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绮绣雪

2、第 2 章

　　骆少机大喝一声，愤怒地一剑直直的冲着叶开的脑门便刺了过来。
　　叶开嘴里依然叼着那根筷子，待到剑快至眼前时，头向右一偏。
　　骆少机眼见叶开动作敏捷，便一个转身，将剑斜劈过来。
　　“嗡——”
　　骆少机再也拨不动他的剑。
　　叶开两只指头夹住了这把剑，他突然一笑，叶开的笑容让骆少机也不禁一晃神，叶开便反手一个剑花，夺走了这把剑。

　　傅红雪吃了口菜，淡淡道，“剑不错。”
　　叶开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你怎么不夸夸我功夫不错啊？”

　　“叶兄，傅兄，你们怎么也来在这里？”
　　来人正是点苍派掌门骆少宾，算来他与傅叶二人也足有六年未见。样貌上倒是无甚变化，行为气质上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江湖也本就是最磨练人的地方，连骆少宾当年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性格冲动的人现在也颇有一派掌门之气。

　　骆少宾看了看骆少机，再看看叼着筷子拎着剑一脸悠闲的叶开，心里也基本明白了过来。遂笑着，抱拳道，“堂弟不懂事，叔叔家里从小惯着他。这是少机第一次出走江湖，若是多有得罪，我这里向叶兄赔礼道歉。”

　　叶开本也没有生气，刚才的戏弄不过是等饭时间闲的无聊罢了。
　　叶开笑道，“哪的话，骆掌门客气了。”便随手把剑一丢，落入骆少机的怀里。
　　傅红雪还是慢慢的吃饭着，甚至没有回头，只道，“剑客的剑如果这么轻易被人夺走，那也没有佩剑的必要了。”

　　他虽未抬头，但这话说给谁听，谁当然也清楚。骆少机瞬间涨红了脸，又要劈剑砍去，却被骆少宾制止了。
　　骆少宾生气道，“还不快和叶大侠，傅大侠道歉？”

　　叶开倒是显示出了少见的热情，忙招呼道“来来来，骆掌门，快来和我们一起坐，我让小二再加两个菜。”
　　骆少宾便带着骆少机坐了下来，边拱手道，“叶兄客气了，你我也是故交，叫我少宾就好。”
　　叶开倒是毫不客气，忙道“好好好，你喜欢我叫你烧饼就更好了。我说，那位烧鸡少侠，别这么气鼓鼓的嘛，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得。来来，这个烧鸡腿给你吃啊。”

　　傅红雪对叶开的热情略疑惑，用眼神询问了下，便听到叶开的密音入耳。
　　【我们两个都没带银子，好不容易遇到冤大头烧饼，这段日子在天河镇的吃住的钱不就有着落了？】
　　傅红雪听到这密音，依然面色平静的吃着饭，却用密音传了回去。
　　【小二刚说店里无客房可住。】

　　叶开听到密音后，笑的更开心了。便凑上去问道，“我说骆掌门啊，你们这次大老远来天河镇是做什么呢？”
　　骆少宾疑惑道，“和叶兄一样来给赵老帮主拜寿的呀。”
　　叶开一愣，道“拜寿？”
　　骆少机抢话道，“你连这事都不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巨鲸帮赵老帮主的生辰，邀请武林豪杰来天河镇。听说到时候还会在寿宴上展示世界珍宝——南海夜明珠！不过嘛，只有拿着英雄帖的人才有资格进去。”骆少机一脸得意，像是赌定这两个人没有帖子是进不去的。

　　叶开和傅红雪心中一惊，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前脚要来巨鲸帮取夜明珠，这老帮主后脚就要当众展示夜明珠，消息得来全不费功夫。只是，只是这事情，未免太过巧合？

