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妾》八部龙音

5、第五章 徐怀义

　　姜老甲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发虚。

　　他倚仗的族谱是半真半假的，内中的秘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开始想依仗这这东西来骗点钱财，没想到姜母如此不中用，便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起了侵吞姜家房产的心思。

　　他现在跑来了姜成家的房子住着，就是要等着姜成咽气，他好理所当然地凭借着族谱来将房子收到手中。

　　但若是姜成突然病好了，姜家上下又有了主心骨，那他的族谱也起不了作用，整个算盘便要落空了。

　　所以他虽然表面说了一番大话，心里也在暗暗着急。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个铁匠铺里常用的矬子。

　　婶母不禁一愣，“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姜老甲把矬子拿在手里做了一个磨东西的手势：“你不是怕成小子突然就好了嘛？那咱们就做两手准备。”

　　“那姜刘氏以为把门锁了就完事大吉了，平日也没见她去检查。我就拿了这矬子，趁着夜里，一日日的去磨那锁头，也要不了几日，便能磨断。到时候夜里把锁开了，找到房契出来，去找个中人一过手，拿到银子咱们便走了，她又能拿我们如何？”

　　婶母听了自然是觉得好，但也担心，“那丢了东西，那老婆子要是叫起抓贼来，我们可怎么办？”

　　姜老甲说：“怕什么，正式动手那天晚上，你我就趁她们回了屋，把房门从外头用杆子顶住了，然后开了后门，装作是有贼进了天井。即使她们听到动静想要出来，门也被顶住了，想开也费一番功夫。”

　　“等他们出来以后，我们也早就得了手了。到时候便装作也是刚从屋里出来，你就喊说看见有贼开了后门跑了，她们自然去外面找贼，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两人商量定了，都觉十拿九稳，因此都不再为有大夫上门的事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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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怀义临近傍晚，才坐了轿子回到府中。

　　他在室内由小厮伺候着换上家常衣服，外头已经有丫头报说老夫人来了。

　　徐怀义出来，已经见到母亲坐在室内主位上，正指挥丫头仆妇摆放一盆盆盛开的茉莉。

　　现在正是三月中旬的天气，还远远不到茉莉开放的时节。

　　这些错季的花朵，都是城外的暖洞里催发出来的，一盆便要十两银子。

　　买这些花来，不过是徐怀义偶然说起喜爱茉莉香气，徐母便每年都花钱，包了做暖洞的人家，专门催发茉莉花来摆在他屋里。

　　徐怀义上前向徐母请了安。

　　“母亲又破费了，一些香花罢了，不必年年都摆的。”

　　徐母则高兴地拉着他看了看脸色。

　　“一些花啊草啊的，又不值什么！我看你今日脸色还好，怎么早些时候突然去拿帖子叫了大夫，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徐怀义淡淡地看了一眼身边侍立的保全，回答道。

　　“让母亲担忧了，儿子没事。只是有个旧年的客商求到了店里，请儿子帮忙施个援手。儿子见这家人以前来往的账目也都可靠，便想着伸手帮一把。没想到惊扰了母亲，是儿子不好。”

　　徐母忙说：“济人危困，这本就是好事，你爹爹当年在时，也常常济贫扶老，施粥造桥的。”

　　她顿一顿又说：“只是这世上人有百样，人心不足。有些人你帮了他，他也不念你的好，只是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你若这时帮了他，下一时不帮了，他便满嘴的胡言说你的不是。咱们本是一片好心，最后反会惹来骂名。怀义，你还年轻，没见过见这种不讲理的人，以后还要多多当心。”

　　徐怀义听了点头说：“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知道了。”

　　这时候外头的仆妇进来回话：“夫人，地笼已经生好了，可要摆饭了吗？”

　　徐母便摆一摆手：“今日不回正房了，就在这暖厅摆吧。”

　　这仆妇便躬身退下，出去吩咐。

　　徐怀义已经感到脚下的花砖有了微微的热气。

　　这砖下是中空的地层，地层下可以有人进去，将炭火点燃，烟气会从地底搭建的陶制管道从山墙外头排出去，使室内不至于被烟气熏扰，四季如春。

　　摆饭的婆子们这时候已经鱼贯拎着提篮来了，因为怕菜冷了，提篮最下端还放着满满一盆热水为饭菜保温。

　　徐母温柔地为爱子频频夹菜，周围仆妇都寂然无声，只等两位主人吃完了，端上铜盆以供净手洗面。

　　等上了茶，徐母也进入了正题。

　　“今日收到你兄长来信，说你嫂子上月又得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你兄弟在任上，也颇受长官器重，明年说不定能调往常州，离家更近些。”

　　徐怀义听了也为兄长高兴，“那真是喜事，如今兄长也是子女双全，仕途平顺了。”

　　徐母也很高兴，“是了，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孩子们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如今你也大了，母亲想着，要请官媒人来家中，为你寻一个可心的女子……”

　　徐怀义的脸色微微淡了一淡。

　　“母亲，此事不急，兄长已有嗣子，儿子这边，也不着急娶一个内室。”

