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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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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厂被炸,杨之修作为头目之一被打入大牢,又因为楚衡川有了圣旨得以亲自调查,整桩案子迅速推进,不少官吏因此锒铛入狱。
与外边不同,巡查监并没有因此而闹翻天,只是沉默的换上新人,继续看守宫门。
巡查监新领监姓元,叫元海生,是从禁卫军调来的老兵。黑厂一事后人人自危,元海生更是每日战战兢兢,只求着在这能平稳度日。
然而现实总是爱给人当头一击的。
这日,天刚蒙蒙亮起,元海生准点来到巡查监,甫一推门,立即有几双眼睛看了过来,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孔来才罢休。
宫门守卫的三个领卫早早等候在此,面色阴沉,气势吓人,下一秒要扑上来吃人一般,看这架势就知道不是来说什么好事的。
元海生吃了一惊,心道不妙,尽可能放平声音,道:“诸位早啊,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为首一人名叫程虎,人如其名,生得壮若猛虎,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墙,气势摄人。他解下腰牌丢到案桌上,淡声道:“大清早来打搅领监实在不该,不过我们几个不干了,自请解印。”
话音刚落,剩下的两个领队也将腰牌丢在了桌子上,劈里啪啦响了好几声。
元海生脸都要裂开了。宫门守卫本就重要,人手安排又紧,一下少了三个领队,他已经可以想到下一年考评自己会得个什么东西了。
勉力冷静下来,元海生道:“各位何出此言呢,如果是有什么困难不妨与我直说,都是为巡查监办事......”
程虎打断了他,笑道:“我们也知道这么做会有些为难领监,但宫门守卫又被人骂看门狗,又让无德无能的毛头小子来当领事,实在是看不到什么希望,说不定明天哥几个就会被换下去,与其等到到时候闹得那么难看,不如我们自己动手,长痛不如短痛嘛。”
他这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和杨之修如出一辙,不愧是前领事的心腹。另两位领队没说话,赞同的点着头,看来今日是非走不可了。
元海生当然知道这出为何而起,还待要劝,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有一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进来,他道:“元领监,这是这段时间的值守安排,您过目一下......咦?几位怎么都在呀?”
南酌站在门口,随手掩上了一扇门,挡住了刮向元海生的凉风。他内穿领事青袍,外披一层软甲,束发整齐,腰上挂着一块领事腰牌,极其醒目。
见他来了,程虎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当看不见他一样,对元海生道:“领监,还是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还望领监同意我们的请求。我们几个没能力,实在不乐意呆在这浪费时间,那些蛮子啊,毛头小子啊,他们行,让他们上呗。”
“原来是在说这事啊。”南酌没有半分恼怒,面上反而露了笑容,走到元海生面前递上一份折子,道:“正巧,我这里有一份名录,是领队人选更换的,还请领监过目。都是些宫门守卫的老人,经验充足,早几年就该提拔上来。”
不止是闹着要解印的几人,就连元海生也瞪大了眼睛。元海生接过折子,大致的翻了几下。折子上的字瘦劲清峻,排列工整,内容简洁,寥寥数语便讲明了重点,看着还有些赏心悦目。
见元海生神色缓和了下来,形势逆转,程虎当即怒了,咬牙道:“南酌!你果然是狼心狗肺!杨之修才走没多久你就这样对待我们这些人吗?!我告诉你,这宫门守卫没了我们,看你怎么做事!”
南酌挑眉,没有反驳,任由他继续骂。
“一个蛮子也敢踩在我们头上,我呸!杨之修兢兢业业多年干活,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蛮子,哪来的资格替他。来了不到三个月就上位,说不准还是卖什么才得来的职位!这种玩意儿留在宫门守卫,这里不知道以后是变成窑子还是什么玩意儿!”
听到最后一句,元海生也忍不住皱起了眉,道:“程领队,嘴下留德啊。”
程虎哈哈一笑,继续骂:“杨之修在这里十几年,看过他干活的谁不说一声任劳任怨恪尽职守,现在来的人哪个比得上他,不就是搞了个黑厂吗,我告诉你们,他迟早回来这儿!你这个妓子蛮子,哪来的脸面见逐老子!”
南酌不恼,等他说完了才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一边写画着一边自言自语:“不敬上司,歪曲事实,质疑判案......”
程虎察觉出来不对劲,喝道:“你乱说什么!”
南酌一笑,道:“你都骂这么多了,该到我说两句了吧?”他扬了扬手上册子,道:“杨之修置办黑厂、倒卖火药已是板上钉钉,由定安王亲自判决,你说他迟早回来,是在质疑定安王吗?”
“你!”
“再有,公然造谣侮辱领事,元领监和另外两位都是证人,程领队,你又给我添了见逐你的证据啊。”
程虎“哈”了一声,无所畏惧,道:“老子行得正站得直,我看你能说些什么。”
南酌唇边笑意更深了,将册子丢了过去,道:“那就请程领队自己看吧。”
册子丢来的力道不大,正好打开拍在了程虎面上。他一把将那轻飘飘的本子揪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发火,眼角余光瞄到册子上写的东西,当即面色发白了起来。
他近乎狂乱的翻着册子,嘴里念着“不可能”,身体却慢慢下滑,跪在了地上。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领队面面相觑,探头去看,瞳孔剧烈收缩。
这哪是什么册子,分明是黑白无常的索魂簿!
