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凤凰浴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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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之人双眼安静地闭着，唇上的血色几乎褪尽，如脆弱的花瓣轻轻飘荡，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息。
另一边吵架的几人已经注意到荀慕之，他们知道他不会武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稍后将二人带回营地后，他们自会请八宝谷最好的医师全力将顾云舒抢救过来。
“顾云舒……”
风卷着她的血腥味涌进荀慕之的鼻腔，他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醒一醒，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呢……”
荀慕之柔声道，怀中之人没有回答。
“我再也不骗你了，你先醒醒听我说，好吗……”
怀中之人还是没有回答。
血珠缓缓顺着顾云舒受伤的手腕滴下，滴落在地上，如花在妖艳摇曳。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条蠕动的血红小虫从顾云舒伤口内钻出，顺着顾云舒的血，落在地上，仿佛游鱼脱离河水，不出片刻，那虫子便迅速挣扎、枯萎，直到再也看不见。
也正是在此刻，顾云舒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痛感在身体里翻涌，手脚都不能动，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她碾断拉碎。
她只记得方才正要投降，后来又突然失去了意识。现在她又在什么地方？是被他们带回去拷问过了吗？为什么自己全身是伤？又是谁在她旁边鬼哭狼嚎？
她卖力地睁了睁眼，那只滴着血的手茫然无措地寻找着什么，直到抓住荀慕之的衣摆，便牢牢握紧再也不松开，仿佛抓紧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耳边朦胧，听声音……是荀慕之吗？可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悲伤？顾云舒心里没由来地笑了笑，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想到荀慕之。
“顾云舒！——”
荀慕之嚎啕如重伤的兽，顾云舒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他，他怎么怎么傻，回来又能做什么？
一旁的桑永仪看不下去上前道：“八宝谷的神医应该能够治好姑娘的伤，还请公子跟我们一起回去，也是为这位姑娘着想。”
“回去？”
回到哪里？长泊，回到那出卖朋友的败类的地盘？
看着怀里的人，荀慕之的眸底黯然失色犹如枯井无波，泛出万念俱灰的绝望。他轻轻将顾云舒放下，拔出头上那根她送给自己的发簪。
桑永仪三人顿时警惕，以为他会扑上前来同他们拼命，却见荀慕之拿着发簪尖端猛地戳向了自己的腹部！
三人顿时一惊，正要冲上前去，却见荀慕之蓦地收住了手，并未将发簪继续刺进去。
破多兰俊疑惑道：“那是……”
桑永仪眉宇微蹙：“下丹田……”
高锐：“气海穴！”
那里是练武之人的薄弱之处，倘若被击中，一身内力散去，只会落得个武功尽废的下场。可是荀慕之不会武功，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们在这里！”
又有一大帮人围了上来，其中不乏有薄野贤钧派来协助伍承鸿的人。方才薄野贤钧对他们单独吩咐过，不必担忧这二人性命，最好是能够“失手”杀了他们。
荀慕之捡起顾云舒失手落在地上的佩剑，缓缓起身。刹那间，一道无比强势的威压如排山倒海自他身上倾泻而下，端端如江海无量，桑永仪三人顿时呼吸一滞。
只有伍承鸿冷冷一笑，站在不远处挥刀斩来。荀慕之的左手还握着那沾血的发簪，右手伸出，手里紧握着顾云舒的长剑呼啸而出，挡下了伍承鸿的偷袭。剑气磅礴，伍承鸿化解不掉其中力道，向后一直退，直到撞上树干，手中长刀铮鸣，虎口处不断发麻。
数年难遇敌手、天之骄子般的伍承鸿，在这一刻，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背脊在忍不住发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桑永仪几人惊在原地，这种气势，只会出自连他们都远远不及的高手，可是这荀慕之……明明就是一个毫无内力的人！
顾云舒已经清醒了许多，她辨认出眼前之人是荀慕之，缓缓闭了闭眼：“他们不好对付。”声音微弱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荀慕之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中荡漾着温和：“我会带你出去。”
再次抬眼，眼里只剩冰冷的杀意。
破多兰俊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道：“公子不必如此绝望，你我皆是王权下的棋子，当知成王败寇才是终局。”
“成王败寇？”
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
破多兰俊感受到无比浓烈的杀意，仿佛凝冰寒意掠面而来。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眼前忽然寒光闪动，他顿时一激灵打了个冷战，急忙往后退，但没想到竟快不过荀慕之！
眨眼之间，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伤口不深，却让破多兰俊生平第一次有了惊骇之意，倘若方才他慢了一步，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人影一闪，是荀慕之继续逼了上来。破多兰俊如何也想不到今晚追杀别人竟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由打了个哆嗦。
