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千里为官 ...

  •   “你这厮竟敢出言辱骂我?!”
      那吏人口中骂着,还待再打,却为身边吏人抬手拦下,又再低声道,“此时还不知其人身份如何,还是莫要平白得罪的好——”。
      那吏人听言想得一想,似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即慢慢放下手来,却又不耐皱眉道,“王韶不是说,今日并不可能再醒么,这人怎就这时醒了?”。
      身侧先才那拦挡吏人附和道,“那就是一还未学到家的说嘴郎中,不若何以放弃家传医学,来这祥符县中作当僬侥下辈的公吏呢?”。
      这吏人未置可否地沉默了少刻,又道,“既是醒了,那牢役卜鲁现在何处?让其将他给我送回狱房里关着去!”。
      那人又左右外面看了几眼,回道,“却不知那懒鬼,此时于何处厮混去了——”这吏人即随手点了两个吏人道,“你们与我送回去”。
      那二吏人答应了一声,正要上前拿他之时,忽而却从外面跑奔进来一满脸都是急慌之色的吏人,附耳与这吏人说得一句,这吏人脸色也即瞬然改变,转即就与那些婆子道,“尽速将这些妇女小儿转送出去。”。
      那些婆子还满面蒙懂地面面相觑,那吏人皱眉断然催促道,“就是今晚!就是现在!动作快些!”。
      那些婆子也即了然了情势紧急严峻,随即忙忙地行动起来,也就是如同先前一般,如同驱赶猪羊牲畜一般,将屋内妇人小儿向外轰赶至院中,乱哄哄闹了一阵,又复安静了下来,在后面看管的那妇人也为拖拽了出来,一起都带走了。
      也是过了小会儿,那吏人方才想起沈淙来,出去如厕的卜鲁也在此时回来了,那吏人就让那牢役卜鲁将他带回狱房去。
      沈淙却是将身一闪,避开来人抓按他手臂肩头的手,轻轻颦眉言道,“我自己走”,又自将手上朱索不动声色地收存起来——那是阿妩为那些婆子轰赶走以前,于混乱中塞到他手里的,伴随着一句细语,“我们不在时,有它护佑你。”。
      还有一句,“等我们回来”。
      此时的祥符衙署退思堂,亦即二堂里,押司录事柳倾正与县丞王永,商议着明日申戌来祥符履职就任司录参军一事——实则小小一员司录参军,全入不得他们眼目,履职就任事,更用不上他们费心去思量。如此一番近似闲谈的论议,也不过是虑及其与新任知县沈淙同出牛溪熟的师兄弟关系。
      此关系未能重要至须得避讳地步,却又未能不重要至可以完全忽略地步。
      虽说他们这新知县,距离早该来此赴任的廿二日,已迟误了足足五日了,只怕是无可能再来了。
      他们起初还去迎麾亭迎待,到这两日已就失了希冀,也就不再去迎麾亭了,只打发了两个公吏在那等着,若有消息及时赶来通知他们就是。
      想来先自拖宕违误之人,也无法指说他们拖宕违误,因也就并是不以为意。
      自然,最好是,他们二人都不要来这里。
      但若来了,总要想法应对。他与王县丞因将此类细故计议完毕,继而一招手让吏役捧上茶来,接过将才喝了一口,转目却见是巡捕蒋干回来了,遂即问道,“那些妇女小儿可都转移出去了?”紧接着又是一句,“其间痕迹可都抹干净了?”。
      “人都转移出去了,痕迹抹干净了。”这一时紧赶慢赶而口中干渴的蒋干先是答了这一句,而后从吏役手中接抢过杯茶来,一气喝了才再道,“柳押录且安了心罢”。
      柳倾方才放心了些,呷了一口冷茶道,“如此,便就让那什么皇城司上指挥使尽管查索去罢。”又不免愁眉蹙额道,“此事是如何捅到殿前司去的?却也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天子更皆暗中遣了皇城司上指挥来此查索,若非那人得知讯息提先递信与我们,只怕此回真得要透露出影迹去——”
      王永也并不知其间细要,此时脸色有些愁悒悒地问,“你们可知那秦检是何许人物?”。
      柳倾将茶碗放下,并不确信的口气道,“那是不是从前淮清那鬼目帮长的名号?却也不知何时就成了皇城司上指挥使——”
