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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围猎(五) ...

  •   冷热交替,耳中轰鸣不断,太阳穴上仿佛扎了根铁钉,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缓慢敲击着,要把钉子往脑袋最里砸去。
      还淌着水的衣物粘着皮肤,在皮肉上催生出一层寒意,那股寒凉钻入骨髓里,一寸寸的将骨头冻结起来,轻轻一碰皮肉,会连带着骨头也碎掉。
      南酌惯常能忍痛,此时却没撑住,发出了一声轻叹。
      有人在说话。
      南酌的眼睛好像被糊住了,几番想睁眼都不够力气,被一片黑暗死死拉着。
      “......醒醒,南酌?”
      说话的人语气急促,连带着南酌也急了起来,眼皮抖动着,却一抬头一歪脖子,额头撞向了墙壁。
      一声闷响,南酌终于睁开了眼,缓了好一会,先入眼的是蹲在他面前的楚衡川。
      南酌的额头并没有和墙壁撞在一起,因为有一只手掌及时伸来,此时正被夹在额头与墙壁之间。楚衡川手掌有茧子,在这风雨夜却极其温暖。
      南酌将重若千钧的头从他手掌上抬起,额上的触感迟迟不散反而更加明显。他开口道:“殿下还是离我远些吧,我这恐怕是染了风寒,小心传染给殿下了。”
      火光映在两人面上,彼此眼里都是一张半明半暗的脸,看不真切。
      “你手上这个似乎是毒引,什么时候出现的?”楚衡川装作听不清,握住青年的两只手,低头查看。
      南酌手掌冰凉,手臂却烫得要把半湿的衣服蒸干一般。他手指修长,指节有些突出,不少疤痕在手掌上,深浅不一。但最显眼还是他拇指指甲里的一道黑线。黑线不粗不细,从指甲底部延伸而出,短短一根,两根拇指上各画了一道。
      他的手,实在是太暖和了......南酌忍不住痛苦的想到。
      隔着身份尊卑和礼仪节度,对于全身发冷发麻的罪仆而言,那散发着热气的手,气息,乃至双眼,都是一种诱惑,何况这人就蹲在面前,只需要凑近少许就能迅速拉近距离。
      南酌勉力将他的手推开,道:“在粤岭时就找先生看过,说这的确是毒,但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毒。”
      然而这人好像不明白一样,又握住了他的手,面上表情极为认真。
      祖宗......青年终于是忍不住了,唇齿中泄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音含糊道:“殿下......”
      柴火偶尔噼啪一声响,草垛上的萧承裕吃了丹药后似乎就一直在沉睡,如今整个木屋就只剩下楚衡川还是意识清醒的。
      “夜深天凉。”
      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意识正在涣散的青年只能努力往墙角缩去,却忘了空间狭窄避无可避,被人用手臂揽住了肩膀,往反方向拉去。
      一颗药丸抵在他唇上,强迫南酌咽下去后,那手掌才移开,搭在楚衡川曲起的腿上。南酌实在没力气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头歪向他,枕着楚衡川肩膀昏睡过去了。

      烧了一夜,就下了一夜的雨,天快亮时耳边的雨声才淅淅沥沥的断了。南酌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先是看到坐在对面草垛上的萧承裕,再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楚衡川。
      萧承裕还闭着眼,不知道醒没醒,但至少还是活着的。南酌起身,往门口走去。
      昨晚烧得厉害,这会全身酸痛,走一步身上松一分,走到门口时才回来了点力气。他蹲下身,帮着楚衡川将堵门缝的木柴干草清理干净。
      两人一起干活速度快了许多,南酌有衣服兜住被浸软的柴枝,楚衡川小心拉开门,却还是被昨夜吹到门板上的水珠落了一身,点点滴滴润了一片衣袖。
      “殿下把衣服穿上吧。”南酌丢掉柴枝,捞过昨晚盖在他身上的外衣双手递上去。
      因为是打猎,楚衡川也没有穿太多,软甲里面穿了三层,两层稍微厚的分给了南酌和萧承裕,他此时只穿着一件里衣,挽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漂亮的肌肉线条。
      怎么看怎么冷,别到时候轮到他发烧了。南酌心道,又将衣服往外递了一下。
      楚衡川也不推脱,接过抖开就披在了身上,问道:“你烧退了?”
      南酌点头:“多谢殿下挂念,已经好了。”
      楚衡川道:“不会好这么快的,回去了多加注意。仙采儿也能抵半个太医,让她给你看看。”说完,他往南酌手上看了一眼,意味明显。
      南酌明白他意思,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两人一前一后在门口站着,看着太阳渐渐升起。当那束日光即将迈入门槛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了。是萧承裕。
      他道:“衡川,带这个孩子进来。”
      木屋的门重新被关上,那束日光也被挡在了门外。
      草垛上的人披着一件外衣,垂着眼,脊背却挺直了,让人无法将他与昨天摔倒在马蹄旁的病人联系在一起。
      南酌正要行跪礼,膝盖还没弯下去却先被萧承裕叫住了:“不在皇宫内,一些虚礼便省了吧。况且也留不下多少时间了。”
      南酌没应话,倒是楚衡川挑了挑眉。
      开门见山,萧承裕直接问道:“你昨日同那蒲察思凡说的‘珍珠’是什么样的?详细说。”
      南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奴所知道的,是与蛮族圣女有关的‘珍珠’。圣女是来自云母的‘珍珠’,而‘珍珠’为了云母的孩子们将自己献给了豺狼,换来了孩子的生命。”
      站在一旁的楚衡川垂下眼去。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珍珠”,应该不会让蒲察思凡选择临时调换刺杀对象的。
      萧承裕的声音低了几分,道:“那你可清楚,圣女究竟是什么?”
