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云》山海无川

47、第 47 章

　　万灵盘散出的金光颜色虽比屏障深些，可光芒所及范围并不广，如此并不能看出它有何作用。
　　沾染了一点心头血，这不过是引渡魂灵的第一步，也是给万灵盘指示的第一步——许遂行需要让万灵盘真真切切的感知到，驱使它为魂灵引渡的人究竟是谁、将要驱使它做些什么。

　　与长林禅寺的僧人不同，僧人超度之术隶属寺中学术，而云剑宗的超度之术修的并不如禅寺大师精通，若要发挥出有效且力量不小的作用，就得以器具作辅。
　　就如许遂行所用的万灵盘。

　　万灵盘漂浮半空，许遂行捏住破开的手指头，灵力骤起，他将血与灵力揉在一起，向万灵盘渡入一阵融着血丝的灵力，同时口中念起一段往生咒。

　　随着灵力的加入，万灵盘所冒金光逐渐扩大，高度几乎能与段山柏所立屏障相对。
　　万灵盘中央渐渐扶起零零碎碎的梵文，梵文随着金光向上攀爬，许遂行没再开口，往生咒居然还能回响在四周。

　　俩人灵力的灌输源源不断，段山柏向上望了望，看那金光几乎到屏障顶端，有些担忧向许遂行问：“往生咒的灵力会不会把我的这个打破？”
　　“不会。”许遂行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收取灵力足够之后，我会让你撤......咳咳咳咳！”
　　“凤锦？！”听到许遂行的咳声，段山柏心头一紧，半回着头，却看不清许遂行的情况。

　　许遂行缓了缓，输入灵力的动作没有暂停，咳声缓过来了才气定神闲的道了句：“涎沫呛着罢了，无事，你稳住结界，别分心。”
　　听他声音稳定，段山柏虽有担忧，却没方才那一瞬的心惊了。

　　四周撞击屏障的鬼魂越发的多，有一处甚至被撞出了微小的裂痕。
　　段山柏收起所有心思，灵力不间断输入的同时又捏一个加强屏障的口诀，再一次击入地底，屏障像打了个颤，狠狠一抖，闪电围着绕了一圈，再次稳定时屏障上所有的裂痕已经消失不见。

　　许遂行的内伤尚存，短短一夜的灵力输入与歇息不足以让他痊愈。他空不出手擦拭方才咳出来的血沫，只能让血沫挂在唇边。

　　梵文走得越爬越高，等到梵文弥漫了整道金光柱身，外围部分冤魂才隐约意识到不妙，那一些有意识的冤魂已经开始步步后退。
　　可往后倒退几步，他们发现已经无路可逃——鬼灵师姐早在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遂行与段山柏身上时布好了一层结界。

　　如今结界里一层外一层，里的保护施展往生咒之人，外的则断了所有冤魂的退路。

　　但不是所有冤魂都在后退，有些冤魂还在撞击带着闪电的屏障，有些原本实施攻击的冤魂则停止了动作，他们目光呆滞的盯着光柱上的梵文，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撕裂开的嘴角逐渐愈合，面容由狰狞转作平静，脸上的血迹也随着梵文带来的微风消失不见。

　　一些冤魂双手合十，双目轻阖，面上带了微笑，向此经文皈依。
　　不用金光笼罩，他们已自行摆脱不甘，化作轻烟消逝原地，飘入地狱轮回道。

　　这些，都是生前念佛之人。
　　他们信佛，生命逝去前后，他们都相信着有佛祖庇佑。
　　于是他们是最易超度的。

　　可依旧撞击与频频后退的冤魂就不是仅仅看一看梵文、听一听佛经可以超度的。

　　许遂行松开捏紧的手指，他捏了另一道咒决，最后双手合击，缓缓拉开之时有一道金色灵力流窜在双掌之间。
　　“段回樟！”

　　段山柏霎时明白许遂行的意思，他顿时停下灵力的输送，双臂敞开，仿若要将整片屏障搂入怀中一般。他双掌朝下骤然出力，屏障上闪电消失，下一瞬屏障猛然回缩，短短一瞬屏障便回缩不见。

　　还在往前与无法后退的冤魂见屏障消失，他们在原地愣了一刻，好似在想这些人为何找死。下一刻他们就停不住脚步，开始大步向院子中央两人冲去！

　　许遂行用尽全力拉开掌中那道金光，喉中忽然涌出一股腥甜，他咬牙硬撑着，血弥漫在口中，从嘴角徐徐流下。
　　而万灵盘所生出的金光随着他手掌的动作一点点往外扩大，金光柱上的梵文密密麻麻。

　　原本意图上前的冤魂见此才知不好，他们尖叫着、呐喊着自己生前所遇不公，不甘的声音几乎要震破院子外的那一层结界。

　　带着梵文的金光扩到了最大，彻底包围住所有无法逃脱的冤魂。
　　那些冤魂在金光之中尖叫，在地上扭曲着身子痛哭，尖利的五指仿佛要撕裂着什么一样紧紧扣在地砖上，沐浴在身上的似乎是滚烫的开水，将他们烫得无法再有任何行动能力。

　　为防止有冤魂暴走，段山柏从乾坤袋中拔了剑，守在许遂行的身旁。
　　他方才就看到许遂行嘴角冒出的血迹，可他不敢在此刻吱声，此时正是关键，若他出言打扰，或是被冤魂袭击，那此番超度或许无法顺利进行，甚至还可能会让他走火入魔，他只能守在许遂行身旁，护他周全。

