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前等雨等你》木成天

4、我才不会呢

　　北方的雪季很长，一直临近寒假结束，雪还在断断续续下着。

　　一整个寒假，姜梅几乎都窝在家中跟棉棉玩。她的手上还是起了冻疮，每天都要抹好多好多的蛇胆膏。

　　有时候郎生会来找她。

　　她话不多，不过郎生十分健谈。姜梅喜欢跟他在一起玩，好像永远不用担心冷场。

　　郎生带她去周围转了几次，让她大致熟悉了自己住的这一块地方。也告诉了她哪家的早餐好吃，这边都有什么特色。
　　这个寒假，是姜梅这些年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寒假。

　　郎生去学校报道那天，还特意来外婆家跟她告别。离开时，他问她：“我们是朋友了吧？”

　　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对过她。她感动到差点当场落泪，慎重其事地冲郎生点头，说：“我们是朋友。”

　　当晚，姜梅在日记上写下：我来北方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他叫郎生，是个像火炉一样的人。

　　想了想，她又在下面一行写下一句：还有个叫阿彦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但我，很想跟他成为朋友。

　　在南方读书时，姜梅也见过一些长相不错的男孩子。他们在学校众星捧月，眼睛从不往下看，根本不可能跟她成为朋友。

　　阿彦比他们还要好看，还要优秀。虽然他不像那些话都不愿意跟普通女孩子讲的男生，但那只能说明他教养好，并不能说明他愿意接受跟她成为朋友。

　　她这样想着，将朋友两个字划去，写上了同学两个字。

　　后来，她又去过一次小松果宠物店，可惜阿彦不在。那一整个寒假，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
　　等外婆帮姜梅办理完转学手续，她也正式入学了。因为各种手续，她比正常开学晚了一周。

　　姜梅借读的高中是青河市中学。

　　网上说，这是青河市最好的初中。

　　姜梅的成绩不错，初二时还拿过几次作文大奖的名次，进这所学校并不困难。不过因为是插班生，她分配到的班级并不算好。

　　她们班的班主任叫王春桃，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留着一头爆炸烫卷毛，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她一边给姜梅介绍学校的规则，一边带她往教室走，一路上嘴没停过。

　　姜梅急着赶上她的脚步，话都没听全。只知道对方推门走进教室，忙跟了上去。

　　教室里一片嘈杂，学生们追闹的，丢纸条的，嬉笑的，各种声音格外吵，让姜梅有种踏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

　　王春桃拿起讲桌上的一把三角尺在桌子上用力砸了两下，吼道：“一个个的要死了是不是，寒假都结束多久了，魂还没回来？”

　　这一声效果不错，教室顿时安静了好多。

　　王春桃拍拍手，说：“看过来，这是这学期新转来的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同学们倒是特别的热情，闻言鼓掌的鼓掌，拍桌的拍桌，还有人在欢呼。

　　王春桃又拿三角尺拍了拍桌子，顿时粉尘乱飞。

　　姜梅悄悄往旁边移动一下。

　　王春桃大声说：“差不多得了你们，显得了。来，新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

　　姜梅继续往旁边抬的脚顿时一僵。

　　上学时最怕的两件事，一件是新学期的自我介绍，一件是学期末的家长会。

　　她捏了捏书包，说：“大家好，我叫姜梅，从杭水转来的，请大家多多关照。”

　　一阵掌声中，坐在后排的男生叫着：“啥啥啥？老班，新同学声音太小了，没听到啊。”

　　“是啊。我就听到从扛嘴转来的。”坐在附近的一个男生叫着，“扛嘴是哪里啊？”

　　同学们闻言顿时笑成一团。

　　姜梅的脸一下就烧起来。

　　有个女生这时候站起来道：“张京越，显得你了是不是，你有没有文化啊，杭水都不知道！”

　　张京越说：“我就是没文化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语文只考了十五分。”

