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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礼县一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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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悦牵马在前,男子紧随其后,一路无话,气氛略僵。
钱悦此刻感觉极度别扭,毕竟他是一个闲来无事就喜欢找人拉呱的人。可是眼下这位旅伴似乎并没有交谈的意思,钱悦张口声哑,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思来想去,钱悦嘴一张,一句最最最寻常的客套话就这么溜了出来:“吃过饭了吗?”
刚说完,钱悦就想抽自己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旁边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一看就不像是能怀着闲情逸致吃顿饱饭的样子。
果不其然,旁边那位高深莫测的朝自己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钱悦撇了撇嘴。“你究竟想做什么?”男子快步走到钱悦旁边问道。“我不就是想问问你姓字名谁么,费那么大个劲。”钱悦被迫停下,不胜慨叹。
“纪四。”纪四松手放开了他,重又走回后面。
这显然不是真名,但是钱悦心想又不和他过一辈子,能撬出这么一句,也就心满意足了。
来时一人一条路,返途二人牵白马。知道了对方姓名,一向不拘小节的钱悦抛开被威胁和被欺诈的愤怒,兴致莫名高涨。身为礼县县太爷,有必要好好和这位纪四介绍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你可别嫌礼县偏僻,礼县可是本国的咽喉之地,此地的正北方就是北荒的峥阳,要是北荒攻打过来,第一战肯定就在此处。礼县向南行个三四日就能到隔壁涯县,在涯县可以乘舟顺着太溪河顺流而下到京城名端。”钱悦吐沫横飞,纪四静静地从头听到尾。“从涯县到名端要多久?”纪四突然提问。“乘舟大概四五日吧,陆路就不好说了。”钱悦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也是十几年前去的名端,现在具体多少时辰我也不清楚,可能略有缩短。”
礼县的羊马墙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出现在了眼前。
望着写着大大的“礼县”两字的城匾,纪四下意识眉头一跳。发现纪四在“欣赏”自家城匾,钱悦得意洋洋:“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亲自写的。”
纪四左看右看,始终觉得这“好看”二字和面前惊天地泣鬼神的“礼县”二字可谓是一点边不靠。
“知县不是文官么?”
“对啊,怎么啦?” 钱悦一边给白马松着马嚼子,一边回答道。
“……那原先朝廷颁的那块匾呢?”纪四又开口问。
“写的太丑了,我给扔了。”钱悦大言不惭地讲道。
纪四没话说,不光这字不像是文官写出来的,包括扔掉御赐城匾这破事,更不像是文官能干出来的。
“你就不怕被罢职么?”纪四十分好奇。
“没事,天高皇帝远,管不到我这。再说,你去问问那群狗官,哪个肯到这儿来,个个做个几天就要跑。我当时马马虎虎考了个举人,没托人,主要是没人给我托,就被派到这儿来做知县了。朝廷对这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服服帖帖的不起乱子,不和北荒那边勾搭就行。”钱悦苦笑一下,随后上前去叫开城门。师爷早就等候多时,立刻呼唤几个壮士过来抬门栓。
“钱县爷今天回来蛮早哈!”师爷牵过白马,顺便和钱悦寒暄几句。“今天有稀客,回去让厨子好酒好菜安排上!”钱悦爽朗一笑。“县爷,今个是清明,可不兴吃肉喝酒啊!要犯戒的!”师爷提醒他。
“呸呸呸!你怎么老说这种晦气的话!快去烧!”钱悦作势要卷那位师爷一脚,吓得那师爷牵着白马一溜烟跑了没影了。
“纪兄莫笑话,榆木脑袋迂腐的很。”钱悦自笑解嘲,“不过纪兄应该不介意什么忌讳的吧?”
“......无妨。”纪四稍稍一点头。
忽略“礼县”这两个仓颉鬼哭体往里瞧,纪四看见了正操着笤帚呵斥自家孩子的妇女,当街吆喝的小贩,有刚挂纸结束还不及脱下白衣的老人......袅袅烟火让长期餐风饮露的纪四内心五味杂陈。
在这个边陲小镇,有着深宫看不见的热肠古道,有深宫听不见的乡音,有深宫得不到的片刻安宁。
“一鸿中机百鸿惊,点空细字纷斜横。......”钱悦一边不紧不慢地念着,一边领着纪四朝着衙门走去,惹着一路百姓都对钱悦身边陌生的男子小声地议论纷纷。
“你看钱县爷旁边的俊俏的后生嘿!”
“也不晓得姓钱的不知道从哪里拐的......”
“哈哈哈哈哈......”
钱悦:“......”
纪四忍不住扭头看看旁边钱悦精彩纷呈的表情。
“走走走!!”钱悦凶神恶煞地吓唬那帮凑热闹的百姓,“别让人家看笑话!”
待众人散尽,纪四打趣道:“蛮热情啊。”
“哎,他们就这样,平时我对他们太好。现在散漫惯了,一天到晚就想让我出丑。”钱悦咬牙切齿,“回头非得收拾他们一顿。”
衙门就在礼县的正中央,两人都身材颀长,走路带风,没多久就到了衙门。纪四正眼一瞧,一对有着城匾同款仓颉鬼哭体的门联端端正正地竖列在两侧。
实在看不出来写了些什么,纪四指了指楹联:“你给吾念念这写的是什么?”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钱悦抑扬顿挫地念道。
“?”纪四头一次看见这么正大光明去贪的官员。
“你就这么干,不怕......”纪四自始至终都在为钱悦那一顶乌纱帽堪忧。
“没事,天高皇帝远,那边管不到我。”钱悦沉着冷静的打断纪四。
“从来没有上级官员到你这儿来考核校对么?”纪四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有啊,不知道那个什么曹知州曾经到我这里来考察过。”
“他怎么说?”
“忘了,当时光顾着把他撵回去,谁还听他说什么。”
纪四这回彻底没话说了。
迈过衙门的门槛,里面豁然开朗。流水潺潺,亭台轩榭,四时风物,环绕而行。
只是纪四不解,后面修着许多没题名的楼。“那是什么?”纪四问道。
“没什么,放东西的地方。”钱悦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一改先前滔滔不绝的模样。纪四疑窦丛生,但是又不好发问,只得先咽在肚子里以后再说。
撇开那群不知名的楼,礼县的衙门倒是与其他地儿的类似,甚至还要简朴一点。
可是看来看去,纪四始终感觉少了些什么:“钱县爷,你今年贵庚?”
“二十三,怎么了?”
“那你的妻儿老小呢?”
“......尚未成婚,”看着纪四又要发问,钱悦又补充道,“也不打算成婚。”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好在那边师爷一声“敬邀赴宴”划破了这阒静。
“走了走了,去吃饭去。”钱悦赶忙催促。
走在前面的钱悦不知道,跟在他后面的纪四眼神有了几丝考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