　　叶开接着问道，“骆掌门也是打算在这里落脚？”
　　骆少宾道，“正是，这客栈最后两间房已经被我们定了。”
　　“这真是刚好了”叶开抚掌，大笑道，“那你们兄弟便匀一间房给我们兄弟可好？”
　　骆少机愣了一愣，问道，“你要我和堂兄住一间？”
　　叶开反问，“不然呢，烧鸡少侠是想要和我住一间吗？”
　　骆少机瞬间又涨红了脸。
　　叶开又接着道，“其实我本是不介意的，不过红雪应该会介意。所以烧鸡少侠的心意，叶开只好感恩于心，无以为报了。”
　　傅红雪没有理他，自顾自的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眼看骆少机又要大闹起来，骆少宾抢着说道，“当然可以，就匀一间房给叶兄和傅兄了。”
　　傅红雪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多谢了。”

　　夜晚十分，蝉鸣阵阵，也有打更人不时的锣响。
　　天河镇的夜晚总是如此寂静，而这里的人们也总是睡的很沉。
　　但是今夜，这里却有两个人依然清醒着。
　　客栈最靠里的房间，虽然灯已灭了很久，但床上的人却没有睡着。

　　傅红雪沉默一阵，睁开眼睛，就要坐起身来翻身下床。“我去地上睡吧，这样你太挤了。”
　　叶开一把拉住了他，虽然叶开的眼睛并没有睁着，“就这样一起睡吧，都是兄弟还客气什么。”
　　尽管眼睛的闭着的，但是叶开的声音里并没有半分困意，可见他之前也不过是假寐。
　　此刻两个躺在一张床上，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起伏。
　　不是听到也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
　　感觉，其实是一个很暧昧的词，比如在说“我看到你在笑”和“我感觉到你在笑”给人是完全不同的境地。个中滋味，恐怕只怕只有身处在这种“感觉”之下的当事人才能体味的到。

　　又是良久的沉默的之后，叶开突然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傅红雪问，“我问了你会答吗？”
　　叶开沉默了阵，答道，“我只能说我绝不会骗你，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
　　傅红雪道，“因为你只会瞒着我。”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长到傅红雪以为叶开准备睡下了。却听到叶开问道，“如果我问你问题呢？”
　　傅红雪道，“知无不言，绝不欺瞒。”
　　叶开听了，微微一笑道，“你待我确实是极好的。”
　　傅红雪却道，“可是待我是最好的。”
　　叶开闭着眼睛，轻轻问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听到这里，傅红雪露出了重见叶开后的第一个轻轻的笑容，“这些年就到处走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因为答应过娘要放下仇恨，弥补以前的遗憾。就走走停停，将以前没见过的景致都看了一遍。”
　　傅红雪的声音总是那样慢而低沉，惜字如金，因为他会为自己所说出的每一个字负责任。但是，只有和叶开说话时，声音里才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柔和。
　　“走着走着，想想过去的人生。想到爹，想到娘，想到你，想到明月心，想到很多人。”
　　叶开道，“明月心和翎儿都去世很多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说我们兄弟两是不是克妻啊？”
　　傅红雪也半真半假道，“天煞孤星？”
　　叶开笑了，一手搭上傅红雪的肩膀，翻身转了过来。他开玩笑道，“为了再也不祸害别人，难道要我们两个天煞孤星凑合在一起，为世间消灭这浩劫吗？”
　　傅红雪看着他，答道，“可以。”

　　叶开愣了起来，傅红雪答的这样快，这样理所当然，让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叶开本来是个极擅长应对别人的，狡猾而敏捷，可不知为何，只有面对傅红雪时自己的那些狡猾、口才却像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般。
　　他只好又翻身躺了回去，窗外的打更人又来巡了一圈。
　　三更天了，确实该睡下了。
　　叶开也迷迷糊糊了，他喃喃的念道：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傅红雪静静的听着叶开念诗，虽然听不太懂，也不太分明。但他心中却想起了另一桩事。那个边城小店里的中年人对他念得那句“若使叶心原，初五望星河”。他本来是打算问问叶开，后来这一路赶来把这件事忘了，方才想起来叶开却睡了。
　　但是傅红雪也很累了，不一会，他也睡着了。

