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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围猎(四) ...

  •   绵绵细雨停歇,山中也起了凉风,却吹乱了鸟群。
      内林安静,脚步声马蹄声都被无限放大,混入不知名虫子叫声里,听得人烦躁。
      南酌抬头,看着眼前一人一马。楚衡川师巡防督察,对内林定然熟悉,带他们走的都是好路,遇到的虫蛇也少。萧承裕是王爷出身,从前朝皇帝那里抢过这片江山前也是个好战勇斗的。听他和萧衡琨说话,这熙山应该也来过许多次。
      所以这里处于最不利地位的,并且最适合当弃子的,就只有自己了。如是想着,南酌又低下头,专心看路。
      又走了一段路,虫子叫声也听不见,只有枯枝碎叶被踩碎时的“咔擦”声响起。三人一马慢慢停了下来,马儿鼻中喷着白气,四只蹄子刨地不止。
      有风扑面而来——
      四道黑影窜出树林,于此同时漫天粉末被他们洒下,从四面八方往中间的人涌来。南酌离得近,立刻闻出来了是什么药,也做出了反应。
      仙姑姑,我回去一定烧高香求神拜佛求你长命百岁。南酌一扬袖子也是药粉,只是味道更浓,数量更多,如金身不灭对上粉红骷髅,抵住了层层诱人假象,稳若泰山。
      那四个蛮子也不恼,齐齐仰天长啸,引得枝叶簌簌分开,那最开始就出现的蛮子领头从昏暗处来到日光中,只是他摘了头套,露出来一张极为年轻的脸,看着恐怕和南酌差不多大。
      这异族青年高鼻薄唇,眉目深邃,面容线条明朗却是一副温柔相,如月光洗练一般。此时日光微露,他面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光,看得人心软。倘若他面上带着的不是血迹和冷笑的话。
      一直在马上没出声的萧承裕看着他,问道:“蒲察家的小儿子?蒲察思凡?”
      被人叫出来了名字,蒲察思凡挑了挑眉,卷着舌头用汉语回道:“你认得我?不过就算认得我,你们今天一样也是要死的。”
      楚衡川反应过来,一皱眉。那巫者也叫“蒲察”,这两人是有关系的。
      蒲察思凡拔出刀来,继续道:“是我那入你狗窝的叔叔告诉你们这些吧,真是好笑。他以为自己一人可以挡下所有,说了不少东西吧。不过今天就告诉你,他说了,也等于白说!等我杀了你,再杀了他,再烧了你们那皇宫,让你们也尝尝那失去地位的滋味!!!”
      他语气陡然一转,声音尖锐,刺人耳膜。拔刀声响成了一片,明晃晃弯刀反射太阳光落在马眼睛里,惊得萧承裕□□马匹作势要扬蹄。
      楚衡川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提剑在前,站在最前与弓腰挪步的蛮子们对峙着。
      对付这些蛮子,靠他一人不难,但南酌和萧承裕能不能保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不服西北域一战,被追疯了,索性直接来都城刺杀皇帝。能追到熙山,今年的军队,恐怕也是有问题的......
      他正要去摸腰间赤牌,却被人按住,抬头时对上了一双透蓝得眼睛。
      “殿下,赤段阁令收好了,莫要浪费。”
      说完,不等楚衡川反应,南酌上前一步,道:“金子孙,倘若云母族得知‘珍珠’是你透露给蒲察丹和子族的,你觉得,你的结局会如何?”
      那笑嘻嘻的蒲察思凡面色立刻一变,一双鹰眼翻着黑雾,缓缓转向了南酌:“你又是什么人,如何得知‘珍珠’?”
      他眯着眼睛细看南酌眉眼,脑海中有了记忆,语气更为愤怒,道:“你带着我们的血,却站在齐狗那边,你对得起你的族人吗?你又有什么资格,训斥我说了‘珍珠’?!”