桑永仪和高锐见他情况不妙，连忙一左一右分别攻向荀慕之以拖住他。荀慕之只是旁光一扫，接着剑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更可怕，二人来不及格挡便被荀慕之刺破脖颈吃痛退下，最前方的破多兰俊更是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三人不敢再轻易上前，因为他们知道荀慕之方才的剑尖完全可以再向前数寸，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三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
荀慕之立于山丘之上，眼中恍若有一抹蚀骨的寒意，从寂然的眼底轻轻荡漾而出。
衣袍翩翩，墨发飞扬。
黑夜吞噬着他的身形，却未染上半点尘埃，宛若冰封的寒潭，隔绝一切阴暗。
“想活命就滚。”
他的嗓音清澈且温润。
却偏偏叫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伍承鸿向周围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慢慢散开包围住荀慕之，伍承鸿自己则在原地扬声道：“你的确有几分本事，但我们的人也足够多，你就不怕落得和你的女人一样的下场？”
伍承鸿想激他，想看到荀慕之动摇的神情。他盯向他，却只看到那个男人唇边扩大的冰冷笑容，他吐出一口气，从肺腑间荡出笑声。
伍承鸿再次使了一个眼色，包围过去的数十人立刻动手，而在笑声忽起的下一刻，荀慕之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刃猛地劈开，毫不避退地向前攻去，尖啸的剑音震荡开来，周围所有人不抵他一击之力。
伍承鸿猛的退开，对其他还在观战的人咬牙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绝大多数人都被荀慕之方才的气势骇在原地，现在仗着人多的优势，加上八千两白银的诱惑，纷纷将手中武器一抖再次上前。
可是他们根本看不见荀慕之的身影，更不知他如何出招，只能察觉一道风从人群中穿过，甚至来不及招架，剑尖已至其身。数声痛呼，跟着寒光闪动，众人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刀剑落地，已经被荀慕之挑了手筋，蜷缩在地。
在场像桑永仪这样的高手还有许多，他们只是站在战场之外不敢再上前，因为他们知道，荀慕之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威胁，若他们执意上前，他的确有能力杀掉在场所有人！
“他们在那边！”
追在后面的最后一帮人手持各式兵器赶来，其中包括薄野贤钧。
他们本是期待好了分八千两悬赏，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遍地尸骸鲜血，还没有靠近，他们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刺骨的寒气遍彻全身！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薄野贤钧也依旧骇然腿软，他极力使自己平定，招来自己的手下吩咐了几句。
“薄野汗说了，他们伏法无望，直接就地处决！”有人开始鼓动士气。
“中原细作不得好死！”
“我们人多，不用怕！”
“上啊！”
为了八千两白银，为了所谓的荣誉，他们相互推搡着，不畏生死地向荀慕之扑去，踩着倒下同伴的躯体向前，不计代价也要让荀慕之二人命丧于此。
荀慕之浑身变得滚烫，连血液都仿佛在沸腾，将他苍白的神色映得更加可怖。可他又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无人能将其击碎。
他下手不再留有退路，其剑法在场无人能及，出手便将对方打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一股如同尸山血海的森然肃杀之意，伴随着直冲云霄的剑气，若龙游人海、凤翔九天，在风中长鸣。
薄野贤钧自知敌他不过，找准时机想要偷袭躺倒在一旁的顾云舒，却不料下一刻，双目腥红的荀慕之已经闪身至面前，一剑斩断了他持刀的手腕。
他顿时倒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断腕痛呼，前方不远处则是被自己的刀穿过胸膛钉在地上的伍承鸿。
荀慕之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脸颊上有一道刺目的血痕，凝固成伤，身上衣袍从腰往下已全部被血染湿，随着他的每一步向下滴着血珠。
他的确不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更像一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夜叉。
薄野贤钧无比狼狈地在地上瞪着双腿想要逃远，荀慕之已经走到他面前。
“不，不要杀我，你听我说，我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野贤钧慌乱求饶，连自己断腕的痛也不顾了。
荀慕之绕着他走过，连余光都没有分他一眼。
割掉染血的衣摆后，荀慕之将布满豁口的长剑重回插回顾云舒的剑鞘里，轻轻抱起她，笑了笑：“我们走了。”
尸山血海当中，除了倒在地上被吓得狼狈蹬腿的薄野贤钧，周围还有无数桑永仪这样识趣的人。他们静静看着荀慕之抱起顾云舒，看着他走入沙漠，消失在星空下的朦胧里。
在这个漫长的深夜，长泊营地火光通明，百兽都已经蛰伏起来。几里开外的绿洲与沙漠交界处，除了穿林而出的风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
冷，身体越来越冷。
荀慕之抱着顾云舒，向着敦煌城的方向，踏过戈壁沙漠，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
四年前，他失去一身武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虽有各方神医救治，但最终还是靠着自己体内浑厚的内力活了下来。他将内力禁锢在身体当中，以弥补损毁的经脉调节周身运转。