　　巨鲸帮是南海第一大帮。
　　这个大是多大程度的大呢？你可能无法想象，整个南海的海域都是他们的领地，沿着南海的城市也皆是他们的所在。
　　巨鲸帮的赵老帮主是个传奇人物。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传奇呢？你可能无法相信，30年前南海鲸鲨为患，赵老帮主曾经一人一船出海，正当人们以为他此去必定凶多吉少时，他却带着鲸鲨的残肢作为战利品回来了。
　　赵老帮主就是南海居民的“神”，作为保护神所信仰着，尽管他从不涉足中原，接触武林之事，但是他的威名也早已传到了中原。
　　三天后就是赵老帮主的大寿，此番武林人士陆陆续续而来。

　　骆少机问道，“鲸鲨很厉害吗？”
　　骆少宾答道，“那是自然，鲸鲨比一般的鲨鱼还要巨大无数倍，凶猛无数倍。”
　　骆少机一听，便眼怀憧憬道，“那赵老帮主真是个了不起得的人！”
　　他正想再向堂兄问些赵老帮主的英雄事迹，却听到身后的人重重的打了一个哈切。

　　叶开揉揉眼睛，懒洋洋的跟在后面，斜倚着并把自身的重量都移到傅红雪身上，然后又打了个哈切。
　　骆少机一见他，脸色便又不好了。
　　骆少机没好气的指着叶开道，“这么困你就回客栈睡觉去啊，然后再自己想办法去拜寿，别跟着我！”
　　叶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靠着傅红雪，晃晃悠悠的走，傅红雪也只得随着他的步伐慢慢的跟着。
　　叶开努力抬了抬眼皮，笑道，“烧鸡少侠，赵老帮主的寿宴明明是两天后，你非得初一就去不说，还是这么一大早，这倒看看一会我们能进去不。第二呢，我们两个跟着的是你堂兄，而不是你。有英雄帖的人是你堂兄，自然也不是你。”

　　“你！”骆少机被堵的气急又想发脾气，却被骆少宾挡了下来。

　　傅红雪和叶开没有英雄帖，自是打算和骆少宾一起当做点苍门下混进去的。英雄帖约定的日子是初三，却没想到一大早这骆少机便叫嚷着先去巨鲸帮看个究竟，四人只好早早便出发。

　　天河镇的码头停着一艘大船，巨大无比。船身涂着黑漆，船帆远远的高扬着。原来这寿宴竟然是在船上举行，船下的守卫看见四人走了过来，竟然也不拦，查了英雄帖后便叫他们上船了。

　　登上船之后，即刻有位身着黑衣白鬓的老人迎了上来，客客气气的摆手道，“几个大侠这边请”便带着他们沿着甲板走了一圈，参观一番，眼见叶开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斜靠着傅红雪，便笑道，“几位大侠一路赶来辛苦了，船上有内厢，不妨进去稍作歇息吧。”

　　骆少机倒是兴致勃勃的沿着内厢到处看了看，内厢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大鱼的骨架，看着颇有几分霸气。骆少机忍不住用剑柄敲敲这个，碰碰那个。
　　叶开半靠在床上，傅红雪坐在床边，骆少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谈论起巨鲸帮这船。

　　突然骆少机叫道，“船动了！船开动了！！”
　　骆少宾站起来，向窗外看去，然后疑惑道，“这宾客也没来几个，怎么船就先开动了？”
　　忽听门外老人的声音传来，“几位大侠莫急，今天初一，来的宾客不多，主人叫我先开船带几位宾客过去，没得在这里白等，也无趣的紧。”
　　骆少宾连忙答道，“麻烦老人家了，赵老帮主有心了。”

　　船外浪花声传了进来，船只也晃晃悠悠。
　　叶开突然吸吸鼻子，低声道，“闻到了。”
　　骆少机没好气道，“你可终于睡醒了。”
　　骆少宾倒是狐疑的问道，“叶兄闻到了什么？”
　　叶开没有答话，他睁开眼向着窗外看去，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半响，傅红雪却道，“暴风雨要来了。”