　　徐母道：“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人都说大丈夫立于世，要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你将祖宗留下的产业也打理地甚好，正是该娶一位贤内助的时候……”

　　徐怀义打断了母亲，他微微笑着，语气仍然和逊。

　　“母亲莫要为儿子担心，此事儿子不急，还请母亲谅解。”

　　徐怀义的话不多，但了解儿子的母亲知道他的脾气，见已多说无益，只好叹息一声，又说起其他家常。

　　母子两人此时看起来其乐融融。但徐母心内还是忧心，她这辈子一共只生育了二子，长子争气，早早考取了功名，带着妻儿在外上任。

　　次子与长子的年纪相差的大些，是她人到中年时才意外有孕。那时她怀胎七月，贪看街上花灯，不小心跌了一跤，一下子便提前生产了。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浑身青紫，大夫与产婆都说这孩子心肺没有长全，怕是养不活了。

　　徐父怕她看着孩子伤心，要让人把没有声息的孩子抱走。

　　徐母又痛悔，又伤心，抱着孩子不肯撒手，争夺之下，本已僵硬的孩子突然哭了一声出来，慢慢缓过了气息。

　　自此徐母便将徐怀义视做了眼珠子一般，在他能走之前，从来不离开他一步。家里名贵的药材购入不计其数，只要是有人说一声有东西能延生保命的，她便令人不计代价地寻来。

　　即使是这样，徐怀义小时还是常常唇色苍白，再好的大夫来看，也只摇一摇头，说这孩子与徐家无缘，让徐母有心理准备。

　　徐母不能接受，好在徐家与徐母的母家都家底丰厚，每年只将各色珍惜药材流水一样送来，又请药师推拿针灸，才一点一点，将徐怀义养大。

　　徐怀义从小便是个话少的孩子，自从懂事之后，再苦的药端来，他也从不哭闹，只是默默喝下，药师推拿疼痛，他也忍耐，他的母亲想让他活，他自己也更想活。

　　但是从京都里请来的大夫，还是给徐母下了最后通牒。这些年来徐家的奇迹，不过是药材和银子堆出来的，人的身体终究承受有限，总有一日，人力终究难以回天。

　　这件事徐母一直瞒着徐怀义，还让周围的仆人都禁止谈论此事，但徐怀义自小心思敏感，虽然少语，但早已猜到。

　　他不过是与天挣日罢了。

　　知道了大夫的判命之后，徐怀义依然如常生活，能走动便走动，能出门便出门。别人读书写字，徐母本怕他辛苦，但他依然跟着父亲学起了看账理账之事。

　　他对数理之道也有些天赋，徐父便请人教了他心算，他也很快学会，并运用如常。徐父欣喜之余，也不免惋惜。

　　父母的欣慰与难过，徐怀义都知道，但也明白，这事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只能给自己的生活找到了要做的事，然后一步一步往前走。

　　徐怀义成年之后，徐父便让他开始参与家中产业。门下的掌柜见这徐家二子虽然年轻，但是理事清楚，又通数算，也都慢慢敬服，直到后来，徐父干脆放下了大权，大事亦由徐怀义来决断。

　　徐母看着徐怀义一日日成长，原本怀疑和轻视他的掌柜们也都尊敬称他为东家。她的爱子之心便活动起来，想要为徐怀义选一门称心的佳妇，留下子嗣。虽然今日提起时遭到了儿子的拒绝，但她并没有死心，她决定先去找来官媒人，将适龄人家的女孩儿们都挑拣一遍。

　　徐怀义并不是不知道徐母的想法，但他也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

　　前些年，他还可以自己带着小厮上街走走，巡视铺面，今年年后，便渐渐有些难以支持，开始进出坐起了轿子，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现下他已有些疲惫，虽然天日尚早，他还是吩咐丫鬟整理床铺，准备歇下了。

　　保全端着晚间要服的药汤进来，徐怀义一边由着长寿为他解去腰带，一边接过碗来，慢慢饮下，蜜饯便放在边上的小碟中，他并未看。

　　“保全，今日你在外头守着吧，不必进房来了。”

　　守夜本是长寿和保全轮流睡在小间里，徐怀义今日发话，是怪保全将白日的事情去禀告了徐母，让徐母忧心，是以罚他去外头。

　　保全是徐母派来的老人，虽然孩子已经成人，但是徐母还是放心不下。保全便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徐怀义虽然明白母亲的用心，但也不想收人掣肘。他不便与母亲当面争执，便只能警告保全，该说的可以说，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保全听了要他守夜的话，没有多余的话，只恭谨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徐怀义在床铺上躺下，头发散开在枕上，他让长寿在书架上拣一本游记来念与他听。

　　长寿便在烛边坐着，他跟着徐怀义学过一些字，所以能简单的诵读一些文章。他翻到前天读到的地方，开始继续念诵这篇游山之作。

　　烛火微微跳动了两下，又暗了下去，长寿念到一半，想站起来将灯芯剔亮，却发现帐内的徐怀义已经睡去了。

　　长寿于是放下书，轻手轻脚地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