      南酌一口汉语说得端正,道:“我生于泥沙,蛮人没有喂过我一口奶,齐人没有将我当作齐人,我谁也不站,我只活命。金子孙,你现在,是在挡着我活命啊。”
      一声冷笑被丢入风中,再反应过来时蒲察思凡已经冲到了南酌面前,一手成爪抓向了他的咽喉。
      一人动众人随,刀剑相撞的铮锵之声不绝于耳,金星四溅,衬得四下喷撒的血色更为鲜明。
      南酌往旁侧跳开,楚衡川一剑刺来挑开了蒲察思凡刀尖,两人护在了萧承裕马前。他们以二对七,一人身法诡谲牵着蒲察思凡,一人剑风凌厉下手狠绝,竟是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扯开了个口子,让蛮子根本来不及找补。
      马儿聪明,立刻扬蹄往外跑去。
      有个离得近的蛮子见状就要扑上去扎马屁股一刀,却有一道绳索勒住他脖子将其扯落,后背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湿润泥地上。顺着绳索看去,只见南酌手上一条绳索被绷紧,死死拉着。
      蛮子们立刻转了目标,提刀朝南酌蜂拥而来。那绳索又被人一拉,另一头的蛮子“呃”了一声,两眼上翻到只剩了眼白,下一秒就被人用绳索抡圆了一圈,几个蛮子躲闪不得,险些被削下一手或一脚。
      这会儿形式逆转,蒲察思凡也即刻叫停。见状,南酌拦在马匹离开的方向上,抬手缩回绳索。绳索另一头捆着的蛮子也被拖了回来,就丢在他脚边。
      他面色平静,垂下袖子遮住手腕,对楚衡川道:“殿下先走吧,陛下那边肯定是需要人的。这边交给我,只求殿下能保我贱命一条不死。”
      楚衡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追去。
      弯刀都垂下了,其上鲜血滚落,在锋刃上留了痕迹。蒲察思凡一抹嘴边鲜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珍珠’?”
      南酌笑了笑,道:“要杀的人跑了,金子孙不急,反而先来问我为什么知道‘珍珠’?”
      蛮子们将南酌围在中间,弓腰挪步,圈子越缩越小,却不见他面色有何改变。
      蒲察思凡目露凶光道:“即便你是知道了,你现在落在我手上,也只能一死!”
      南酌却是勾唇,倒转刀柄将尖刀扎入了脚边蛮子心口,金戈交接声再次响起,他却在一片刀剑声中道:“金子孙是不甘心吧?不甘心打战输了,不甘心一个‘珍珠’让大族失去了筹码,不甘心你们族群颓废至此,更不甘心你的叔叔,完全是自愿入了齐狗贼窝。”
      蒲察思凡握刀的手发出了“咔咔”几声,他面色阴沉,道:“是又如何,你们齐狗杀我族人破我营防,我们帮你们做事,却被反咬一口,逼得如今局面,你们死就是活该!”
      两把弯刀从面前横砍而来,南酌往后弯腰,看着两把刀擦着自己额前碎发而过,直起身后空着的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短刀,狠命刺去,嘴上不忘说话:“好,就当是我们齐人卑劣顽固,你们蛮子杀大齐西北域平民踏破三城就是生计所迫是黄沙将你们赶过来茹毛饮血,是他们大齐抓了你们的人逼着你们散伙逼着你们活不下去,”
      南酌身形灵活,往上一个大跃踢散聚在一起的弯刀,转身提刀挡格,看着刀片后那双近乎要喷火的鹰眼,唇边弧度加深,道:“全都怪别人。你们族群也没有人敢吱声,只能靠你这个英雄了。”
      他声音好听,此时不带感情,语气平板,却莫名让人起了一身鸡皮,忍不住要去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我杀了你!!!”
      一声怒吼平地而起,刀上所施力度猛然加大,南酌立刻往后卸力避开,又一侧身躲开了从头劈下的一刀。弯刀砍在了旁侧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刀片立刻入了树心。
      “金子孙莫恼啊,你不爱听这话,我换另外的话说给你。”
      青年又一个转身,轻飘飘的又躲开一刀,跟逗猫一样,继续道:“金子孙能成为金子孙,也和‘珍珠’有关系吧,如今所做一切又是为了‘珍珠’又是为了云母族,按大齐的说法,就是金子孙大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金子孙也清楚吧,你也算得上是杀死‘珍珠’的一人。”
      蒲察思凡杀红了眼,呼吸粗重双眼混沌,南酌也知道后面的话他是听不进去了,索性露了个空当,让那弯刀擦着他袖子堪堪过去,瞄准蒲察思凡后颈就要提刀。
      “刀下留人。”同话音一同到达的是一把从树林里甩出的短刀,不带杀意,直直刺向他握刀的手。
      南酌往后跳开一步,看着短刀扎入另一边的树干,再回头时就见人窜出树林,飞快的将蒲察思凡双手反剪摁到在地。主子被控制住了,一众蛮子也不敢动,立在了原地。
      蒲察思凡的右脸被摁到变形,地上的粗粝沙石划破了他的皮肤,他却好像感知不到痛,扭动身体挣扎着,口水顺着嘴角留下,一会大哭一会狞笑,显然是失了心智。