　　“你还有脸说，再说了，这是地理。”
　　“脸厚着呢，你要不要来戳一戳！”
　　“谁要戳你那赖皮脸，丑死了！”
　　哈哈哈，笑声更大了。

　　姜梅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紧紧拽着书包带子，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

　　王春桃三角尺拍的啪啪作响：“有完没完，要不要我给你俩请上来给我们表演一段二人转？秦飞飞，你给我坐下！张京越，站起来！谁再笑，单独检查寒假作业！”

　　这一声威胁作用不小，教室里瞬间就只剩下几声压低了的笑声。

　　王春桃见状，嘟嚷了一声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又回头对姜梅说：“你先去那边坐着，等月考了再换位置。”

　　姜梅顺着王春桃指的位置看过去，正是刚才那个站起来说话的女生旁边，听王春桃叫唤，对方好像叫秦飞飞。

　　心中不觉松了口气，姜梅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坐下，正好上课铃响，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姜梅放书包时，顺便看了下黑板右边角落的今日课表，这节课是语文课。

　　等王春桃一走，秦飞飞就转过头来道：“新同桌你好啊，我叫秦飞飞。”

　　姜梅压低了声说：“你好。”

　　秦飞飞：“你也太胆小了吧。我刚看你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跟兔子似的。”

　　姜梅实话实说：“是天气太冷了，冻的。”

　　秦飞飞看了眼她红彤彤的手，说：“青河确实比杭水冷很多。来，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个暖宝宝。

　　姜梅想说要拒绝，对方却已经塞进她手里：“拿着吧，我家开超市的，这玩意不要钱。”

　　盛情难却，姜梅只好接过来。她正要说谢谢，眼前忽然一暗。

　　她跟秦飞飞一起僵硬回头，看到语文老师冷着脸站在她们面前。

　　见她们看过去，老师敲了敲桌面，说：“起来。”

　　姜梅：“……”

　　两个人一起站起来。

　　老师说：“秦飞飞，你把《念奴娇·赤壁怀古》背一遍。”
　　秦飞飞格外实诚：“老师，我不会。”

　　“不会？”老师气笑了，“我以为你多会呢，一来就拉着新同学讲话。”

　　又回头对姜梅说：“你来背。”

　　姜梅更不会，她课都没上。

　　语文老师伸手指着她们，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看，看看，学习么学习不行，话么比谁都多。现在是好玩，以后怎么办？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们知不知道，中考是你们人生的第一个节点，这决定了你们去什么样的高中，就直接决定了你们上什么样的大学……”

　　姜梅以前在学校可听话，从来没被老师训过，这会儿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

　　一边的秦飞飞倒是不在意，还低声安慰她：“老张就是这么些话，你以后听习惯就好了。”

　　语文老师老张说完那段话，又说：“张京越，你站着干什么？”

　　张京越：“报告老师，老班让我站的！”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啧啧啧的声音。
　　有人小声道：“这是罚站都要陪着呢！”

　　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笑了一声：“又惹你们班主任生气了吧。我说你们也该听听话了，这都初三了，中考可是你们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一个好的高中意味着你们跟好的大学近了一步……”又开始一轮咕噜话。

　　老师说话时，姜梅感觉后背一疼，谁扔了一个纸团在她背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刚才她自我介绍时，第一个说自己没听清的男生。

　　见她回头，对方冲她咧着嘴巴笑了一下，又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纸团。

　　姜梅回过头，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对方又扔了一个纸团过来。

　　旁边传来几声压低了的笑声，姜梅一阵羞恼，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盯着黑板。

　　等老师回头在黑板上写东西，那个男生又丢了个纸团过来，这一次直接扔在姜梅头上。姜梅忍不住回头瞪了男生一眼，对方却一副死皮赖脸冲她笑着。

　　“王天，你来回答这题。”这时候语文老师点了他的名字。

　　他站起来，吊儿郎当地说：“老师，我不会啊。”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男生发出低低的笑。笑声让人讨厌。