      “圣女乃蛮子共同供奉之女,是蛮族中唯一有资格和神沟通的人。圣女的女儿会是圣女,圣女的儿子将成为蛊,圣女没有丈夫,只有全族最强者有资格和她结合。外族人如果侵犯了圣女,就是亵渎了神。而如果是族人没能护住圣女,那么就是对圣女与神的亵渎,没能做到的族人要受极刑。”
      萧承裕语气骤冷,威压往外释放,看不出分毫病态:“长乾宫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谁告诉你的?”
      “咚”的一声,刚刚还直挺挺站好的青年已经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他语气不变,道:“长乾宫之事,奴知道五成。长乾宫原来住的是青贵人,仙姑姑是青贵人的大宫女。青贵人诞下一子后癫狂疯魔,一把火烧了长乾宫,才有了如今的冷宫。奴在罪仆役时,常常能看见献王来长乾宫。”
      说完,木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南酌将头低得更低,声音更闷了,听得他道:“奴所言句句属实,皆为奴在罪仆役所见所闻。奴虽与仙姑姑亲近,姑姑也甚少提起,只在奴刚入罪仆役时说过一次,是奴自己记住了。”
      萧承裕被气笑了,嘲道:“你们倒是关系好,朕还没有说什么,你就急着替仙采儿撇清干系了。”
      南酌道:“奴不敢,奴只是如是说道。”
      草垛上的皇帝看着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把头抬起来,凑近了我看看。”
      地上的青年往前膝行了一些,仰起了头。
      这不是楚衡川第一次离近了看南酌的脸,却还是会忍不住感叹:的确是个好苗子。
      许是昨日疲劳,夜里又烧了一顿,南酌面色苍白,两片薄唇颜色更浅,整张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的颜色极为分明。他双眼不动,却没有一个落点,仿佛那视线只注视着虚空,显得一双蓝眼睛更为空透。
      “起来吧。”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出来后,方才腰背挺直的陛下突然卸了力,重新靠在了墙上。楚衡川在旁及时扶住他,防止他掉下草垛。
      南酌站起身,看着萧承裕,心中有些好奇。方才还是一脸贵气的人,是怎么做到一下就一脸鬼气了?
      坏了,这人如果真的死了,就算楚衡川有通天的本事,他们这两个随行人员就是跳进大江大河也洗不清。想着,南酌轻声提醒道:“殿下,陛下状态不佳,我们要不要等陛下好些了再赶路?”
      “不必了,”楚衡川从怀中小瓶又倒出一颗药丸,喂萧承裕服下,“快来了。”
      听从安排,留了楚衡川和萧承裕在屋内,南酌便抱着昨天抢过来的弯刀站在屋外守岗。
      雨后深林空气新鲜,一呼一吸间仿佛排尽了肺中所有浊气,让人神清气爽。四下有虫鸣鸟叫,与昨天一幕幕相比,今天眼前所见反而显得不真实起来了。
      然而这安谧并没有维持多久。南酌正盯着眼前飞虫搓脚看得入迷,那飞虫趴伏的草叶却晃动出了残影,硬是将小小虫子震了下去,掉入草丛里不见踪影。
      南酌握紧了刀柄,在门前站稳。有闷响从四面八方涌来,来势汹汹。来者尚在远处,却震动了这片湿润土地,连同树木也在簌簌作响。
      马蹄声,战甲摩擦声,旌旗簌簌声......枝叶分开,亮眼的银甲与勇猛的士兵出现在了眼前,只是那旌旗上写的不仅仅只有“齐”,还有“南”“乔”“康”“谢”。而写有“南”字的旗举的最前最高,飘得最欢快。
      装备齐全的大军将小木屋围住了,有几只猎犬见到了南酌,露了獠牙要扑上来,士兵得卯足了劲才能将它们扯住。
      身后的门打开了,太阳似乎有魔力,萧承裕站在阳光下,面上的鬼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头发梳整齐了,衣服上的脏污也被拍尽,干瘦的身体没有披着楚衡川的外衣,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阵前,看着眼前兵马。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南华率先下马,高声唱道。他言辞端正,语气诚恳,身后的南家军立刻跟着他跪了一片。
      在内林里,蒲察思凡一人动众刀出,而在这小木屋,整件事的末尾,也是一样的场景。到底哪个是杀人哪个是救人,竟是让人要分不清了。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一呼百应,跟着“乔”“谢”“康”旗子的人也跪倒了一片。此时放眼望去,立着的也只有那几根旗子了。
      “父亲!”有两人冲了上前,萧衡琅和萧衡琨来不及行礼,一人扶住了萧承裕一条手臂。
      南酌看着眼前景象。两位亲王的软甲还是昨天的软甲,此时沾了许多草叶露水,还能看见大片深色的水迹。两人都是双目通红,面上疲惫与喜悦交织着。头上发冠也摘去了,萧衡琨头顶的发髻里甚至插了根小树枝。
      好鲜明的对比。南酌勾唇,想到。
      楚衡川站在萧承裕身侧,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拉着南酌袖子将他扯到自己身后,低声道:“跟着我,别乱走动。”
      浩浩荡荡军马接到了皇帝,又晃悠着往外走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围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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