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苍生三千年》枕月之

15、疗愈

　　故事讲完了，玉辞舟却好像沉湎在那个遥远的时代，沉湎在那个伟大而悲壮的战神传说之中，许久未发一言。
　　“那样大爱苍生的战神，为什么，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
　　玉辞舟怔然地喃喃，眼睫低垂，敛去眸子里深不见底的悲伤。

　　师晚怜望着清泉中央的方向，轻声说道：“沉华以一己之力护住了万千赤华苍生，我想，他也算是完成了毕生的夙愿。而现在，至少我们知道了他的故事，万千赤华苍生也不会忘记千万年前的沉华公子。
　　“如今，赤华山水悠然，百姓安宁祥和，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玉辞舟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看着她轻轻弯起唇角。
　　帝清闻言，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双眸。她漆黑的眸子中晕开一份柔和的力量，如同映满了清光般熠熠生辉。

　　他们三人一齐来到山中的桃花下，只见粉色的花雨纷纷扬扬，落了他们满肩，甜美的馨香透过衣襟蔓延到他们的心尖。
　　三人各自轻轻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柔软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
　　他们一齐将桃花枝放入清浅的泉水中，伸指轻轻一送，桃枝如同一叶扁舟般泛波悠然而去，荡起圈圈层层微弱的波澜。

　　战神在千万年前身死魂消，却在他们心中自此不朽。

　　*

　　回到天界的时候，已是月轮高照。深夜的微风总有些冷瑟，帝清与玉辞舟道别之后，凤眸轻转，看着身侧衣着单薄的师晚怜。
　　“本座送你回去吧。”他嗓音清磁。

　　每次都劳烦这位天界二殿下，师晚怜心中也总觉得不大能经受。她朱唇翕动着，正要思忖着如何拒绝，却听到帝清接着道：
　　“无妨的，只是顺路。”
　　他长眸中笑意清浅，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

　　既然都这样说了，师晚怜自是不好拒绝，浅笑着轻声应下了一个音节。
　　紧接着，一阵凉风自身后扫过，帝清雪色的长袍就这般披落在自己身上。他面色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的平静：“下次出门，记得多穿一些。”

　　“……嗯。”师晚怜讷讷地应了一声。寒夜凉风猝然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帝清的外披，只觉有一阵清冽的冷香将自己裹挟其中。
　　下次一定要多穿一些，不能总是欠这位二殿下人情。师晚怜这样想。

　　堪堪走到枕月阁门口，师晚怜如释重负，正要将身上的外披递给帝清，蓦地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朝帝清的方向倒去。
　　“啊！”她惊呼一声，双眸讶然，慌乱地抓住帝清的衣襟，欲寻得凭依。
　　可是根本来不及了，她就这般重重地摔在了帝清冷冽如雪的怀中。

　　帝清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眸中亦是讶然。方才摔倒下来的一刹那，师晚怜发间的珠钗也随之重重地硌在他的肩处，他一时有些吃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晚怜惊惶地松开帝清的衣袖，正欲站直好好解释一番，可是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刺痛，她强忍不住，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次，是帝清先扶稳了她。他心思细腻，敛眸看向她的脚下，微微蹙起眉尖：“石块湿滑，仙子应当是扭到脚了。”

　　脚踝处钻心地疼。师晚怜想要说话，可是疼痛如针般扎满她的感知，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气息紊乱，只好连连点头表示应答。

　　此处枕月阁门口距离寝殿还有一定距离，师晚怜有些纠结。
　　自己走是走不到了，总不能让帝清扶着自己单脚跳过去吧……

　　她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却猝不及防地觉得身子一轻，自己就这般稳稳地被帝清抱了起来！

　　帝清左手扶在师晚怜纤薄的后背之处，右手压着她的衣摆，似是唯恐自己冒犯了她。
　　他清润如水般的目光对上她的，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外面风寒，先进殿中，本座为你疗愈。”

　　他言简意赅，神情冷淡如常，可看着师晚怜如画的眉眼，感受着这般亲近的气息，他还是难以自抑地乱了心跳。

　　师晚怜下意识地抬眸看着他。他身量极高，随着她仰首的动作，她高挺的鼻梁就这般蹭过他的喉结处。
　　师晚怜心下一颤，再也不敢随意动弹。
　　帝清喉结滚动，耳根浮起一层薄红，再无言语。

　　帝清将师晚怜抱至外殿内的椅榻上，将她轻轻放下。他掀起她衣摆的一角，只见脚踝处出现了一片淤青，在她的肌肤上极为醒目。
　　温暖的金光自他掌中晕开。他将自己的手掌轻覆于扭伤之处，融融的暖意蔓延开来，片刻之后，大片的淤青便消弭不见了。