　　姜梅突然发现，原来少年们身上的顽劣也是分类型的。像郎生和阿彦，虽然也会开玩笑逗弄人，但知道保持距离感，永远不会让人不舒服，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们身上有股蓬勃的朝气，而面前这几个，处处都充满了不知轻重的越距，让人觉得他们不可救药，从而生出一股子厌恶。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王天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姜梅松了口气。

　　秦飞飞在旁边说：“姜梅，要不要一起去厕所？”

　　姜梅没有拒绝。

　　青春期的友谊总是开始的很简单。有了第一节课就一起罚站，再一起上厕所的经历，她们的革命友谊很快就发展起来。

　　路上，秦飞飞透过走廊向姜梅介绍学校的设施：“那边带了两个篮球场的是小操场，平时体育课在那里上，那边带了绿色草地的是大操场，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会在那里，旁边是室内篮球场，这边这条走廊，穿过去是学校的礼堂。再往后走，是美术学院的教室。”

　　说到这里，她凑到姜梅身边，小声道：“美术学院后面有片小竹林，是我们学校的约会圣地。”

　　姜梅的表情一定很丰富，因为对方看到她的反应后，满足地笑了笑，说：“你一看就是好学生。”
　　又说：“我去年转过来的时候，刚知道那里跟你的反应一样。”

　　姜梅问：“你也是转来的？”

　　秦飞飞嗯啊一声，说：“之前我爸在隔壁市开厂，今年刚搬回来。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我同桌带我熟悉的环境。不过她今年转走了，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处得来。”

　　姜梅并不是个多么善于交际的人，但还是嗯了一声。

　　走到走廊尽头的班级时，姜梅看到门口围了几个女生。

　　她知道这是初三一班，全校最好的班级，据说里面的学生都是直通青河一中。而青河一中素有清北预制班的说法。

　　她正奇怪这些女生在干什么，秦飞飞在旁边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说：“又是这样。”

　　“怎么了？”

　　秦飞飞挽着她的胳膊，说：“你有没有发现，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一个男生或是女生，他们长相好，成绩好，光芒万丈；他们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向我们这些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学生们证明，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偏偏你又无法嫉妒他们，因为差距太大了。”

　　“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概？”

　　秦飞飞下巴往一班门口那群女生的方向点了点：“喏，我们学校这样的存在就在一班，这些都是他的追求者。”

　　姜梅被她那副样子逗笑了，嘴上说：“跟追星一样。”

　　秦飞飞：“这还算好的，我听我之前那个同桌说，他们初二的时候，有个初三的学姐毕业那天在操场上放烟花向他表白。”

　　姜梅有些惊讶，毕竟这才是初中。

　　秦飞飞注意到她的反应，笑着说：“小梅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适合当个倾听者。”
　　“啊？”
　　秦飞飞伸手捏捏她的脸，说：“你这惊讶的小表情，可爱死了，真的让讲故事的人充满成就感啊！”

　　姜梅揉了揉脸颊，问：“那他答应了吗？”
　　“答应啥啊。知不知道他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秦飞飞煞有其事地捏起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然后粗着嗓子说：“有点土。”
　　“啊？”
　　秦飞飞：“就是，他说学姐的表白方式太土了。”

　　姜梅一怔，然后说：“会不会有点过份啊。”

　　秦飞飞：“是有点，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每天都会接到告白的人啊。”
　　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秦飞飞：“不过，还是很佩服那个学姐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姜梅点点头，深表赞同。
　　那种当众表白的事情，大概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秦飞飞又说：“不过宋彦巍值得。他一点不比现在的明星差。你没见过他，你要是见过他，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她说着，伸手往一班的教室一指，“喏，那个被人群围着的就是宋彦巍。”

　　“我才不会喜欢……”姜梅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看到教室里的人时，当场卡壳。
　　是他！
　　阿彦。
　　原来他叫宋彦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