时候,轰然一阵剧响。
他急忙回头。
水榭崩塌,烟尘水花四溅。
那年,紫藤花架下,少年说:“少爷,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
他却只记得,在摇曳的花影下,那个少年的笑容,比春风还暖。
“璧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