      南酌认识这个人。这人和蒲察思凡面相上有些相似,也是蛮人,是前段时间归顺朝廷的蒲察丹。他正在脑海中搜索,蒲察丹抬头看他,却是勾唇一笑:“你练的不错,倘若我来晚一步,说不定这些人已经全被你处理掉了。”
      南酌挑眉,不应。
      蒲察思凡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前半身弓起了,蒲察丹一边加力摁住他一边道:“但是金子孙这情况是你解决不了的,这次放你走,外面的蛮子也已经被你们大齐的士兵收拾得差不多了。沿着大路走,没有人会再突袭你们。下次再见,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话音刚落,手上的劲也跟着一松,得了解放的蒲察思凡欢天喜地,只是这回他不再盯着南酌扑杀,而是无差别的攻击身边所有人,又扑又咬,真如野兽一般。
      南酌被排除在外,疾步远离,钻入树林前回头一看,只见蒲察丹躲开一条向他飞去的手臂,拉过身边的一个蛮子挡在了自己身前。尖牙入体,那蛮子喊得凄惨,蒲察丹却没什么反应,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族人,只是一件用完就能丢弃的物品。
      够狠的。南酌如是想着,提力运气,顺着楚衡川做的标记追去了。
      楚衡川和萧承裕躲得有些远,但总归还是沿着内外林交接边缘,对知情人来说不算难找。
      秋天天色沉得快,这场闹剧至此,抬头看天色时已经日暮西斜。
      细雨又落,最后逐渐成了瓢泼大雨,南酌一脚踩进了泥水里,黑衣衣摆又盖了一层泥点。从蛮子们出现开始,这衣服就没干过。
      眼前雨幕模糊了视野,南酌抹了一把脸,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木屋,心领神会。
      他走到门前伸手敲门,两长两短,重复两次,门开了道缝,南酌闪了进去。
      屋内没有破损漏风,还点了火,比外面大风大雨好上许多。火堆稍远处团了个草垛,萧承裕身上盖着一件外袍,紧闭双目坐在草垛上,靠着墙壁。
      南酌低头去拧衣服上的水,不多时脚下就湿了一片,沿着木板蜿蜒而去。楚衡川拉着他走到火堆旁,暖意顺着皮肤钻入体内,青年才吐出一口寒气,面色稍缓。
      萧承裕呼吸虽弱,万幸还算平稳,证明还活着。南酌眨眨眼,一边等眼前视线清晰起来,一边轻声道:“陛下可还好?”
      楚衡川点点头,道:“还好,吃过药了。等天亮了就带陛下出去。希望别再遇到蛮子。”
      南酌则将方才发生的说了,故意模糊了“珍珠”,详细转述了蒲察丹的话。
      “我没有接触过蛮子,不太明白他们的行事作风,但蒲察丹这人与传闻到贴切,像团雾,分不清他是哪边的。”南酌揉了揉眼睛,视线反而更模糊了,连带着喉咙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楚衡川点头表示理解,摁着他肩膀让人坐下,道:“我自会处理。蒲察丹的话还是可信的,明天就不绕路了,直接出去。”
      坐在地上的青年迟钝的点点头,屋内安静了一会,南酌又问道:“殿下就不怕我被蛮子收买了,是来打入内部给他们接应的?”
      楚衡川曲起一腿坐在他对面,正在擦拭佩剑,闻言却是一笑:“你身在大齐,是大齐的亲王可以保住你的命还是远在西北域的蛮子可以?”
      南酌眼前越发模糊,鼻息渐重,心里想到定安王所言极是,点了下头,勉力保持清醒:“殿下也还是要小心,外面现在估计已经翻天了,什么‘定安王挟持陛下’‘定安王串通蛮族’之类的谣言已经飞了满天,明天再相见,是感激涕零还是刀剑相向就不得而知了。那蒲察思凡算半个有头脑的人,他有些不对劲,似乎格外情绪暴躁,一上一下没个平稳。”
      青年喘了口气,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巡防,蛮子到底为何能跑进来熙山,这问题肯定是要落在各位,尤其是殿下头上的。”
      擦拭佩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楚衡川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火苗。他刚想开口,却见青年已经抱着双膝昏睡了过去,袖口滑落,借着火光能看见他手腕光滑无伤。
      雨下到半夜,门外雨水隐隐有往里涌的趋势。所幸楚衡川这四年已经习惯了在外过夜,睡一阵醒一阵,及时用干草和木柴堵住门缝,才免了屋内三人再次被水浸湿。
      再次检查了一遍门缝,楚衡川起身查看萧承裕情况,确定人还活着时又松了一口气。
      但等他看向南酌时,眉头一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围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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