      王永不禁低低念了一声,“淮清?”既而凝着两道稀疏眉毛又问,“荥阳沈氏的淮清漕帮?”见柳倾点了点头,心中忖思了少刻,再看向他二人问,“你们觉着,此回秦检来此巡察之事,可与我们这我们新知县沈淙相关?”。
      他们自知县丞这问法,实则是说此举是否是沈淙暗中授意,柳倾因摇头否决道,“这大约并无可能,那人说明了是天子授意,他沈淙便就是背靠陈郡谢氏,总还不至通达天听。更皆又在释褐当日,就即得罪了天子宗室,不若依凭他之盛名高第,也不会平白为流配散放至此处,此时都不愿来此赴任,只怕也是四处奔走活络,以期换个清贵显要的官职来做——”。
      王永面上还是带着点愁悒悒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定,口中无意识道出一道,“患生所忽,切不可疏忽大意,而将其等闲视之——”却因听蒋干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是,“反正已是抹除干净了,想他查索不出什么来。”想着他们都已做惯了这类营生活计,想来也不至手中总还有些应对的方法在,因也就放下心来,只回过头来看了柳倾一眼,柳倾半时会意问了声,“银钱呢?”。
      蒋干回道,“也收回来了”因又向身后跟随吏人丢递个眼色,那吏人便将手上装有钱银的布袋先捧到王永跟前,王永乜斜着三角眼向里瞄了一瞄,旋即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倾道,“你忙乎的活计,你自拿着就是。”。
      柳倾却是一笑道,“全是仰仗县丞的颜面,蒋巡捕的劳苦,我并未做什么事。”。
      蒋干一双眼睛定定盯着那银袋,口中却言不由衷地道,“还是王县丞、柳押录的谋计图划,我蒋干是个粗人,也就只会干干粗事,跑跑腿儿罢了——”。
      那吏人见是如此情景,在这三人中间往复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捧着银袋走到柳倾眼前,柳倾垂眼略想了一下,因向二人笑着一拱手道,“既若二位信任我,那就由我来分?”。
      王永只是无所然否地饮茶,蒋干本欲附和的话语,也就不好再说出口,只是神色矜持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柳倾也就承下此事,因将半数都分予王永。余下者,又再与蒋干各分得一半,王永作势谦让了一回,又从中拨出两枚银锭,分与柳倾蒋干各一枚,而后便就让随身吏人收下了。
      这辛苦忙活来的银钱,便就如此各自分迄。
      柳倾蒋干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各自拿了自己的那枚银锭。蒋干脸上直是洋溢着不可自抑的喜色,将那银子收纳在怀中,又与那捧茶侍立的吏役随手丢去两个零碎的铜钱,口道,‘赏你的’,却是扔在了地上,见那吏役急急忙忙地在地上拾拣起来,一边吹着其上灰尘,一边点头哈腰忙忙称谢——
      蒋干心上一阵舒心畅然快意,转即就在口中笑叹着一句,“有道是‘千里为官只为财’,天底下的买卖,只有做官一样,才最是名利兼收的无本生意——”。
      此话将罢,便听一吏人进来与他禀说是,“蒋巡捕,丁忠回来了。”。
      口中那丁忠正是为他遣去依循其上所刻留之钤印,查索蒋巡捕从那‘宗冘’身上得来的赃银——五十条平头束腰银铤——属主由来的吏人,此时见是其已从京中回转,即道,“让他来此处”。
      未想丁忠听传,就即飞跑进来,口中直直叫着一句,“这回可是真正的大事不好了——”。
      三人本来欣欣自得的脸色都在这一句后,不约而同地都添上几分不耐不豫眼色,蒋干更是作色骂了这丁忠几句,柳倾才皱眉开口问他,“什么大事不好了?”。
      这丁忠倒还分外不识趣地一边用手揩着满头满脸的汗,一边在口中卖着关子说道,“几位爷,可知那银铤属主是谁么?”。
      蒋干声色不耐烦道,“我要知道,还让你去查什么?”又再低喝一句道,“还不快说!”。
      这丁忠方才应了一声,言他也是辗转费了很多周折工夫,才在京中一家金银交引铺查访得这批字号的银铤是最后的着落是谢公,还且又在此处买了个关子问,可知谢公将这银铤给了谁个么?