南酌握着腰间剑柄,明明是在笑着,透蓝眸子却如万丈水渊一般,泛着寒意。他拍了拍手,两个宫门守卫立刻进来,架起程虎往外拖去。南酌道:“宫门守卫北方位领队程虎,乱纪成瘾,挑拨离间,造谣生事,即日起剥离领队一职,驱逐出队。其职由北方队东北支审时接任。”
说完,他捡起册子,对着剩下两人灿烂一笑,问道:“那您二位呢?要去还是要留呢?”
失了主心骨,又被人记下一册子的把柄,余下二人哪敢造次,就差没给南酌跪下求饶了。见南酌不打算管他们,捂着脸出去了。
一番争吵就此结束,元海生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南酌给他倒了杯水,道:“元领监,实在是对不住,怪我刚上任没处理好这些事情,给您添乱了。”
他眼中满是歉意,语气诚恳却带着几分方才说话的狠劲儿,露了些后生意气出来。元海生摆摆手,道:“无妨。你毕竟身份特殊,难免会遇上麻烦。但我也信你是个有能力的,可以自己解决这些事。”言下之意,就是叫南酌好好处理,不要再让宫门守卫的来找他元海生麻烦了。
南酌点头,道:“那这份换人的折子,您看如何呢?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元海生坐在案几后,疲惫的揉着太阳穴,道:“我也是才来这儿,你比我熟悉,你安排就是了。要盖章直接拿给我就行”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份折子,直接盖章封函,迫不及待地将南酌赶了出去。
南酌进去时天边才蒙蒙亮起,出来后抬头去看,天上的云就像浸入了黄油的白纸,透着赤黄的光亮。天上的光从远到近,层层晕开,一路伸向人脑袋后方的昏暗处,再过一会儿,整片天就会亮起来。
望了一会儿,眼睛被太阳光亮得有些不舒服,南酌低下头眨眨眼,有人从左走来,时尚恩。他低低地叫了南酌一声,道:“南......南领事,这里有份你的帖子。”
南酌点头,接过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几个同属巡查监的领事联合书帖,定后天晚上邀南酌赴宴。
“鸿门宴。”南酌眯了眯眼,将帖子还给尚恩,道:“劳烦主簿帮我推了吧,后天晚上我有事。”
尚恩一愣,双手接回,应了一声“是”。他正要退下,又被南酌叫住了。
“尚主簿今年是二十吗?”
尚恩转回身,点头。
“主簿不必如此拘束,毕竟真要按年龄算,我还比你小一些呢。”南酌看着他,轻轻笑着。他笑得礼貌,又长得好看,尚恩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客套话还是真心实意,只能点点头。
南酌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尚大哥是在五年前从殿下学宫结业,对吗?”
闻言,尚恩心口一痛,握紧了拳,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以为青年会借题发挥,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又或者是冷嘲热讽一番,等了一会儿,却等来一份卷轴递到来面前。顺着拿卷轴的手往上看,南酌早已收了笑,认真的看着他。
南酌道:“舍弟是殿下学宫的携童,嗯......现在说学童恐怕更合适。尚祭酒说他的文章是好,但缺了格局。他实在是不懂,我也离开学宫多年,听说你在巡查监,求我带文章来给你看看。”
尚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双唇颤抖了几下,才发出了声音:“啊?”
南酌点头,道:“是的,舍弟那晚回到来,指名道姓说要找一位叫尚恩的学长。我告诉他这人就在宫门守卫,他求着我,一定要把文章给你改。”
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尚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指着自己,艰难吐字:“领事,你确定是找我吗?是不是同名同姓啊?”
南酌眨眨眼,问道:“是的。云松说这位学长文笔极佳,他翻了好多文章,唯有尚恩学长的文风是他看了最喜欢的。尚大哥是觉得不妥吗?的确是我们冒昧了,如果尚大哥忙碌,可以慢慢看的。”
尚恩不说话,南酌又连忙道:“是我们强求了,不该麻烦你的......”
不等他说完,尚恩摇头,接过卷轴,眼眶似乎微微泛红,道:“不,不会麻烦的。我这几天就会看完的。”他抿了抿唇,又问:“你弟弟,是多大年纪?”
见他接下卷轴,南酌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骄傲道:“云松今年是十五岁。”
世间亲情总是相通的,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尚恩也忍不住勾了唇角:“嗯,挺好的,和我弟弟一样的年纪。”见南酌想问,他也不隐瞒什么,补充道:“他叫尚言,身体不太好所以没送去读书,是我自己在教他,倒是很喜欢医术。”
南酌恍然大悟,道:“那也不错的,我从粤岭带了些医书来,他要是喜欢,尚大哥也可以带给小言。”
两人又说了两句,尚恩情绪平复下来,拿着卷轴和帖子离开,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往外走去,南酌来到了院中,那些宫门守卫见到他,纷纷站好,齐声喊道:“南领事。”
他一一扫过,留下的两位领队与他对上视线,又迅速移开了目光,低头不语。
青年勾唇,眸中似有风浪翻涌,轻轻说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