经脉已毁，他这辈子本不能再动武功，除非体内真气再一次流动，浩瀚无量的内力才能释放，无非代价有些惨重。
这具身体已无法再贮存内力，一旦刺破气海穴，短时间内周身气息流转，他的武功能达到当年巅峰，可是一旦内力逸散完毕，意味着为他支撑性命的东西同样消失殆尽。
身上的伤口不知道已经渗出了多少鲜血，二人的血交融在一起，仿佛什么其他东西也紧紧交织在一处。
上一次受这样重的伤，是在四年前了吧。
荀慕之还记得那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现在，鲜血流逝的感觉竟是平静而麻木。原来，即使皮开肉绽也是能够不会痛的。
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荀慕之连忙低头。
“我们去哪儿……”顾云舒气息微弱，声音微不可闻。
“去安全的地方。”荀慕之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的笑。
星空像半透明的纱，灰蒙蒙地罩着一切，让人柔软的内心滋生出更多美好的幻想与缠绵的思念。
荀慕之望向远处浅浅笑着，声音轻柔道：“我告诉你几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
“其实，我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要你的三千两银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待顾云舒出声，他自顾自解释道：“因为你呀。”
“我骗你、恶你、瞧不起你，你依然选择相信我，甚至愿意找我帮忙。要知道，四年里其实根本没有人找过我帮忙，那些什么我很忙的话，全是我让程温韦传出去的。”
“我就是那样死爱面子，怎么都治不好。”他自嘲的笑了笑。
他说贺楼郸整天活在伪装之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打变成一个废人后，他对谁都是戒备，用最尖锐的刺驱离来到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对他好、想帮助他的。
只有顾云舒，他的刺不仅没有刺中她，反被她撬开全身防备，露出自己的所有柔软与不堪。
“再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你可要听清楚了，不准不认账啊！”
荀慕之身上有伤，抱着顾云舒并不轻松，可他眼里却带上了些笑意：
“顾云舒，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鼓起勇气告白时会是什么模样，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像个等待判刑斩首的人一般，等待她的回答宛如等待那最后一刀。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那个答案了，也许他们今晚离开不了这大漠，但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只希望她也能明白，便足够了。
怀中人动了，顾云舒有些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交握住荀慕之抱住自己的手指。
二人五指相缠，掌心都是微凉，可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心中皆是一动。
“喜欢。”像是害怕荀慕之听不清，顾云舒又说了一遍，“我当然喜欢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是用尽了她此刻所有力气，满是血污的脸上扬起一抹虚弱的笑，那么浅淡，却又那么明媚。
“我喜欢你，顾云舒。”荀慕之再一次说到，他将顾云舒抱得更紧。
今晚，无论二人能否逃离，他都不会放手。只要这样，只要对着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对着满天的银光，一步一步的走着，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片完整的星空。
怀中之人又没了动静，荀慕之不由加快了脚步，可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迈不快。
“快……快……”
他开始焦急，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已经开始渐渐发黑，整个世界眩晕而狂乱。
“不……不会的……”
荀慕之喃喃，抱着怀中的人，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前方。他不知自己能走多久，也不知身后是否会还会有敌人追上来，他只是走着，木然地走着。
荒凉的气息将二人包围着，微风轻轻飘起衣角，可是荀慕之的身体却濡湿而冰凉，逐渐温热的风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温度。
重伤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荀慕之怀里抱着顾云舒，重重地跌落在地，溅起一片黄沙。
二人嘴唇皆是惨白失血，苍白地躺在地上，鲜血已经将一片黄沙染成暗红色。
慢慢地，荀慕之也闭上眼睛，覆在顾云舒身上的手腕慢慢垂下。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想在临死前再看身边之人一眼。
漆黑的眩晕中，心脏渐渐窒息无力，寒冷彻骨……
“师妹！”
“主子！”
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有人在唤他，似乎有人在靠近。
是敌人吗？还是来救他们的？
荀慕之缓缓睁开眼，却被血液模糊了视线。痛，十分的痛，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雨夜。
双眼合上，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升的朝阳。
【卷二：大漠，完】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凤凰浴火