　　船晃晃悠悠的不知开了多久。
　　傅红雪和叶开便站在甲板上，叶开靠着船沿，两人一道欣赏着海上的美景。
　　既来之，则安之。
　　碧波灵动，时有半点星光，远处海天一色，又和斜阳相接。
　　叶开不禁赞叹道，“真是奇景。”
　　傅红雪点点头，伸手搭上了叶开的肩头，与他并立一同眺望着人间美景，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背后有人忽道，“这景色自然美，不过老朽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比这景色还要美上一千倍，壮丽一万倍。”
　　来者正是那位黑衣白鬓的老人，他笑眯眯的冲着傅叶二人拱了拱手。
　　傅红雪和叶开也拱手还了还礼。

　　叶开好奇的问道，“是何奇景？”
　　老头伸手指了指远处。
　　傅红雪道，“天河镇？”
　　老头神秘道，“这天河镇的后山，与南海相接的地方，山体奇特，环绕成了一个半圆。而圆心所对应的海里的那处，日落之后会发出耀眼星光，直冲云霄，和星空接连起来。那个地就方我们称它做\'星河\'。”
　　叶开望了望了远处，目光闪动，饶有兴致道，“真有如此奇特的地方？”
　　接着，叶开摇摇头，不无遗憾的对傅红雪道，“要是早知道，我们昨晚就去看看了，可惜现在已经离天河镇这么远了。”
　　傅红雪安慰道，“等给赵帮主拜寿后，我们的事情一结束，便一起去看也是来得及的。”
　　老头大笑道，“这你们可得赶的巧，这星河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的。只有每月初五的时候才会有，而且也是时有时无，能不能看到啊，全讲一个缘字。”
　　叶开问道，“这么美的奇景怎的没有名气？我们两个竟闻所未闻。”
　　老头摆了摆手，道“那地方隐蔽少有人知道，还是三十年前老帮主发现的。老帮主当时看到此番奇景，还道是底下定然有什么宝贝，和我们几个兄弟用大船打捞了几天几夜也没有任何发现。一气之下老帮主就下令谁也不准再提到这个地方了。”
　　傅红雪和叶开一听，不禁失笑。叶开笑道，“赵老帮主怎么像个孩童似的，听来甚是亲切有趣。”
　　老头倒是摇摇头，道“三十年前，他不过和你们两个一般大小，是个性子毛躁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啊他胞兄常说——”
　　老头突然捂住嘴，脸上一丝犹豫挣扎而过，摆摆手道“不提不提了，你看看我年龄大了话就多了起来，这么唠叨啊，影响了两位大侠看景的兴致了。”
　　傅红雪却淡淡道，“您讲的很有趣。”
　　老头听了这话，倒十分高兴，道“那老朽先去船舱看看去了，两位大侠要是喜欢听故事，老朽再来给你们讲，哈哈哈。”
　　傅红雪点了点头。

　　老人走后，叶开道，“他很唠叨。”
　　傅红雪道，“他很唠叨。”
　　叶开道，“让你想到什么了吗？”
　　傅红雪道，“冰姨。”
　　叶开了然。
　　傅红雪怅然道，“小的时候，每次我练功练累了发呆的时候，冰姨总来给我讲故事解闷。那个时候，我还嫌她唠叨。”
　　叶开拉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安慰他。
　　傅红雪的小时候，定然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所以那些小小的温暖，才会给他留下更深刻的感触。

　　半响，叶开道，“他和冰姨一样，应该是服侍主子很多年的心腹之人。这样的心腹来做迎宾，你说这赵老帮主是怎么主意？”
　　傅红雪摇摇头，道“他身上气息没有恶意。”
　　叶开点点头。

　　以他们两个人的武功修为，很轻易的便能感知到他人的气息。而一个人，尤其会武功的人，气息往往同他们此刻的心境相同。恐惧，焦虑，痛苦，杀意，这些心境都能通过气息感知出来。
　　老头的气息很祥和，难道真是看他们两个站那发呆，所以专程过来讲故事打趣的？

　　叶开拉拉傅红雪的手，指了指前方。
　　傅红雪抬头望去。
　　一艘黑漆漆的巨大无比的船向着冲着自己所在的这艘船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