      柳倾虽是厌烦这丁忠话里藏阄卖弄玄虚的样子,却还是不免出声问了一句,“哪个谢公?”他自然知晓,定然是陈郡谢氏,只谢氏之中,也有两人都可称为‘谢公’。
      丁忠回道,“就是牛溪熟的山中相谢太傅谢乂安——”。
      王永不觉出声叫出一句道,“谢乂安?”又想着丁忠先前那句说的‘大事不好了’,心上不禁泛起一股深刻的惊栗情绪来,失声道,“难道说——”。
      柳倾脸色顿时也是一变,口中呐呐道,“难不成,难不成是沈泽川?”听丁忠点头道声,“正是”,目中更是顿而一变,又即时转头问蒋干,“你们捉来那人叫什么?”。
      蒋干直是摸头不着,口道,“宗银还是宗金的——”。
      王永想了想插口道,“只怕是——宗冘罢?”。
      “宗冘,冘宗,泽川为水,冘宗添水,不就是——沈淙?”说完后,脸色也有些难看。
      丁忠又道,“小人顺道与人打听了一下这沈泽川之面貌,听几人描述都与那宗冘一般样貌,这才急急赶了回来,好叫蒋巡捕与那人,千万不可与旁人那样同待,不若只怕是会惹上大麻烦——”又觉几人脸色不太对劲,即在此时小心声气问道,“那宗冘,不,沈淙,此时没事罢?”。
      柳倾见王县丞口中念着一句,“这可如何是好?”,食不知味地饮着冷茶,又自皱了一会儿眉头,而后缓缓思索得一个主意道,“直道是有人诬告罢了,既若有人投状告讼,衙署自得依状拿人取赃,这是向来通例。不论是何人物,都是一视同等,想来他也不能说什么。”正想着让蒋干随便去寻具符合情状的尸体,并及情愿替罪的告讼者,推将出去处治了,便就完事告结了,却见蒋干神色忽而很是不对劲,遂就叫声,“蒋巡捕?”。
      蒋干因这声叫唤才且噩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口道,“只怕是不行——”。
      柳倾不免问及原由,蒋干才抬手抹了把僵麻滞凝的脸孔,将那沈淙曾因为那铁套子勒憋昏厥而为送至病囚院医治事情具细叙说了一遭。
      王永闻听虽也是震愕不已,却又觉着此事也并不难解决,只将那几个乞觅罪魁推送出去治罪就即罢了,可见蒋干似还是言犹未尽,再是问及时,蒋干仍还是闷了半天,才道,“小郡爷白日来时,沈淙也在那里,期间、期间还说了些不应当论谈的事情——”见王永又脸色猛然一变,急忙在口中找补着,“若不是那王韶说是此人断然不会醒来,我手下人也是为免搬移麻烦就即未曾——”。
      王永不等他找补完,就将手边茶碗一下拂到地上,碎裂成了好几块子,又即站起身来斥道,“你们真是好生颟顸糊涂!”。
      蒋干为这叱喝声气,吓得直是满脸冷汗,两股战战,差些跪倒在地上,口中忙忙道,“县丞也不用太过着急,此人却是到了后夜才醒来的,白日那些话想来是未曾听到——”。
      “想来?!”
