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冬》赵甜

1、第 1 章

　　蒋妍坐在公交车后排，胡乱看着窗外，看到了林锐的脸。

　　他的车停在公交车旁边，隐约能看到副驾驶还有一个女人。她头偏向旁边使劲望了望，这张脸也是她熟悉的，是赵雨彤。

　　原来他们在一起了。

　　蒋妍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头趴在自己的包上不看他们。五年过去，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应该看开的。林锐的脸还是能让她心乱，这家伙脸习惯性绷着，跟谁欠了他似的。

　　她到家，老妈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回来。”

　　蒋妍把包递给老爸进屋，随意应付，“唉呀，明年给你带一个回来。”

　　“每次都说明年，多少个明年了，到了三十还没有你怎么办！”

　　蒋妍喝了口水，“妈你这话说的，到了三十没有，还好好活着呗！”

　　晚上睡觉，蒋妍梦里一个个林锐的画面闪过，还听见了哭声，梦到承受不住的那个地方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眼睛是湿的。

　　年初二，到舅舅家差不多快开饭了。客厅勉强放下两张大圆桌，蒋妍将礼物给小侄女心心，随老妈坐在不喝酒的那一桌。

　　舅妈有三个姐姐，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舅舅家别的亲戚，蒋妍像进了审讯室。

　　插画师他们不懂，但知道是画画的。舅妈大姐说：“女孩子还是回来好了，外面工资再高也买不了房，回来考个编制做美术老师，相亲就要有编制的。”

　　老妈推了推她，“大人的话你也听听。”

　　舅妈二姐说：“我这里有一个男的，做警察的，有编制，比你大两三岁，跟你很配，就是人家想女方最好有个编制。不过也不是硬性条件，要么我去要个联系方式？”

　　她微笑应付，这时门铃响了。感谢这个门铃，她连忙起身去开。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嫂子的姑姑姑父，一年最多见一次，不太熟。她要关门，嫂子的姑姑转头叫住，说她儿子马上上来。

　　蒋妍不想回座位上，在门口玩着手机，听见脚步声给人家开门。

　　她头又探出去了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林锐走完最后几步台阶，见到她，皱了皱眉便不看她，抬头看门牌号。

　　蒋妍声音很轻地说了声：“605。”

　　蒋妍让在一边，林锐掠过她进门，听见他管她的舅舅舅妈叫大伯父大伯母。舅妈笑嘻嘻，露出微齙的牙齿，给他端来一碗甜茶。

　　在他喝甜茶的功夫，舅妈的三个姐姐把他情况调查了遍。

　　蒋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的，张扬在电话里提过。他们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没有，他们都不信。林锐妈妈也补充道：“是真的没有，你们给我们介绍一个。”

　　“你们家开厂的，儿子又在海城做律师，我可不敢随便给你们介绍。”

　　林锐妈妈说：“我们对女方条件没要求，只要他们互相喜欢就行。”

　　“这么好条件小姑娘都倒追的，估计已经有了，还没跟你说。”

　　林锐喝完甜茶递给舅妈，表哥问他待会儿喝不喝酒。他说不喝，开了车，表哥让他坐他们这一桌。

　　林锐坐下，正好坐在她对面。

　　他里面一件白衬衫，一件夹克，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一排黑色大颗粒纽扣提升了整件衣服的设计感。只有他才能衬得起这样的衣服。英挺剑眉下线条明朗的脸，和梦里的他还是有区别。

　　她没见过这样的林锐，他们分开的时候才刚毕业。

　　而此时自己正穿着只有保暖作用的长款黑色羽绒服，连妆都没化，最近因为工作又憔悴了很多。

　　两人视线交汇，林锐没有多停留一秒。

　　蒋妍抿了抿嘴，连忙低下头，随意夹了最近的糖醋排骨啃。

　　老妈推了推她，“小伙子长得蛮好。”

　　蒋妍点头应付老妈，继续吃菜。

　　饭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表哥像是想起什么，“你们都是溪水高中毕业的，忘了问你们认不认识？”

　　蒋妍看了一眼林锐，他没有任何表情。

　　“不认识。”

　　“林锐你呢？”表嫂问。

　　“不认识。”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你们同岁，应该都是同一届。”表嫂问蒋妍，“妍妍你高中几班？”

　　“二班。”

　　“那和林锐不同班，确实不认识。”

　　一顿饭，她吃得非常不自在。

　　吃完，她就陪小侄女在阳台上玩。阳台和客厅之间有一扇门，她把门拉上了。

　　林锐吃完走过来，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想想还是打了。

　　她抿嘴假笑，“林锐好巧，好久不见了。”

　　林锐理都没理她，抱起正在拼数字的小侄女，问她，“还认不认识舅舅？”