　　金光梵文需要发起者的灵力支撑，许遂行看见面前段山柏的身影，忽然有些庆幸他在昨夜给自己输送了不少灵力。若非有段山柏相助，他早在半刻之前就得倒下。

　　目光所及之处的不少冤魂已经停止了尖叫，绝大部分就如第一批被超度了的冤魂一样，嘴角愈合、血污不见，他们像是想开了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原地。
　　可还有少数不愿离开，那些不愿意走入轮回的冤魂攀爬至鬼灵师姐立下的结界边上，五只爪子无力且执着地挠刮着结界内壁。

　　正想着这少数几只为何不愿轮回转世，许遂行发现这些冤魂似是无意地逐渐凑近到一块。
　　他们怎么凑到一起了？是要抱团取暖？

　　想到此处，许遂行终是忍不住内伤带来的剧咳，灵力也不如先前那样充沛，几声剧咳令他无法稳住身姿，血吐出的那一刹灵力与万灵盘的连接彻底断开，有着梵文的金光逐渐淡弱。
　　梵文率先消失，随后金光逐渐不见，那些不愿轮回的冤魂也渐渐停止了尖叫与痉挛，统统匍匐原地。

　　许遂行倒下的那一瞬被段山柏接了个满怀，他没有对此感到不适，甚至还伸手拽住了他的一臂，像是怕自己掉下来，又像是一种依赖。

　　他感觉头脑有些发昏，晃动脑袋之时他看见鬼灵师姐收起了结界，迅速奔向他们，停在身前后她蓦然转身，以保护的姿态站立。

　　为何如此？
　　许遂行脑子不清醒，视线也略微有些模糊，可他越过师姐的肩膀，看到那个东西后意识清晰了不少——那不知是什么东西转化的，他不似冤魂那般神情狰狞，可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都是一片漆黑。

　　他扶着段山柏往原本冤魂所在位置看了看——那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那个黑漆漆的东西，是由那些不愿轮回的冤魂所化！

　　这到底是什么？他们今天是否要葬送在此了？

　　许遂行冷汗流了一身，他已经无力与此物对抗，段山柏一人可以与其相敌吗？

　　“师弟，借剑一用。”站在前方的师姐语气难得坚定，她死死盯着前方的东西，等待着一把长剑入手。
　　师姐只说了这一句话，方才还没想着师姐有能力与其相对的许遂行忽然生出了一丝希望。他颤抖着手想去拔剑，但段山柏替了他，给他取了剑，递交给了师姐。

　　许遂行扶着段山柏站起身，缓了缓气问：“这是何物？”
　　“如何说呢......我好似知道，又好似不知道。”师姐有些纠结，说话时有些无奈，她拔出了长剑，把剑鞘轻轻放在一旁，“但我知道，我总要和我的‘好夫君’理一理，这事究竟是因谁而起！”

　　说罢，师姐提剑起身，飞窜至漆黑身影面前。

　　许遂行才懂了——师姐并未真的将她那位夫君及那个女子的魂魄打碎，那些不愿轮回的冤魂，其中就有他们二人！

　　许遂行看着那个漆黑的影子，有些唏嘘。
　　师姐嘴硬，可是心善，甚至还想着为这对害她身亡的狗男女超度。

　　他不由冷笑，侧过脸看向段山柏，问：“这对狗男女该不该死？”
　　段山柏一怔，反应过来，点头说：“死不足惜。”
　　“他们不愿超度，还想再害人，那还有必要超度吗？”
　　“轮回之事，不是我们能管的。”段山柏说，“可他既然还想害人，那我们不过是为民除害。”

　　“但我去不了，我灵力几乎耗尽，手脚都无力了。”
　　只见段山柏拍了拍乾坤袋，“我给你划一道结界，你在里头休息，我替你去帮你师姐。”
　　“好。”许遂行嘴角勾起了笑，他此番没有说多谢，但勾了勾手，让段山柏靠近他一些。

　　段山柏依言靠近，耳垂处传来气息的温热。
　　他以为许遂行要同他说些什么，怎料一片冰凉且柔软的唇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段山柏顿在原地，身子僵了半边，脸颊微微发热。他侧眼瞥见许遂行收回眸，耳垂有一丝红，随后才听许遂行说：“你替我帮忙，可我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作为报酬。但想起起身之时你对我做的......我想，你曾经喜欢这样待我，现下我以此......你应当会喜欢。”

　　听此，段山柏冷静了几分，他看许遂行嘴唇翕动，猜他还要说些什么。

　　“我大约是有些过分了，毕竟这一吻并非因情动而......”

　　段山柏在这句话还未结束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知道，许遂行又要说些划清界限的话了。

　　“我只听方才那些，现下说的这些，我都不听。”
　　说罢，他提剑为许遂行划了一道小范围的保护结界，头也不回地向已经与漆黑身影抗争的师姐走去。

　　那身影决绝，许遂行知道他是听不得那样的话，从前听了他嬉笑着便过去了，可这一回却是不愿意，气得就直接走了。

　　许遂行放松下来，抿着唇思考待会段山柏回来后要如何去哄好他，只是不知是否与灵力消耗过多有关，想着想着，他便觉得头疼。
　　他闭着眼揉了揉一边太阳穴，再睁眼之时发现眼前再度出现了模糊的情况。

　　想着如何缓和一下如今情况，腹中忽生出盘肠绞肚的疼，许遂行无意识地蜷缩着身子。下一刻，喉中鲜血直上，他连那一声剧咳都无法咳出，鲜血落地。
　　许遂行维持着蜷缩的动作，侧倒在地。

　　他原以为，晕厥后便是毫无意识，以为自己将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可未料到闭眼后看到的，却是别的。
　　看到那画面的一瞬，许遂行知道，曾经被他封锁的记忆，因为灵力消耗过重，悄悄解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