      王永断喝了这一声,又问,“我且问你,他醒来时,那些妇女小儿可曾移转走了?”听蒋干说了是依因那季五娘寻死觅活闹出那阵事故,才且发觉此人已然清醒之事后,王永愣怔睁瞪着一双眼目,过了好半时,才又问道,“你说的‘不应当论谈的事情’又是什么?”。
      蒋干心中忐忑不定,嗫嗫嚅嚅说了个大概,柳倾皱紧了眉头,又再追问一句道,“他当时可有清醒之征兆?”。
      蒋干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时‘满身虚汗,面孔急涨,筋脉暴起,直似是愤怒填胸一般。’的惊怪诧异情状诉说了一遍——
      此人既已改名隐迹来至此处暗访,此时要作昏厥未醒之状,并就算不得难事。
      王永这般思想着,脸上却再不见怒忿之色,只是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听那椅子为这忽而来的重力,压得直是嘎吱几声响动,在这悄然无声的沉静夜晚,就即显明得几近凄厉,直似是从他胸膛之中发出来似的,木呆呆望着远处虚空许久,口中似是叨咕着一句话语,倾耳子细听去,才道是一句,“莫踬于山,而踬于垤。”。
      “小郡爷是如何说的?”
      柳倾倒还算沉着平定,心知此事毕竟不同寻常,其中更即牵着他祥符刘氏,少不得替他们解决了这麻烦,便就是无法亲自出面解决,总也必得出个‘方法’才是,与他们解去后顾之桓,便就问了这么一句,听蒋干说是,“不若是‘天丧斯人,呜呼哀哉!’”,心中便就也有了谱,便就立时下却决断,眸中闪过一线狠厉光芒,分别看却了一眼蒋干王永,“事至如今,莫不如——”最后落定在王永身上,抬手在脖子上比了下道,“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断然不行!”
      王永闻言方才从呆怔中省过神来,却是断然否决的话语,“你当他是黎耿然那厮,无根无蒂孑然无依,他沈泽川背后,是整个牛溪熟,并同陈郡谢氏,不到万不得已,决然不可硬来,唯只想方设法哄劝附和才是——”。
      柳倾却道,“此时已是‘万不得已’时刻!若在此时不将其人除去,明日他那故属皇城司上指挥秦检,并同同门师弟申戌一并到此,将那些事情全数抛之于众,我们这些人只怕都是难逃一死——”。
      王永听言心上就是一凛,不禁咬了咬牙,却还是道,“那也不行。”。
      “沈泽川之身份,若是在这祥符死得不明不白,追究之人只怕能将县所门槛踏破了——”
      “更者,他沈泽川若是活着,那人就是与我们通同一气的,若是沈泽川一经身死,那人再无顾忌,怎还可能再管我们,只会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我——”
      柳倾也已看出了王永之心思,便就即时轻笑着打断道,“并非是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见王永即时来了兴趣,又道,“若是他自己拒捍官司越狱逃亡呢?”见是王永已然赞同他这主意,却还是心有顾虑,又再道,“县丞放心,此事由我与蒋干一力担承,追索怪罪不至县丞身上。只若我二人谋事不力,身陷囹圄,还望县丞能设法言语施救——”总无法一水全且搭了进去,总得留有一人于外周旋援手,虽说他也并不相信此人,却也并无其他选择。
      王永闻听此言,面上总是放松了一点,缓缓喝了口冷茶,皮笑肉不笑道,“这自是当然”。
      柳倾得了这一句承诺,又再问询蒋干,“那牢狱之中可有与其过从厮熟亲密之人?”。
      蒋干思忖着道,“那便就是周游了”又暗哼了一句,“万不想那老儿竟敢存心欺瞒我们,真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非是顾忌着小郡爷,我先将他处治了——”。
      柳倾斜睨着道,“你觉得沈淙会告诉他实情?”而后又道,“周游不行,可还有其他人?”。
      蒋干思索着吏人牢役与他禀说的言语,细细地想了一想,即道,“却还有一人,或是与其有接触交流,虽然不得其实,但约是交际还不浅,似是救得他几回——”。
      柳倾疑惑皱眉道,“还有这样的人?”又问,“是谁?”。
      蒋干不尴不尬地笑了笑道,“却是押录极为相熟之人,田芸。”。
      柳倾实在惊了一惊,“是他?”转即定定心神,眼色一变,出口吩咐道,“将田芸带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