　　小侄女搂着他脖子，笑嘻嘻点头。

　　她伤心，小侄女这么小就已经会以貌取人了，刚刚还拉着她玩拼数字游戏，现在笑呵呵地让林锐陪她一起拼，她被晾在一边。

　　蒋妍拉走林锐后面的小板凳自己坐好，两手端腮看他们玩。

　　林睿偏过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蒋妍假装没看到，他继续陪她的外甥女玩。

　　舅妈过来塞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舅妈说没结婚都算小孩。

　　林锐实在不好意思接，舅妈硬塞给他，蒋妍手上拿着红包，在旁边看得笑出了声。林锐深黑的眼眸盯上来，她的笑容僵了僵。

　　舅舅有个一喝酒话就止不住的连襟，喝酒那一桌吃完已经九点，外面在下大雨。

　　他们家今天没开车过来，老爸喝了酒，老妈开不来，她晚上看不清。

　　“让林锐送你们。”嫂子说。

　　“不不不，太麻烦了，我们自己撑伞走回去就行，很近的。”蒋妍连忙甩手。

　　“他开车就几分钟，你们这么大雨得走半小时。”

　　林锐走向门口，“叔叔阿姨，我送你们吧。”

　　蒋妍爸妈跟他不熟，但不会拒绝有礼貌的孩子，“好好，麻烦你了。”跟着林锐走了出去。

　　蒋妍跟在后面。

　　爸妈坐在后座，蒋妍只能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所幸没几分钟就到了。

　　老爸老妈向他道谢，他礼貌地转过头，“不麻烦的，叔叔阿姨。”

　　“谢谢。”蒋妍说完也没等他回，就下车了。

　　车子很快开走。老妈在电梯里抱了抱她，真是受宠若惊，“我女儿太可怜了。”

　　“嗯？我不可怜啊。”

　　“今天桌上年轻人都结婚了，就你还一个人。”

　　原来老妈在同情她，“不是还有那个林，林锐嘛！”

　　“男的和女的不一样，你这个年纪已经算老姑娘了，他到三十岁都还是吃香的。他长得好工作又好，身边小姑娘肯定不缺的。”

　　“你们这想法是有问题的。”

　　进了家门，她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照镜子。

　　没有血色的脸，脸颊上下巴上两颗新鲜的痘，三天没洗的头发，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她这几年过得是越发任性了，别人的久别重逢都是眼前一亮，事实上林锐是让她眼前一亮，而她自己恐怕是令他眼前一抹黑。

　　所幸她天生脸还算白。

　　再一想，他在伦敦天天见的人都很白。

　　她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蒋妍，你们已经分手了。

　　敷面膜的时候，她画了张简单的插画发微博。

　　内容是大雨中，一只小黑猫在路上走。

　　她现在微博粉丝六万，会把自己画的插画传上去，也是一种营销，喜欢她这个画风的就会来找她合作。

　　评论区留言：这只猫孤零零的好可怜。

　　蒋妍回：不可怜，它叫猫坚强。

　　她不坐班，是自由插画师。

　　最近碰上了点麻烦。合同上说好的确定线稿后再修改三次终稿，结果她已经修改了远超过三次，还不满意，说没达到他们过稿要求，就是不给她结稿费。

　　她还在纠结是终止这单还是继续改。

　　接单这几年，每次到最后收到尾款前，她都是心惊胆战的。她没跟任何人说，其实已经心累了。

　　但是再难，她也不能回来。

　　现在她分分钟就能给自己催眠——想不通的就别想了，睡一觉就能忘。

　　她把床边小灯开好，关上大灯，躺下找苏柠聊天。

　　“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行，这里吃得多，我爸妈都没空吵。”

　　“哈哈哈哈，还是美食对叔叔阿姨诱惑大。”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

　　苏柠过年跑去了西安，她家每到过年就吵架。为了分散吵架注意力，她一年换一个城市带家人旅游。

　　她和苏柠都是设计专业，苏柠是工作了一年又做回插画师，蒋妍是公司的班一天都没去上过，两人相互扶持到现在。

　　蒋妍家亲戚少，大年初二过后就不走亲戚了，她在家宅了五天。年初六，她躺床上刷手机，刷到高中同学聚会。

　　之前张扬有问过她要不要去，她说还是算了，张扬说也是，去了也糟心。

　　张扬是她的高中同学。

　　说起来是因为张扬的缘故，她才认识的林锐。

　　她在高中时真的不受欢迎，还不幸是被排挤的这一类。

　　高一成绩不好，班主任上课的时候老是有意无意挖苦她两句，“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成绩差什么都不是。”“字写得好有什么用，能加分吗？”这些都是她常听到的话。

　　久而久之，班里的人都不怎么跟她说话 ，只有张扬，干什么事都会喊她一声。高二她就转去艺术班了，情况还是一样，没什么关系好的同学。

　　她亲耳听见原来的班主任和她高二的班主任在办公室的对话，也没对换一个环境情况改善抱有期望。张扬是体育特长生，不用天天待在班里，偶尔也还找她玩一玩，除此之外，她都一个人待在座位上画画，倒也自娱自乐。

　　有次她刚上完体育课太热，去超市买了根棒冰。听到张扬叫她，她转身看到他还有另一个男同学，是高高的，很白净的篮球少年。她急着和他们去打招呼，把棒冰扔进了垃圾桶，手上拿的是包装袋，被他们笑了好一阵。

　　笑完，篮球少年请她吃了一支棒冰。

　　就这么认识了林锐。

　　张扬惊讶林锐是年级第一，她居然不认识。她好像听过，听过就忘了。

　　张扬让林锐帮他补文化课，也会叫上她，然后他们就熟了。

　　张扬发微信来说：同学会不来可以，明天去我拳击馆玩。

　　她回：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