　　“你活动一下，还疼么？”他掀起眼帘望着她。

　　师晚怜试着活动了一下，方才刺骨钻心的疼痛果然褪去了，而他疗愈法术的温暖气息仿佛还弥留在肌肤之上。

　　“多谢，麻烦殿下了。”她诚心感激道。
　　顿了顿，她将身上的外披递给了帝清：“今日又给殿下添乱了。夜深了，殿下也快回去歇息吧。”

　　帝清接过了雪色的外披，语气温温凉凉的：“无妨，都是小事。那仙子好好歇息，本座也先行回去了。”
　　说着，他便轻拂长袖转身便要离去。

　　他的衣袖较宽，方迈出两步，不经意间袖子好似掠到了什么东西。帝清目光缓缓垂落，目光定格在地板之上，只见桌案下静静躺着两本书册。
　　应是他不小心掠掉的。

　　他弯下腰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将两本书册稳稳地拿在手中。他正欲将书册放回桌案上，却不由得被书封吸引了注意。
　　木棕色的封皮显得有些陈旧，上面是墨色的书册名字——《苍生录》。

　　他常日里去千机阁的次数颇多，对这些书册自是较为熟悉的。《苍生录》，他记得的，其上记载了天下众生之态，有各川风情，也有苍生百姓所受的疾苦。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内敛、以跳舞闻名的仙子，平日里竟会关心这些。

　　提了些许兴趣，他又移开上面的《苍生录》，只见第二本书册封皮上是沉稳的几个大字——《清术集》。
　　苍生罹苦众多，有妖魔入侵，有疾病肆虐，有贫困流离。《清术集》上记载的，便是一些挽救百姓于苦难之际的简单法术，多以疗愈为主。

　　帝清将两本书册稳稳地拿在手心，移开了目光，看向椅榻上的师晚怜。
　　师晚怜方才整理着衣摆，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这时余光中忽然瞥见他雪色的衣摆，这才掀起眼帘看向帝清。

　　“怎么了——”她话还未问出口，目光突然触及到他手中的书册，一时间怔凝了须臾。

　　帝清眼尾处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笑意颇深：“仙子平时对这些感兴趣么。”

　　“嗯……”师晚怜含糊地应了一声，从他手中拿过书册，似是很宝贝一般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又看着面前的帝清，语气为难道：
　　“这书我去千机阁借的时候便都只余最后一册了，殿下要是想看……待我过一阵子琢磨完，一定亲自送到上清殿。”

　　帝清被她的样子逗得轻笑了两声，缓缓摇了摇头：“本座并非要看。”

　　师晚怜将书册整齐地放置在桌案上，耳尖泛起一阵淡淡的绯色，神色有些羞赧。

　　帝清面上笑意未褪，补充道：“你要是想学疗愈之术，我可以教你。”

　　整理书册的动作倏然间顿住。师晚怜看着他，面上的惊喜之色宛如初泄的水波，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漆黑的眸子宛如九天星辰般，浸满了清辉。

　　*

　　第二日一大早，师晚怜便起身准备出门了。外面的风颇有些凉丝丝的，师晚怜想起帝清昨晚的嘱咐，临出门时又默默地多披了一件外衣。

　　清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了过来，看见师晚怜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殿下，你终于回来啦！我都好几日没有见你了。”

　　师晚怜笑着执起清眠的手：“我这几日同帝清殿下一同去除妖了，昨夜儿才回来。你平日里也不用太担心我，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补充道：“我今日要去上清殿找帝清殿下有事，要先走了，回头再同你讲讲这几日的事儿。”

　　“好，清眠等着殿下。”清眠笑着同她道别，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倒是有些疑惑：
　　这自家殿下何时竟同帝清殿下这般好了？
　　莫非……

　　清眠了然大悟般看着师晚怜的背影，嘴巴微微张大，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去上清殿的路颇有些远，师晚怜孤身一人走在云道之上，不由得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
　　那般如玉如雪般清冷的人，一次次地细心帮助着她。还将她抱入殿内，为她疗伤……
　　一想到这些，师晚怜便觉面上一烫，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看向两侧的宫殿，自己已经行至九凝殿外了。她不常来此处，对这些地方都不大熟悉，只知里面应是大殿下长泽。
　　她对长泽殿下倒是略有耳闻，有人曾言他心思深沉，不务正业，沉湎享乐，因此素来不得天帝重视。
　　不过传言纷纷扰扰，是真是假，师晚怜并不知晓。

　　她望了殿门须臾，只见门内是颇为深沉幽邃的装潢，看起来倒颇为压抑。她轻叹一口气，正要迈步离开，忽觉怀中的龙鳞倏然间一烫！

　　龙鳞……那是关于她身世唯一的线索。

　　她再此望向九凝殿的殿门，紧攥双拳，眸色愈发漆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